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首府，光明神殿。

一個嚴冬的下午，貝雷絲結束審判罪人的工作，從執法殿走回房間，在走廊上遇見了六歲的帝國第四皇女。

「殿下？」

今天沒有安排課程，艾黛爾賈特不知為何出現在神殿。

她身著皇服，儀容整齊乾淨，但沒戴手套，沒穿披風，站在走廊上，不斷往掌心呵氣。

「老師。」

艾黛爾賈特抬眸看見貝雷絲，兩眼一亮，唇角上揚，隨即察覺自己情緒外露，用力抿住嘴唇，仰起腦袋，形成一種高高在上的倨傲表情。

「……妳回來了，工作還順利吧？」

艾黛爾賈特昂首看著比她高好幾個頭的貝雷絲，莫名傲慢地詢問。

「順利。」

貝雷絲聽出她聲線冷到發抖，不加思索地脫下騎士外套，上前披到艾黛爾賈特背後，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艾黛爾賈特的身體也在打顫。

皇家騎士沒跟著她，顯然她又是偷溜出來的。

艾黛爾賈特五歲也曾有一次，為了當面祝賀老師就任司劍者，從皇宮密道偷偷跑來神殿。

那是只有皇族和神殿高層知道的逃生通道，貝雷絲跟前任司劍者交接後也獲得了資訊。

晚點再送信給皇妃，當務之急是照顧好艾黛爾賈特……

貝雷絲單膝跪下，握住艾黛爾賈特的雙手。

「妳的手好冰。」

艾黛爾賈特猛然皺起眉頭，不高興地抽回手。

貝雷絲隨即將皇女整個人連同外套一起抱起來，聽見她發出一聲驚訝的輕呼，假裝沒聽到，讓她安安穩穩坐在自己左臂上，右手解開衣領前的鈕釦，邊走邊說。

「殿下，請妳把手伸到我脖子上。」

貝雷絲以老師的口吻下令，艾黛爾賈特遲疑片刻，輕哼一聲。

小小的手掌伸進貝雷絲敞開的衣領，貼住脖子兩側。

「……」

老師肌膚上的熱度剎那間化開了手指的僵冷，艾黛爾賈特滿臉不可思議，左右打量雙手，感覺指尖有點麻麻的。

「還冷嗎？」

艾黛爾賈特誠實地搖頭，望著專心看路的貝雷絲。

「老師，妳明明沒穿很多，為什麼這麼溫暖？」

「我有在鍛鍊。」

艾黛爾賈特的聲音和身體都不抖了，貝雷絲稍微放心，抱著她繼續走。

「我以後也可以跟老師一樣嗎？」

「需要鍛鍊。」

「那老師，請教我鍛鍊的方法。」

「等妳再長大一點。」

「……說好了喔。」

「嗯。」

貝雷絲從不食言。

艾黛爾賈特突然很想對二話不說答應自己的老師撒嬌，傾身貼上貝雷絲，拋開禮節地環抱住貝雷絲脖頸。

貝雷絲毫不在意，抱著艾黛爾賈特走進食堂，將她放到角落雙人桌的椅子上。

「老師……我有點餓了。」

聞到空氣中飄散的食物氣味，艾黛爾賈特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她是趁下午茶時間，宮廷禮儀老師和侍女不注意偷偷溜走的，自然沒有吃到半塊點心。

