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有找到適合的材料嗎？」杏壽郎脫去護具，解開劍道服的頭巾，一頭耀眼的金髮隨著束縛被除去，像瀑布般流洩而下。

「嗯，現場的魄力果然跟電視上看到的不同呢，非常有意思喔。」狛治闔上筆記本，將放在一旁的毛巾遞給金髮少年。

「唔呣，不只看著有趣，當自己親身體驗時也會產生不同的趣味呢！」他接過毛巾，接著便在狛治身邊席地而坐，開始擦起汗來。「不過最近道場的門生愈來愈少了，家父為此十分煩惱啊。」

「現在的人比較喜歡棒球或籃球之類的運動呢，我之前待的空手道道場學生也減少了很多。」黑髮青年頗有同感地說。

「狛治也是從小就學空手道嗎？」

「對啊，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學開始就很容易被找碴，所以經常跟人打架，後來老爸受不了，一邊說著『愛打架的話給我去道場打個夠』一邊把我丟去學空手道。」狛治搔搔頭，似乎對自己為何老是被找麻煩感到不解。「學了以後發現挺有趣的，就一路學到高中了。不過打架的問題倒也沒解決，只是變成連高年級生都打得贏，後來是讀了高中之後找麻煩的人變少，才漸漸不再跟別人打架。」

看著青年一臉困惑的可愛表情，杏壽郎猜想也許是這過於引人注目的外表為他惹來不少麻煩，狛治本來就生得眉清目秀，想必那些小男生們也是看到這張比許多女孩子還要漂亮的臉蛋才起了捉弄心理吧？只是他們大概沒料到自己會被看上去秀氣的男孩反過來揍得落花流水呢，想到這裡，杏壽郎不禁輕笑。

入冬後的天氣變得愈加寒冷，帶著凜冽寒意的空氣逼得許多人不得不換上厚重的衣物來抵禦嚴寒。狛治穿了一件黑底白紋的寬鬆毛衣，半個手掌畏寒地縮進袖口，有些寬大的黑色圓領顯得青年的頸項纖細而白皙。他屈著腿，雙手環抱穿著九分褲的小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把自己縮成一顆毛絨絨的黑色小球。杏壽郎盯著狛治曲線優美的後頸，流暢的線條往下隱沒進領口，剩餘的肌膚被厚厚的毛衣包裹得嚴實，金髮少年吞了吞口水，忍住拉開對方的衣領一窺究竟的衝動。他想知道這具被一層層衣服遮掩住的身軀是什麼模樣，想知道狛治的體溫是否跟他的笑容一樣溫暖，想知道當兩人的肌膚互相緊貼時會是怎麼樣的感受。

他想知道眼前清秀溫柔的面容會在自己挑逗的撫摸下露出什麼表情。

「杏壽郎？杏壽郎——」

他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如夢初醒似的橘紅色眼眸對上狛治吃驚的藍色眼睛，黑髮青年仰著頭，湖水般的雙眸盛著疑惑和擔憂。

「我⋯⋯對不起，剛剛分心了。」杏壽郎一屁股坐了回去，慌張地道歉。他在心裡咒罵自己的心猿意馬，還順便把那個多嘴的好友也一併罵進去了。

畢竟所有染上情色意味的幻想都是在宇髓那句充滿性暗示的玩笑話後產生的。

不，把責任都推到朋友身上太過火了，被狛治深深吸引的自己看待對方的目光早已變質，就算沒有宇髓的推波助瀾，對青年產生淫靡的想像大概也是早晚的事，杏壽郎深知這點。

「狛治剛才說了什麼？」他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然而並不成功，他甚至沒有勇氣直視狛治的臉。

狛治看了一眼杏壽郎心虛的模樣，接著將腦袋重新擱回膝上。「沒什麼。」他最後說，嘴唇抿得很緊。

糟了，杏壽郎想著，他這是惹心上人不開心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往黑髮青年的方向挪動了一點，狛治沒有退開，但也沒有靠近，於是他默默坐到青年邊上，兩人的肩膀挨得很近，幾乎要互相碰觸到。杏壽郎想要牽狛治的手，他想感受對方的觸碰和溫度，但青年的手還死死抱著自己的小腿，金髮少年沒那個膽子貿然拉住已經處於低落心情的狛治。

「這次的新刊也非常棒，我很喜歡悠真自我剖析的那一段。」斟酌了半晌後，杏壽郎討好地開口，他想起自己還沒有告訴對方他對新刊的感想。「真希望悠真和旭能有好結局啊。」他感嘆，新刊的內容斷在悠真與作為攻方的成田旭的關係產生裂痕的部分，身為讀者的杏壽郎急切地想知道後續發展。

「⋯⋯我還沒有決定他們的結局。」狛治給出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我最近在，嗯⋯⋯思考一些事。」他對自己的膝蓋嘟囔，沒有看向金髮少年。

