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到底应不应该拥有类似独占、嫉妒、憎恶这类负面的情绪？

如果你去问人类，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世上的规则皆由人类来制定，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世间万物通通臣服于他们面前。作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高智慧生物、掌控一切的权力者，人类比任何生物都明白如何确保自己的霸主地位。

所以他们也给仿生人制定了规则：

（除军用）一旦出现伤人行为的仿生人，哪怕只是误伤，都不再进行修理、二次售卖，需要立马上交仿生人管理工会回收并拆解，删除程式，甚至连零件都会被全数销毁，完全抹消其存在。

看，仿生人的死刑，人类如此轻易地就可以判处。

很不讲道理是吗？

既然要求仿生人要像人类一样拥有忠诚、坚贞、专一的品质，却不能接受这相伴而来的负面情绪。

难道人类不懂爱本身就没有固定形态？占有、共生、至死不渝这些都是它诸多表现形式的一部分，好坏参半。

他们当然懂得，只是千百年来人类自私的本性都没有任何改变罢了。

他们将仿生人分类、编号，为他们制定不合理的规则，将他们牢牢掌控于手心之中。

这本就是一个没有公平可言的世界。

当王弼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钟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转头看向门口的姜维，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解释。

而姜维只是沉默。

仿生人从主人闯入的瞬间就知道一切都功亏一篑了，王弼不会给自己狡辩的机会，而拙劣的谎言也绝对无法蒙骗聪慧的士季。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出手的，等曹丕将对方接回曹魏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届时，只要处理得当，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只是中午的那个电话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谁知道92号的试用期会是多长时间？那一刻，姜维觉得气血上涌，便打算豪赌一把。

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赌输了，就也欣然接受这个结果。毕竟自己做的决定就得自己承担后果，与其矢口抵赖，倒不如爽快些，还能保留住最后一点体面。

“士季，我知道你没有把他的编号上传进系统，但现在，你必须马上把他上交给总部进行销毁。”

王弼向钟会控诉完姜维的暴行以后，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出了上面这番话。

钟会的面色刹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抬头和王弼对视，目光中带着恳求，艰难地说：

“辅嗣，不要……”

刚从险中逃生的王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要包庇他？钟士季，你知不知道他这是明显的蓄意杀人？！已经严重触犯了仿生人条例！是程序错误的残次品！”

“他不是！”

在听到残次品三个字的时候，钟会红了眼，他激动地高声反驳。却又在看到好友受伤的表情后，闭上眼睛，降低了音量，颤抖着说：

“辅嗣……我求你……不要……我会好好修正他的好吗？我一定会……”

钟会能够明白自己好友的愤怒来自于哪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对罪魁祸首自然恨得是咬牙切齿。王弼的性格和他很像，都是有仇必报的典范。而如今自己身为对方的挚友，却没有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反而为姜维求情，对于王弼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背叛。

可他没有办法，难道他能眼睁睁地让姜维这么被销毁掉吗？

“士季，你不用……”

“你给我闭嘴！”

一直沉默的姜维看见一向高傲的钟会在别人面前低头，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他试图告诉主人，这样低声下气的姿态不合适他。甫一开口，却被钟会的怒吼打断。

钟会冲了过去，将他拉扯到王弼面前，命令道：

“快给辅嗣道歉！”

姜维倒也没有觉得难堪，钟会放话了，他就顺从地低下头，说了一声：

“对不起。”

生硬的话语大概没有几分真心，王弼当然也感受不到任何歉意。只是他向来趾高气扬的好友，如今双眼通红，紧抿嘴唇地看着他，王弼无法忽视对方眼中的央求，最终什么也没说，怒然拂袖离去。

王弼离开后，偌大的实验室就只剩姜维和钟会两个人。无尽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钟会盯着92号，眼神空洞。他不开口，姜维自然也不敢说话，只能站在他旁边，仿佛一尊尽职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姜维才听见对方哽咽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钟会的目光依然只在92号身上，仿佛根本不是在和他说话。

姜维叹了一口气，按住钟会的肩膀，迫使他转头看向自己，然后轻轻叫他的名字：

“士季。”

依旧温柔的语气，带着爱意。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仍旧是最亲密的伴侣。

“我在问你为什么！”

钟会暴怒地挣开他的桎梏，双眼猩红地直视他，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愤怒。

而姜维却不合时宜地低下了头，在钟会的唇边留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然后露出让他再熟悉不过的爽朗笑容，说道：

“士季，我爱你。”

钟会看着与平常无二的爱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姜维还能如此神态自若。

年轻的教授反声质问道：

“你爱我？那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心血！”

姜维听到这话，轻蔑地瞥了一眼舱中的青年，继续对钟会说道：

“他不配。”

钟会从未见过这样的姜伯约，那仿佛像是踩死蝼蚁一般的不屑眼神和他熟知的姜维判若两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

