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杏壽郎的初戀發生在他十三歲的暑假。

　　當時還是國中生的他替身為攝影師的父親拿忘記帶的鏡頭到片場，在片場所在的大樓樓下遇見一個男孩孤零零地坐在門口前的花壇上。男孩身穿一件繪著北極熊臉部的帽Ｔ，戴起的帽子還加上了一對毛茸茸的耳朵；腳上則穿著熊掌圖案燙貼的七分褲和球鞋，看起來就像是和父母出來玩卻走散的樣子。

　　看著男孩緊揪著帽子上的耳朵低頭掩住臉，同時不安地縮著腳，停好腳踏車的杏壽郎揹著裝鏡頭的沉重袋子，「嘿咻」一聲在男孩的面前蹲下，歪頭仰望蓋在陰影底下一張淚眼汪汪的臉龐。

　　「你迷路了嗎？」他問，並毫不意外地看到男孩被自己的舉動驚得肩膀一跳。啊，這孩子的眼睛好像琥珀糖。被驚艷到的杏壽郎忍不住想，接著他露出微笑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條手帕和一支棒棒糖，遞到男孩正啪噠啪噠掉著淚的眼皮下。「給你。可以告訴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嗎？」

　　男孩有些發愣地眨了眨眼——這時杏壽郎才注意到男孩連睫毛也是不若常人的櫻色——躊躇好半晌才鬆開揪住帽沿的手，輕輕抽走杏壽郎指間夾著的手帕。

　　「爸爸說……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食物……」用手帕遮住大半張臉，男孩悶聲說。

　　「唔呣，這麼說也對！」把棒棒糖收回口袋，杏壽郎被這誠實的回覆逗得想笑。「那你怎麼會在這裡哭呢？」

　　瞄了眼手錶確定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點距離，耐心地等男孩擦乾眼淚的杏壽郎維持蹲姿觀察起他。白裡透紅的肌膚怎麼看都像是有人細心照顧，只不過從腳踝上貼的OK繃跟球鞋鞋底磨損的情況來看，這孩子應該很好動，所以才會和父母走散嗎？唔呣，仔細看還可以看到他的指甲上塗了粉紅色指甲油，代表說這孩子今天一定是被大人帶出門的吧。不過會給小孩子擦指甲油……難道是哪家攝影棚還是化妝室的員工帶孩子來上班，一時沒注意讓小孩走丟了？

　　在杏壽郎絞盡腦汁思索各種不同可能的時候，男孩也已經慢慢停下哭泣。拿下手帕的臉頰紅撲撲的，眼眶也泛著一圈紅，像是覺得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哭很丟臉似的他噘著嘴拉住杏壽郎的袖口，吶吶地說：

　　「不要跟別人說我哭了我就告訴你。」

　　噗通。杏壽郎突地感到胸口被什麼東西擊中，猛然產生一陣騷動。那就好像有隻小貓伸出爪子在抓撓他的心臟，比起疼痛更像是在搔癢。這下換成他怔愣地眨了眨眼——然後再被男孩用力地扯了兩下衣袖。

　　「答、答不答應我啦？」

　　似乎很擔心杏壽郎因此反悔不想幫助他，卻又拉不下臉收回剛才那句話，男孩揪住杏壽郎袖口揪到指節都泛白，琥珀色的雙眼也又蒙上一層慌亂跟脆弱。

　　答不答應他？這個答案簡直不用動腦去想。

　　「我答應你。」不管什麼事都答應你——差點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杏壽郎伸出小指和男孩拉勾，看到男孩在兩人的拇指重疊時漾開的笑臉，杏壽郎的心底不禁也升起一股純粹的喜悅。啊啊，可以的話真想抱緊這孩子。在男孩主動牽住自己的手、手心傳來幼童獨有的軟嫩觸感時，杏壽郎沒來由地這麼想，費了一番力氣才壓抑住這股渴望。

　　後來男孩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叫做素山猗窩座，今天原本是被爸爸帶來拍照的，可是因為等待的時間太無聊所以偷偷跑下來玩，要回去的時候才發現不知道路怎麼走。

　　一定會被爸爸跟狛治罵……一手牽著杏壽郎，一手拉低帽子遮住上半臉，猗窩座靠著電梯裡的扶手嘟囔道。決定先把鏡頭交給父親再問工作人員知不知道猗窩座的家人在哪的杏壽郎聞言摸了摸他的頭，認真地開口：