「妳坐在這裡等我一下。」

「……好。」

老師在人前也這麼溫柔，艾黛爾賈特有點不好意思。

中央神殿有上千位神官和騎士，人數在四大神殿之中居冠，還沒到晚餐時間，便有許多騎士結束訓練前來覓食，人潮來往，見到披著司劍者外套的皇女，默契地避開了那附近的座位。

艾黛爾賈特並不怕生，但跟老師在一起，她不想跟其他人說話，不想被其他人打擾，環顧食堂一圈，目光放回老師身上。

她以為老師是去拿現成的食物，沒想到老師跟主廚交談幾句，居然自己站進廚房，借用了爐灶。

神殿供應的伙食是由掌燭者麾下的後勤單位負責，廚房裡有兩隊實習的灰袍神官和藍衣騎士在削皮洗菜，睜大眼睛看著司劍者熟練地處理好食材、面無表情拿起了鍋鏟。

相較下，擔任主廚的神官薩米亞表情十分平和。

不久，貝雷絲端著一盤熱騰騰的蜂蜜鬆餅和兩杯牛奶巧芙回來。

艾黛爾賈特遠遠看著她親手製作出點心，對印象中殺伐果斷的聖騎士老師產生了新認知。

「來，這盤給妳。」

「謝謝老師。」

艾黛爾賈特微笑拿起刀叉，先切了一小塊鬆餅試吃。

本來想著既然是老師親手做的，就算味道普通也要假裝好吃，不料這鬆餅竟是美味到超乎想像，她吃完一口，馬上迫不及待接續下一口，臉上也不自覺露出燦爛笑容。

吃得太入迷，甚至沒發現貝雷絲暫時離開。

「……久等了。」

貝雷絲邊說邊在對面坐下，艾黛爾賈特這才回神，猜到老師是去寄信給母妃通報平安。

這時，貝雷絲伸手端起杯子，艾黛爾賈特也連忙跟著拿起面前那杯，偷窺老師的一舉一動，特意與老師同步喝下溫度適中的熱飲。

香甜滑順的牛奶巧芙流入喉嚨，從胃部溫暖到全身。

「好好喝！」

艾黛爾賈特一口氣喝完整杯牛奶巧芙，以稚嫩嗓音發出讚嘆。

她還想組合詞彙，有深度地多誇幾句，讓老師更高興一點。

不過，一直靜靜看著她的老師，唇邊已經揚起了淺笑。

認識老師以來，艾黛爾賈特頭一次看她笑，感覺心口癢癢的，不知所措地按捺住胸中蠢蠢欲動的情緒，壓低了腦袋。

母妃大人說過，遲早有一天，她會遇上喜歡的人，屆時自然而然會產生一種特別的心情，想討那個人歡心，獻上一切也在所不惜。

艾黛爾賈特覺得預言已經實現了。

吃完點心，師生離開食堂。

外面下起了大雪，寒風吹個不停，艾黛爾賈特披著老師的騎士外套，全身暖呼呼的，一點也不冷。

她偷瞄一眼老師空著的左手，主動伸手牽住老師。

貝雷絲正在想事情，被這麼依賴地一握，轉頭看了看皇女，伸手抱起她，護在自己懷裡。

寒冷也是敵人，稍有不慎就會喪命。

「殿下，我送妳回皇宮……」

貝雷絲說到一半，艾黛爾賈特忽然湊近她髮梢，用力地嗅來嗅去。

「……怎麼了？」

「老師，妳的頭髮好香，是用什麼洗的？」

貝雷絲順勢聞了聞艾黛爾賈特隨手挑起的髮絲。

「神殿的洗髮皂。」

「我喜歡這個味道。」

「我為妳準備一塊，下次拿回去用。」

「嗯！」

艾黛爾賈特可愛地點頭，乖巧伏進老師懷裡，順理成章地環抱老師脖頸、撫摸老師頭髮。

老師的觸感、體溫和味道，每一樣都讓她覺得好美妙，交織在一起更是難以抵禦……

任由貝雷絲抱著自己往神殿門口走，艾黛爾賈特雙頰緋紅，悄悄貼上貝雷絲耳旁。

「老師，以後妳可以叫我『艾爾』嗎？」

「嗯？」

「我的小名。父皇大人和母妃大人在我小時候都這樣叫我，但我五歲以後，他們就只叫我名字了。」

貝雷絲覺得現在只有六歲的她也還算是「小時候」，不過帝國皇族對子嗣的要求相當嚴格，從五歲就開始逼迫他們長大，以面對未來的權位鬥爭。

「我希望老師叫我『艾爾』，只想聽到妳這麼叫。」

艾黛爾賈特越說越落寞。

「如果妳真的不想，也沒有關係……」

貝雷絲停下腳步看她，沉默片刻，輕啟唇瓣。

「……艾爾。」

「有！」

艾黛爾賈特頓時轉憂為喜，紫眸閃閃發光。

走出神殿門口，風雪驟然加大，漫天飛白擾亂了街景。

貝雷絲早已決定親自駕車將皇女送回皇宮，變化對兩人毫無影響。

她靜靜望著興高采烈的艾黛爾賈特，感覺四周寒氣沁骨，再度將弱小的學生護入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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