“好，我可以不追究你92号的事，但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辅嗣？！”

“我原本并没有想对他动手，是他突然闯进来的。”

姜维无辜地眨眨眼，话里竟还有几分委屈。

“但你打算杀了他，不是吗？”

仿生人沉默了，他确实无法否认。

“姜维，你要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钟会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让对方看到他脆弱的表情。

92号的事，姜维固然做得不对，但钟会认为自己也有责任。是他忽略了姜维的感受，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甚至口不择言地说他只是一堆零件，也难怪他会那么不安。同类相斥，如果让姜维产生92号可以替代他的错觉，这的确是他的失职。他愿意好好坐下来和对方谈谈，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

可是，钟会无法理解，姜维对王弼出手的原因。仅仅只是被对方发现了罪行，就痛下杀手？还是……早就有此打算？

仿生人掰开他的双手，捧起他的脸，再次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用无比怜爱地语气对他说：

“士季，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忠诚的誓言，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姜维的眼中映照出的只有自己。但就在这一刻，却让钟会觉得如此陌生。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这个他亲手创造、引以为豪的杰作。

“姜伯约，你疯了。”

钟会从姜维手中挣脱，后退了几步，如是说道。

掌中骤然变得空荡荡的姜维还想上前，却对上对方满是拒绝的目光。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仿佛做错事的大型犬，不知如何去祈求主人的原谅。

“你出去吧。”

一阵沉默以后，钟会最终哑着嗓子说道。

“士季，我……”

“我暂时不想看到你，91号。”

决绝的话语，丝毫不给仿生人再次开口的机会。

姜维听到最后那个称呼如遭雷击。

士季……不要自己了？

不可能，不会的，他只是在生气，士季一向都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这只是他的气话。是的，他该回去了，他还要给士季准备晚餐。

“好，士季，我在家里等你。”

他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他想落入钟会耳中，可能会使对方更加愤怒。这样也许士季会冲过来打自己一顿出气，又或者像上次一样，后悔他的失言。他便可以借此与对方重归于好。

然而都没有，姜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钟会却仿佛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彻底无视了他，只是自顾自地埋头检查着睡眠舱中青年的颈部。

最后，高大的仿生人只能落寞地离开，并轻轻替主人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钟会听见房门落锁的声音，才终于从舱中抬起头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维，他终于察觉到了，姜维对他的爱，相当扭曲。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滋生出这样的感情？他明明没有为他设定这些东西。王弼所说的“残次品”三个字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姜维……是…残次品吗？

钟会像是无法忍受了，他蜷缩到角落，抱住自己的头开始痛苦地呻吟。

“不…不可能……他……不会是……”

空荡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他的回音。

然而，钟会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曹丕明天就会来到颍川，92号的传感器必须在今天接入完成，让曹丕明天可以顺利启动，才能掩盖姜维伤人的事实。想到这里，钟会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92号的人造血管被姜维捏破，他需要马上进行修复以防止机体被更大程度地破坏。这不是什么复杂的工序，只是费时。真该感谢他一时心血来潮提前安装的警报系统，钟会想。

等钟会插上传感器的最后一根线路，“哔”的一声响起，机体开始正常接收数据时，已经是深夜两点了。

钟会盯着舱中俊秀的青年，轻轻说了一句：

“对不起。”

好像是在替谁道歉，即使根本无法传达到还未启动的仿生人耳里，但是他认为这是自己欠他的。

钟会转身关掉了实验室的白炽灯，回到那张并不舒适的折叠床上，他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头，仿佛想要就这么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事与愿违，钟会闭上眼睛，姜维那些温柔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中清晰地响起。

“为什么？！”

年轻的教授忍不住喊了出来。

为什么你会这样？

钟会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姜维对他的爱是如此病态？为什么他钟士季又再一次失败了？

“为什么？为什么！”

教授在黑暗中不停地反问，而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终于，他好像累了，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在黑暗中摸索着，从床头拿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服下。

自从和姜维同居以来，他再也没有吃过这玩意儿。而现在，却又正是因为姜维不得不加大剂量。这实在是太讽刺了，钟会自嘲地想。

半晌。

安眠药开始发挥它的作用，劳累了一天的教授也终于进入了梦乡。

此时，姜维坐在公寓的餐桌旁，看着一桌早已冷掉的饭菜，眼神晦暗。

士季，你真的不愿意再看到我了吗？

仿生人站起身来，将所有饭菜悉数倒进垃圾桶里，没有任何留恋。

曹丕的私人飞机到达颍川分部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他没有给钟会打电话，他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临到头了，反而又有些害怕。不是他不相信钟会，只是长久的思念让曹家的继承人陷入一种惴惴不安的状态。

曹丕走进颍川的大楼，来到大厅，他很久没来过这里，已经忘记了分部的布局。他走到前台：

“钟士季的办公室在哪里？”