　　「不要怕！我會陪你一起跟你的家人道歉的！」

　　「杏壽郎又沒有錯……」

　　不能理解為什麼杏壽郎要陪自己道歉的猗窩座由下而上地望著他，嘟起的嘴一臉就是很抗拒把別人牽扯進自己做錯事情的後果裡。這讓杏壽郎又更喜愛他了一點，雖然年紀小卻會想要自己負起責任來啊！真是個好孩子！

　　「是我想這麼做才做的！猗窩座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在電梯門打開前，杏壽郎大聲地回道，中氣十足的嗓音彷彿能把電梯震得吱嘎響。搧搧淡粉色的濃密眼睫，猗窩座「噗嗤」的笑聲伴著電梯門開啟的叮咚一起傳進杏壽郎的耳裡。接著那可愛的笑聲變成連貫的句子，隨著男孩伸出雙手主動把杏壽郎拉出門的動作撞入他的眼簾。

　　「那我就先謝謝杏壽郎了喔！」

　　綴著熊耳的帽子被猗窩座的大動作給掀飛到背後，暴露出底下一直被掩蓋住的紅梅色短髮。咕嚕。杏壽郎下意識吞了口口水，好將正要從內心深處湧出的什麼給一起吞落回肚。

　　「啊、這層樓的話我好像認識！杏壽郎要去的地方是哪邊？我們趕快走吧？」

　　「唔、唔呣！猗窩座也要牽好我的手，不要走散囉！」

　　看著開朗起來的猗窩座主動拉著自己到處跑，杏壽郎有些失笑地拿出手機確認父親給他的地址，第三攝影棚、第三攝影棚……「是這裡！猗窩座你也一起來吧，我幫你問問你家人在哪裡。」

　　看到目的地出現在眼前，杏壽郎趕緊剎住猗窩座的腳步。而知道自己得保持聽話的樣子才有可能不被罵太兇的猗窩座乖乖點頭，雖然還牽著杏壽郎的手但整個身子都縮在杏壽郎背後。

　　「父親大人！鏡頭我拿來了！」

　　一眼就從被周遭員工包圍住的中心認出煉獄家代代傳承的金髮，杏壽郎對著該處吆喝道。你們似乎在討論什麼麻煩事？把裝有鏡頭的袋子交給父親後杏壽郎疑惑地問。

　　「嗯，今天主角跑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槇壽郎煩躁地抓著鬍髭，確認杏壽郎揹來的袋子裡鏡頭一個也沒少後他才注意到兒子身後還有個人。「你怎麼牽著一個小孩子？哪來的？」

　　「我在樓下遇見的！」把猗窩座牽到槇壽郎面前，杏壽郎正想問父親知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時，就先看見父親瞪大眼睛，接著用比自己大十倍的音量叫停在場所有工作人員。

　　「我們的主角回來了！」扯開嗓子後音量也超大的槇壽郎喊得連佈景跟燈都顫得一晃一晃。「誰去通知素山父子跟他們的經紀人！不用找了主角回來了！」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沒多久攝影棚的門口就衝進一個猗窩座的完全翻版，只差在他是黑髮藍眼的男孩。一看見男孩臉上寫滿怒氣的樣子猗窩座就又躲回杏壽郎背後，務求再多活一點時間或等到爸爸來。

　　「猗、窩、座！」男孩早就看見胞弟躲到別人身後的影跡，雙手叉腰瞪向他躲藏的方向。「你再亂跑！再給我亂跑試試看！大家都在找你耶！給我出來！」

　　「我知道錯了啦狛治！所以、所以等爸爸來我再一起道歉……！」

　　「什麼一起道歉！你明明就知道爸爸很容易心軟的！過來我要打你屁股你才知道痛……不好意思，可以請您讓開嗎？」

　　伸手要抓猗窩座來懲罰的狛治見杏壽郎一直被猗窩座拿來擋，沒好氣地說出請求。而答應過會陪猗窩座向家人道歉的杏壽郎只是對狛治笑了笑，按住他一直想往自己背後伸的手。

　　「我答應過猗窩座，會陪他向家人一起道歉的。所以可以先等素山先生過來嗎？」

　　「陪他道歉？」皺起眉頭一臉狐疑，想不通眼前這個人幹嘛要幫猗窩座道歉的狛治轉動眼珠，小小的腦袋經過一番思考得出的結論是：「啊！該不會是你偷偷帶猗窩座出去玩才要道歉！」

