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票選禪院家最不上不下的成員，禪院嘉子覺得自己百分百能殺入前三名。

她有遺傳到父親的術式，術式本身的評價不差，但本人咒力過於薄弱，做輔佐監督都有些吃力；她有著過目不忘的絕技，還熱愛閱讀，但也僅此而已，她有一顆說好聽耿直說難聽愚笨的腦袋，無法將知識融會貫通，或是從中分析出玄機秘密。

她的力氣大得驚人，勝過大多數女性和部分男人，但離天與咒縛還有段距離，且反應時常慢半拍，在戰鬥中完全是拖後腿的存在；她有一張會讓男人回頭多看一眼的臉蛋和身材，然而也只有一眼，不是能讓人念念不忘的美人。

好在，雖然上天給了嘉子各種差強人意的配置，也賜給爽朗、缺乏企圖心可也易滿足的性格，讓她能在名為禪院的深淵中健全地成長。

但也因為嘉子是這種個性，當她得知自己被禪院的代理家主霞夫人召見時，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被霞夫人的侍女領進夫人的房間，低著頭跪在夫人面前，為寂靜的空氣感到窒息。

然後，就在嘉子的腦袋真的開始發暈時，聽見了霞夫人的聲音。

「牧郎的女兒，抬起頭來。」

「是、是！」嘉子急急忙忙抬頭。

「別緊張，我不會吃了妳。」

霞夫人輕笑，將嘉子的臉細細看過幾回後，點了點頭問：「妳知道禪院的代理家主要換人了嗎？」

「不知道。」

「那妳現在知道了，新的代理家主是有禪院血脈的異姓之子，沒有自己的僕人，所以我打算派妳去服侍他。」

「派、派我？」

嘉子的聲音拉高八度，揪著衣襬慌張地道：「服侍代理家主這麼重要的工作，我會搞砸的！」

「不用擔心，對方不是什麼大人物，只是十五六歲的青少年，正需要妳這種青春美麗、性感可愛的女孩服侍……不，應該說是滋潤。」

「滋潤什麼？」嘉子蹙眉。

「被那種怪物蹂躪的身心啊。」

霞夫人在嘉子追問前收斂笑容，離開座椅的靠背正坐道：「禪院嘉子，妳明日起就搬到清涼苑，照料新任代理家主──伏黑惠的生活起居。」

「是！」嘉子彎腰將頭押上榻榻米。

霞夫人瞇起眼瞳輕聲道：「把妳聽見、看見的一切都記錄下來，我會派人去取。」

※※※※

隔天一大早，嘉子就拖著行李箱、揹著大背包、提著兩個帆布提袋來到清涼苑。

嘉子既期待又緊張，緊張的點很簡單，她在昨日之前壓根沒聽說過伏黑惠這個人，不知道對方是甚麼樣的人，而期待的原因則與清涼苑掛勾。

清涼苑位於禪院府邸的西南角，是已故家主直昆人修建來放鬆、娛樂、招待情人的院落，青竹圍牆內是傳統的日式平房，但房屋內裝則是有古雅有流行，現代生活該有的電子設備一樣不少，可說是全禪院家住起來最舒服的屋子。

──這裡面有超大的書房啊！衝著那一房間的書，不管伏黑大人有多難相處，我都會忍耐的！

嘉子在心中握拳宣示，穿過圍牆來到主屋前，停在門口大吸一口氣朗聲道：「打擾了！我是霞夫人派來的僕人，牧郎家的嘉子！請問伏黑大人在嗎？」

回應嘉子的是寂靜，她看著毫無動靜的大門片刻，做出了「伏黑大人大概不在吧」的結論，拿出昨日霞夫人交給自己的鑰匙開門。

她拖著行李踏上玄關，脫下鞋子踩著木地板往屋內走，回想昨晚拿到的平面圖，決定先去西側的僕人房放行李。

然後嘉子就在長廊的轉彎處被一條黑影給撲倒了。

倘若是一般咒術師，就算無法反擊，也會在倒地時做出最低限度的防禦，然而嘉子只是個笨拙的女僕，所以她難看地背部屁股一起著地，痛得全身發麻。

「妳什麼人！」

稚嫩但也凶狠的質問敲上嘉子的腦殼，她先是愣住，接著才發現自己身上坐著一名六七歲大的黑髮女孩。

「回答我！」

女孩用嬌俏如陶瓷娃娃的臉，擺出比惡霸還惡霸的表情，手裡的刀子壓上嘉子的咽喉。

「禪、禪院嘉子！」

嘉子反射動作舉手擺出投降的姿勢，仰起頭拚命遠離刀刃道：「是派來僕人服侍霞夫人的清涼苑……不對不對！是派來清涼苑服侍伏黑大人的僕人！」

「霞夫人？妳是那個老不要臉的眼線嗎！」

「不不不不是！我是她的遠房親戚，算是……姪女還是外甥女之一？」

「那就是她的……」

「玉白，發生什麼事？」

第三者的聲音插入，嘉子在不割破自己皮膚的範圍內稍稍抬頭，瞧見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穿著高專制服的黑髮少年拉開紙門走出來。

少年五官端正且清秀，但也微微透著銳利，不過深藍色的眼瞳卻給嘉子溫暖的感覺，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向對方舉手求援。