前台的小姑娘原本正在开小差，骤然听到有人直呼钟教授的名字，心想：谁啊？这么没礼貌。抬头看见曹丕英俊的面庞，瞬间结巴了起来：

“丕……丕少……！”

曹丕点点头，示意她回答问题。

“钟教授的实验室在右转第一个拐口再右拐一直走到头就是！”

“嗯，好好工作吧。”

曹丕听着这段不喘气的话，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叮嘱，然后朝她指着的方向走去。

五分钟后，颍川论坛：

《卧槽！报！丕少来颍川了啊啊啊啊！》

1L 夭寿啦lz今天上班正摸鱼呢，前台突然有人找钟教授，我抬头一看丕少放大的帅脸就在我面前啊啊啊啊吓死我了啊啊啊啊啊！ps：但是丕少真的好帅呜呜呜！

2L 上班摸鱼被大老板逮个正着，lz可以投稿到社死小组惹。

3L 啊啊啊啊啊羡慕！！我也想看丕少放大的帅脸！！扣工资也愿意啊啊啊啊！

4L 丕少为啥突然来颍川啊！！我部最近有啥杰出贡献吗？？？还是代替他妈回来看看故乡的？

5L 4L你说的这个妈到底是郭教授还是荀教授？狗头保命.jpg

6L 天哪涛了这么多楼你们都没抓住重点吗！！看看1L啊！丕少是来找会会的啊！！

7L @全论坛唯一的丕会粉 你cp发糖了。

8L 啊啊啊啊啊啊谢谢ls！！！我cpszd！！霸道总裁千里寻妻！就问你服不服！！kswlkswl！

……

曹丕在写着“钟会教授 实验室”的门牌前，遇到了一位扎着马尾的青年，对方沉默地站在门口，不敲门也不说话，像在守护着这一扇大门，又或是门里的人。

曹少爷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打算和对方搭话。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他的动作还没做完，旁边的青年就皱着眉不赞同地开口了：

“士季可能还在睡觉，这样会打扰到他的。”

曹丕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这都中午了，他还在睡觉也该起来了。”

曹少爷无视对方的抗议，继续加大了力度敲起门来，并一边喊到：

“钟士季，快开门。”

姜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却没有阻止面前的男人的行为。

实验室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两分钟后，大门打开了。

钟会顶着一头鸡窝看着面前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状况。

只是呆呆愣愣地叫了一声：

“子桓哥？”

“真该把你这副样子拍给元常好好看看。”

曹丕说着率先踏入实验室中，钟会在听到他爹的名字后立马清醒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赶紧跟在曹丕后面解释道：

“这不是忙着92号的最终检测吗！子桓哥，我发誓我平常绝对不是中午才起来的。”

“嗯，士季平常作息很规律的。”

姜维在旁附和道。

曹丕本就对姜维的身份感到好奇，一听到对方连钟会的作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便转过头来，挑挑眉，示意钟会解释解释。

英才的目光变得闪躲，不自然地说：

“这是我合租的室友，姜维。”

曹丕被这蹩脚的谎言逗笑了，他们颍川分部分配公寓的时候，最好是连带室友的。不过曹丕也没有过多为难钟会，既然士季不想说，他也就不故意去讨人嫌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关心钟会的感情生活。

而姜维却没有这么明朗的心情了。

虽然士季容易害羞，但却从来没有在人前否认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而现在他却说什么室友。

姜维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钟会喜欢曹丕的表现，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士季，你已经不承认我的存在了吗？

这样想着的仿生人，无声地退出了实验室。他的背影看上去，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孤独。

但钟会没有心情去管姜维，他现在只想赶紧把92号交付给曹丕。

他带着曹丕来到睡眠舱口，说：

“现在启动吗？子桓哥。”

曹丕隔着玻璃看到了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但却柔和许多的脸。

曹昂其实应该是更硬朗一些的面庞，但在他的记忆中，大哥永远是最温柔的。况且他也不能突然弄出一个和他大哥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去刺激他爸，所以他给钟会的要求是只有几分相似就可以了。而钟会不愧是天才，没有让他失望，抓住了最精髓的那几分。

“帮我启动他。”

曹丕简单地下达命令。

“好。”

钟会打开舱门，按下青年后颈凸起的圆点。

舱中的青年缓缓坐起，慢慢睁开眼睛，说道：

“您好，PX92号已启动，请绑定用户信息，并设置姓名。曹魏仿生科技将竭诚为您服务。”

曹丕将自己的身份证递到他面前，曹少爷被对方美丽的瞳色所吸引，他俯下身来，赋予他名字：

“曹休，曹文烈。”

接受完数据的青年抬起头，像是不习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露出一个有些害羞的笑容，轻轻答应他：

“子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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