「唉唷，定情物？」

佑惟伸手從世恆的脖子上勾出藏在衣領內的項鍊，銀色的鍊子拉出來，上頭串著的是一枚內嵌著鑽的戒指。佑惟一看，立刻瞪大眼睛。「鑽戒？你們結婚喔？」

「還沒。」世恆冷冷地否定，並深手撥開佑惟擅自亂來的手，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

「害羞什麼？又不是他媽的小朋友。」佑惟痞痞地笑著，一臉發現好東西的表情。「那個不便宜吧？你也真敢花。」

「這是他買的。」

世恆的語氣依舊淡定，好像璟琦買給他的只是一頓尋常的晚餐。倒是佑惟的表情更加吃驚了。

「這是真愛啊。」他感嘆道：「啊你們什麼時候要結婚？」

「沒有結婚。」

「他媽的不是說現在啦。」佑惟噴笑一聲。「我是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沒有結婚。」

辦公室裡靜得只剩下鍵盤的敲打聲，世恆依舊面不改色地盯著自己的電腦螢幕，繼續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你們...不結婚啊......？」

佑惟終於意識到世恆真正的意思，又試探性地詢問道：「璟琦那邊呢？他也覺得這樣就好？」

「他想結婚。」世恆坦白道：「我不會結。」

「果然啊，我覺得他就是跟定你了，雖然我看你應該也不打算再找第二個對象。」佑惟疑惑地撓了撓頭。「那他不就很傷心？」

「......他哭了。」

「果然啊，你真的是個爛人欸，吳世恆。」

佑惟拉著璟琦平常坐的課桌椅坐了下來。今天不是他打工的日子，所以璟琦不會出現，而他們也能夠毫不遮掩地聊這個話題。

「當初交往的時候都沒有先想到這個問題，現在愛到亂七八糟了才在為這種事吵架。」佑惟搖了搖頭，但他主要的箭尖還是針對世恆。「我想他想跟你結婚的理由應該不言而喻了，倒是你不結婚的原因是什麼？」

世恆沉默了半晌，雖然表情看上去在沉思，但他的手指卻不曾停止工作過，模樣看久了也像是根本沒在聽佑惟講話。

佑惟終於受不了了，他起身衝到世恆的辦公桌前一手直接拔掉他的延長線插頭，插在延長線上的電腦直接關機，連著螢幕也一併被切斷電源，啪地漆黑一片。世恆還敲鍵盤敲到一半的雙手頓時僵在半空中，但表情卻依舊冷淡得令人火大。

「你知道嗎？他會到你底下不是我單純要整你。」佑惟忍不住說道：「他是因為你才來這裡面試，而且指定要在你底下工作。」

「......為什麼？」「我哪知道？」

世恆冷淡的態度終於讓佑惟忍不住衝著他發火，他指著世恆的鼻子憤憤地指責道：「至少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璟琦對你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而你卻依舊像個憨包一樣，還以為日子就是一天算一天。真沒想到你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還不如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

面對佑惟劈哩啪啦地一陣罵，世恆只是抬起頭輕輕地瞥了他一眼，而後又轉頭面對那已經無法挽救的黑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他媽——

「我不會結婚。」

令佑惟意外的是，世恆的態度竟然在此時異常地堅持。

「但是，我需要一段時間考慮和璟琦結婚的事。」他推了推眼鏡，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平靜地回道。

見世恆的態度終於放軟，佑惟的語氣也不再咄咄逼人，才又轉身坐回課桌椅上。

「我只是心疼璟琦，大方表態自己出櫃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不希望他的勇氣浪費在一個對他只是玩玩的人身上。」佑惟的暗示很明顯。「至少你說了考慮，而不是毫不猶豫。」

世恆沒有回話，他的眼睛還是盯著眼前那四方漆黑的倒影，面無表情。

「只是......你為什麼會這麼厭惡結婚這件事？」佑惟又問道：「雖然看不出來你的積極，但從來也沒感覺出你對這件事有這麼排斥，怎麼提到這個就一口咬死說不結婚？」

見世恆仍一臉冷冷的，佑惟也懶得催他了，乾脆自己擅自猜測。「你是討厭被束縛的那種人嗎？雖然感覺璟琦也黏你黏得很緊......」

「......恐懼。」

「啥？」

灰暗的倒影裡，世恆看見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過去將近二十多年前，那個同樣躲在黑暗中窺探一切的男孩。

婚姻是什麼？

是錯誤的選擇、不堪的印記、糾纏不清的誓言。

愛錯了人、恨錯了人，到頭來，那紙合約只是簽下了一段又一段無法回頭的悲劇。

為什麼一定要結婚？

我們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愛下去，不是很好嗎？

「想不到你也有會怕的東西......唔喔。」

突然，桌上的一疊資料扔在佑惟手中，在他還在匆忙平衡手上那疊如山高的文件時，世恆又將地上那條被拔除的延長線插頭給撿起來，塞進佑惟的手上。

「我下午請特休。」他淡淡地拋下一句話。「明天開會的資料，今天下班前要出來。」

「啥？他媽的為什麼是我......喂！你特休是用講的不用呈核喔？」

已經拎起公事包和外套的世恆站在辦公室門口，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回頭瞥了佑惟一眼。