「我不是可疑的人，是霞夫人指派的傭人，是來服侍伏黑大人的！霞夫人說她有跟伏黑大人提過，只要向伏黑大人確認。」

「我就是伏黑。」

「是嗎！那太好……欸？」

嘉子眨眨眼，望著眼前雖然有著比同年同性人彎長的睫毛、精緻的五官，但絕對是男性的少年大喊：「伏黑大人不是女孩嗎！」

「單看名字是會有這誤解。」

少年──伏黑惠──平靜的回應，看向玉白道：「放開她，她的確是霞夫人派來的傭人。」

「那個老不要臉的人不能……」

「放開她。」

伏黑重複，在玉白嘟著嘴離開嘉子後，向女僕伸手問：「有受傷嗎？」

「沒有。」

嘉子握住伏黑的手站起來，感覺對方的體溫偏涼，但自己的胸口卻因這份清涼微微發熱。

「那就好。」

伏黑後退一步，看著嘉子臉上露出一絲困擾道：「我沒僱過傭人，不清楚你們的業務範圍，如果有冒犯或超出你職責的要求，請馬上告訴我。」

嘉子的眼瞳緩緩放大，在整個禪院家中，有對她溫柔的人，但從未有人在說話時對自己使用敬語，新奇與被慎重對待的喜悅湧上心頭，她一把握住伏黑的手道：「沒問題！我雖然做了四年僕人，但也不清楚僕人的界線，我們一起摸索吧！」

伏黑睜大眼睛，嘴角上揚幾分，露出懷念的笑容，對嘉子點了點頭。

※※※※

以此為起點，嘉子在清涼苑展開了新生活。

佔地超過百坪的房舍只有一人打理，怎麼想都是個苦差事，但嘉子服侍的主人是個事事自己來、取物必歸位，還會自行把垃圾收集打包的好孩子，因此她非但不感到辛苦，反而過得比昔日輕鬆。

不，不該說是輕鬆，而是置身天堂，因為她的新主人不但鮮少指使自己，還在發現嘉子會偷溜進書房看書後，允許女僕在完成一日工作後盡情閱讀。

──我的主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

嘉子於書堆中無聲吶喊，在霞夫人交付的日記本上寫下對伏黑惠滿滿的愛。

不過雖然嘉子對現在的生活、新的主人除了滿意還是滿意，卻有兩個始終想不通也忘不了的疑惑。

第一個困惑是主人交代她不需要準備午餐和晚餐，然後也不要在午晚餐前兩小時靠近廚房。嘉子原以為這是因為主人要訂外食，為此還興奮了一會，然而到了用餐時分，她沒看見外送員，卻在餐桌上看見兩人份的懷石料理。

第一次看見料理時，嘉子嚇到尖叫，而伏黑和玉白似乎早習慣了，後者臭著臉坐下來用餐，前者則告訴女僕可以用廚房了。

「不過應該很亂，妳要收拾一下才能用。」她的主人如此警告，而事實也是如此，她瞧見了一個宛若爆破現場的廚房。

第二個困惑則是伏黑的床單消耗量，嘉子大概隔兩到三天就會發現主人換新床單，而舊床單不是在洗衣機中轉圈，就是已經烘乾收回壁櫃中。

主人早就過了會尿床的年紀，也不是會三不五時粗心大意弄髒床的人，嘉子想破頭都想不出伏黑頻繁洗床單的原因，也不好意思問，畢竟某次她撞見對方把墊子塞進洗衣機時，一向冷靜、少見情緒起伏的少年竟然臉紅到快滴血的地步。

──主人有諸多優點，相較之下常常弄髒床單是個完全能忽視的缺點，別去想別去想！

嘉子如此告訴自己，將心思從探究床單換洗之因，轉為說服伏黑將髒床單交給自己處理。

然後，在她成功從主人手中搶下洗床單的工作前，先意外得知髒汙的真相。

那是發生在嘉子住入清涼苑後第三十天的事，她一如往常在完成打掃工作後，窩在大書房看精裝書，看著看著正想拿手機確認時間時，赫然發現本該躺在衣袋中的手機消失無蹤。

「打掃時忘在哪裡了嗎？」

嘉子喃喃自語，起身循記憶一間一間房往回找，最後來到通往伏黑臥室的走廊上。

她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前，雖然主人房的紙拉門微微透著光，看起來房中人是還沒睡，但伏黑在外奔波整天才回來，除非火警敵襲要不然她一點也不想打擾對方休息。

但如果手機真落在主人房中，那等隔天五點鬧鐘響時，一樣會讓累了一天的人不得好眠。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嘉子抱頭蹲在只有月光照明的長廊，耳朵忽然捕捉到吸氣聲，微微一愣再循聲音看向幾丈外的主人房，掙扎片刻後基於對主人的擔憂和好奇心躡手躡腳走過去。

她盡可能壓低身體跪在拉門前，側耳又一次聽見喘聲，且這回還多了幾分壓抑，心一急顧不了隱私用手指戳破和紙往房內看。

房裡沒開燈，取而代之是點在四個角落的白蠟燭，搖曳的燭光照亮嘉子幾小時前鋪好的被褥，以及上頭交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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