「嗯？」

「我在想悠真是不是值得旭的喜歡。」長長的淺櫻色睫毛垂得非常低，使得蔚藍色眼睛裡流轉的光彩變得黯淡，他的聲音很小，虛無縹緲的低語漂浮在空曠的道場裡。

「為什麼這麼說？」杏壽郎皺眉，側過頭看著狛治無精打采的側臉。

「悠真對旭不夠誠實。」黑髮青年盯著自己的腳尖。

「因為他隱瞞了自己的過去嗎？」杏壽郎想到悠真在故事的前半段為了償還家裡的債務而不得不加入愚連隊的橋段。

狛治小幅度地點頭。「如果杏壽郎是旭，知道戀人刻意瞞著自己某些事會是什麼反應呢？」他靜靜地問。

「這個嘛⋯⋯」杏壽郎歪頭沈思了一會，屈起指節輕輕磨擦稜角分明的下巴。「也許會感覺自己沒有被完全信任吧？我認為旭不是會在意戀人的過去的那種人，所以悠真直接告訴他應該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果然是這樣啊⋯⋯」狛治嘆了一口氣，從袖緣伸出的指尖焦慮地輕敲自己的小腿肚。「我想悠真也知道旭不會在乎這種事，他只是⋯⋯鼓不起勇氣說出口。」

「也是呢，畢竟這對悠真而言本來就稱不上什麼好的回憶。」金髮少年理解地說。「不過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身為作者的狛治是怎麼想的。」

「狛治希望悠真怎麼做呢？」

黑髮的繪師沒有立刻回答，他斂著眉眼，似乎在咀嚼杏壽郎提出的問題。

「我希望他可以得到重要的人的接受和喜愛，無論他是什麼樣子。」他終於抬起頭，湛藍的眸子直直望進杏壽郎的焰色眼睛，深邃的眼眸揉雜著少年難以解讀的情緒，憂慮、恐懼和一絲希望的火光匯聚成無法散去的霧靄，為清澈的雙眼矇上一層陰影。杏壽郎不明白狛治為什麼要露出如此惴惴不安的模樣，創作瓶頸帶給他的壓力真的這麼大嗎？

「狛治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步調去做就可以了。」杏壽郎痛恨他的無能為力，除了蒼白的安慰以外什麼忙都幫不上的自己真的非常、非常不中用啊。「就算暫時想不到解答也沒關係，想要停下腳步也沒關係，想要逃避也沒關係，不論狛治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會支持你的！」急切地想抹去對方悲傷的表情，杏壽郎不自覺地伸手撫上狛治白淨的臉龐。

「唔？」聽到一聲疑惑的驚呼，金髮少年像被燙到一般想縮手，但狛治往前靠了靠，將臉頰貼上杏壽郎的掌心輕輕蹭了一下，觸感良好的溫暖肌膚貼合粗糙的手掌，得到暗示的杏壽郎試探性地用手心慢慢滑過柔軟的臉蛋，指尖擦過潔白的耳廓，烏黑的短髮則掠過少年的指縫。在溫柔的撫慰之下，狛治像隻撒嬌的貓咪一樣微微瞇起眼睛，緊繃的神色稍微放鬆了一點。

杏壽郎耐心地重複安撫的動作，現在狛治的腦袋幾乎完全枕在少年肩上，細軟的髮絲輕搔他的下巴。在杏壽郎的拇指輕輕摩挲淺粉色的唇瓣時，狛治抬起頭，睜開朦朧的湖藍色眼眸，青年的面頰染上瑰麗的紅暈，紅潤的嘴唇帶著誘人的光澤，杏壽郎的指尖細細描繪著柔嫩的唇瓣和半閉的唇縫，他想知道它們嚐起來是否跟看上去一樣甜美。

「我們現在還是『情侶』嗎？」他輕聲詢問，刻意壓低的聲音在人潮散盡的道場裡卻像打雷般清晰。他們靠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近到他們的鼻尖能夠互相磨蹭；近到杏壽郎只要再往前一點，就能知道他們的嘴唇是不是也跟手一樣完美嵌合。

他想自己果然是個卑鄙的人，利用他和狛治關係上的漏洞趁虛而入，還設下這種狡猾的圈套引誘對方跳入陷阱。

「我⋯⋯」狛治猶豫地開口，杏壽郎屏住氣息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但他永遠不會知道青年接下來要說什麼，因為此時道場的拉門突然被打開。

「哥哥，晚飯好了，母親說⋯⋯咦？」十一歲的煉獄千壽郎奇怪地看著猛然彈開的兩人。「請問你是哥哥的朋友嗎？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晚飯？」驚訝完後，男孩還是很有禮貌地向狛治問好。

「咳⋯⋯千壽郎，這是我的朋友狛治。狛治，我之前有跟你提過我弟弟千壽郎吧？」杏壽郎清了清喉嚨，以難掩尷尬的口吻介紹雙方認識，並暗自祈禱自己臉上竄起的熱度在千壽郎看來只像運動後的潮紅。

「嗯。」狛治慌亂地對杏壽郎點點頭，他從地板上跳了起來，一手撈起放在旁邊的外套和背包。「很高興見到你，千壽郎，但是接下來我跟朋友還有約，就不一起吃晚餐了，謝謝你的邀請。」他朝男孩的方向微微彎下腰，簡短地鞠躬。

「我送你去車站！」少年見狀也跟著站了起來，但狛治一邊套上大衣一邊對他擺擺手。

「杏壽郎還穿著袴不方便出門吧？從這裡到車站很近的，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你快去吃飯吧。」

不等杏壽郎回答，狛治便匆忙地向兩個金髮男孩揮手道別後一溜煙離開道場。

看著黑髮青年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杏壽郎覺得自己可能又搞砸了。

「那個⋯⋯我打擾到哥哥你們了嗎？」千壽郎擔憂地問道，還未散去的曖昧氣氛以及兄長懊惱的樣子讓男孩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不對勁。

杏壽郎有時候真希望他弟弟別這麼觀察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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