「我再補假單。」「吃屎啦！那為什麼資料是要我做？」

世恆認真地思考了半晌，然後理所當然地說道：「我是你上司，然後你拔我的插頭讓我的資料重打。」

「他媽的勒！」他也只能罵髒話，因為他確實忘記世恆是自己的主管，而他剛剛確實拔了他的插頭，活該作死。

看佑惟一臉吃癟的表情，世恆的眼珠思考著轉呀轉，而後用拎著公事包的手握拳打氣。「加油。」

「啥？你他媽的跟那個小屁孩學了什麼鬼東西......等等、吳世恆！」

他想暫時逃離那個地方。

雖然說特休確實可以事後補單，但平常這個時間都是在上班的世恆此時走在路上卻有些迷惘，他不知道這個時間的自己可以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可以做什麼。

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就比方說現在—--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事物的陪伴：上班時的工作、以及下班時的璟琦。

這個時間，璟琦大概還在學校吧？家裡肯定是沒有人的，但世恆的腦海裡無不想著璟琦的身影、以及璟琦的笑容。......對，他需要璟琦的一個微笑，用他那如天使般的溫柔微笑去拯救他已經死去的內心—--那顆對於「愛」的憧憬、以及「情」的美好，他需要璟琦讓他再次想起這些感覺。

只有璟琦才能再次讓他感覺，自己像個「人」。

途中，他經過一家咖啡店，陳列在櫥窗裡的蛋糕切成好幾片扇形，一排一排整齊地擺在世恆的面前，看上去無比可口。

世恆只猶豫了半刻，便外帶了一份黑森林以及一杯美式，一份給他、一杯給自己路上喝。

回到家門前，他拿出鑰匙轉開大門，剛一打開門，他便看到眼前的不對勁令他眉頭深鎖。

——玄關多出了一雙不認識的鞋子。

尺寸不小、是一雙愛迪達的運動鞋，看上去是男性的款式。明顯地，家裡有陌生人來訪，但他是怎麼進來的？在那雙運動鞋旁邊還擺著璟琦的鞋子，他沒有去上課嗎？

他在那雙鞋子旁脫下自己的皮鞋，並從鞋櫃裡拎出自己的拖鞋穿上去，逕直往客廳走去。當他快要走近客廳時，他能聽見璟琦的笑聲從裡頭傳出來，確認了璟琦確實翹課的事實。

世恆越接近客廳，笑聲在他的耳裡感覺卻越發刺耳，感覺就像千根細針密密地扎在他的心口，再從中去挑發他的每一條神經，令他難受不已。

到底是誰——

「啊、世恆哥。」

璟琦和一名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孩一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桌上擺著一台筆電及兩三本書，還有一本寫滿了字跡的筆記本。璟琦一看見世恆便露出欣喜的微笑，開心地與他打招呼。

「對不起，我聊得太開心了，沒有聽見你回來的聲音。」

「你怎麼沒有去學校？」

世恆把外套和公事包扔在單人沙發上，同時一邊解開頸子上的領帶。「我記得你今天下午有課。」

「上完啦，後面是小組討論時間，我就先回來了。」

璟琦的手上拿著速食店的可樂，而旁邊那名男孩大約就是他的同學，他的手裡也同樣拿著一杯汽水，看上去就是買一送一的大小。

世恆微微地瞇起雙眼，打量著那名男孩。男孩也很快地注意到世恆的視線，便立刻點頭示意：「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會，你隨意。」

世恆繞過兩人所坐的沙發後頭往廚房走去，他們的廚房是開放式的，因此兩個男孩的悄悄話其實他也聽得十分清楚。

「就是那個男的？」「嗯。」

「好猛喔，你真的跟男人交往喔？」「當然，床都上了。」

「幹，你真的很屌耶。」「嘿嘿，他很帥吧？」

「是不錯看，就是感覺好像不是很高興......」「唉呀，他本來就是長得臉很臭......」

世恆沒有說話，卻也不是假裝沒有聽到，因為他從冰箱裡拿出啤酒之後，關上冰箱門的聲音特別大聲。當然，這個動作也引起兩個男孩的注意。

他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走到水族箱前，給魚兒們一點飼料作為下午茶。其實這個時間並不是牠們的吃飯時間，但在這幾乎打通一切的室內空間裡，世恆必須做點什麼去掩飾自己心底的動搖。

然而，當他回過頭時，卻依舊看見璟琦一邊將筆電放在腿上敲著，一邊樂呵呵地和那個男孩吃著同一盒薯條。

他感覺自己的心底開始隱隱地萌生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那很難以形容，就像是心臟被人緊緊地掐著那般難受得快要不能呼吸，卻同時感覺自己的胸口彷彿有一股嚥不下的氣想從嘴裡噴發出來，而且是對著璟琦咆哮......對，這是想咆哮的感覺，而且是要把自己心底的感覺衝著璟琦爆發出來，當他看著璟琦越久，這份情緒就越難以忍受。

在那一剎那，原先一直盯著筆電的璟琦突然抬起眼神，朝著自己瞥了一眼，並微微地勾起嘴角，好看的唇在此時顯得更加艷媚，炸物的油膩殘留在唇上，卻也讓那性感的厚唇顯得更加豐勻，隱隱地誘惑著世恆的內心。

他感覺到，自己的內心不受自己的控制。正確來說，早在他遇見璟琦的那一刻，他的情緒就被璟琦牢牢地牽引著，就像是被套上了一圈項圈般隨著他的擺弄而波濤。

——我不希望他的勇氣浪費在一個對他只是玩玩的人身上。

不。

被玩弄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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