　　「才不是這樣！」

　　聽不下去兄長對杏壽郎的指控，猗窩座終於願意探出頭：「我是自己跑出去玩，不知道怎麼回來的時候遇到杏壽郎，杏壽郎幫我回來的！」不過下一秒他就又縮回身子，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孩開始繞著杏壽郎上演起鬼抓人。這個哭笑不得的情況在素山家的父親過來制止後才結束，面容和藹的男子跟一頭長髮束成馬尾的青年一人拎走一個孩子去向工作人員賠不是。

　　而後攝影棚裡隨即重啟被延宕的拍攝。被帶去更衣補妝的猗窩座換上一襲純白的不規則上衣，在手肘上方束起的袖口垂下的布料跟背後長到膝窩的下襬一如蝴蝶的翅膀及尾翼，隨著他在布幕前的躍動翩翩起舞；長度只至大腿的抽鬚牛仔短褲下搭配著一雙黑色綁帶的碎花涼鞋，輔以被塗上桃紅色的腳趾甲，把男孩的雙腿襯得更加白皙。

　　聽從攝影師指示在鏡頭下擺出一個又一個活潑可愛的姿勢，猗窩座笑得既天真又帶著點小惡魔似的淘氣。站在父親身後的杏壽郎不由得看傻了眼，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用手機連拍下幾十張不同的照片。

　　這、這實在是太……這不是比女孩子還可愛嗎？努力定下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向一旁的工作人員借來猗窩座歷來拍攝過的其他照片，杏壽郎越看越感到莫名的焦躁。這麼可愛根本是犯規吧——這麼想到一半，他的背突然被股猛烈的力道撞擊，一把滲著點甜膩感的幼嫩嗓音響起：

　　「杏壽郎——！」拉長的尾音盡顯出撒嬌意味，攀上他腰部的軟嫩小手緊抓住他的襯衫不放。「怎麼樣怎麼樣！我的表現好不好？杏壽郎喜不喜歡？滿分一百分的話會打幾分？吶、吶——杏壽郎——」

　　金色的眼瞳熠熠地閃爍著興奮期待的光輝，看得杏壽郎整個人不知所措。問他喜不喜歡？除了喜歡就只有超喜歡可以說了吧！還有什麼打分數……可以說超過一百分嗎？這麼可愛的孩子誰會不喜歡！

　　腦袋瞬間跑過大量想說卻不知道如何說出口的話導致呈現過熱的狀態，杏壽郎回望猗窩座時面無表情，讓以為自己被討厭的孩子頓時垮下臉，雙眼迅速盈滿淚水；被此景震驚到反應過來的杏壽郎趕緊蹲下來抱緊猗窩座，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抱歉！因為你太可愛了讓我一時說不出話！」

　　「……真的嗎？」

　　「真的！」

　　「所以、杏壽郎沒有討厭我……？」

　　軟糯的童音悶悶地從杏壽郎的胸口發出聲，裡頭蘊含的懷疑跟害怕也顯現在那揪住襯衫不放的短短五指上。不明白猗窩座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但確實不討厭他的杏壽郎只是用力地「嗯！」了聲，接著捧起猗窩座五官精緻的小臉，認真地盯著那對漂亮的琥珀。

　　「你表現得很好！我非常喜歡！若要打分數的話，我只能打滿分一百分！」

　　隨著杏壽郎吐出的一字一句，猗窩座的臉也逐漸變得閃閃發亮，在那句「滿分一百分」落下的時候他就像花開似的啪地綻開燦爛的笑顏，伸手攬住杏壽郎的脖頸。

　　「嗯！我也喜歡杏壽郎！非常非——常喜歡！」

　　悅耳的聲音說著令人喜悅的語句，以最近距離投進杏壽郎的耳裡。猝不及防被用喜歡二字突襲的少年睜大眼睛，而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似地揚起微笑。

　　「我也非——常喜歡猗窩座喔。」

　　輕柔地道出回應，杏壽郎趕在素山父子跟經紀人要過來牽走猗窩座之前再緊緊地抱了男孩軟呼呼的身體一下。他知道自己為什麼從見到猗窩座開始就時不時會心神不寧了，一切都是因為「喜歡」啊。

　　——這就是，煉獄杏壽郎認識到初戀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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