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桐……桐人……

斷續的呼喊讓男人猛地張開眼睛，後腦的頓痛和被反縛在身後的雙臂讓桐人很快地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發生了什麼。顯然跟他處在同一狀態的尤吉歐見他醒來後明顯的鬆了口氣，緊接著渾身緊繃的看向另一側。

剝奪他們的行動能力並將他們帶來此處的少女騎士身後是授與他們騎士資格的教會最高掌權者與形象奇特的元老長，擁有美麗容姿的祭司饒有興致的看著桐人充滿反抗意識的眼神與明顯有些心神不寧的尤吉歐頗為玩味地發出了鼻音。

「哼嗯——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擁有一頭美麗長髮的女性將視線在三人之間來回，如同鏡面一般的銀色眼瞳審視著跪坐在地的漆黑身影。「你們是跟30號的小姑娘一起進入聖托利亞的小傢伙吧，怪不得會追著到這種地方來。」

「那邊那一個暫且不論，你看起來似乎很清楚小愛麗絲身上是怎麼回事呢。」亞多米尼斯特雷特將手中的美麗晶體按回愛麗絲的額心，擁有相當質量的物體在傾刻間便消失無蹤。「在我眼皮底下藏的很好啊，莉潔莉絲的協助者？」

「您的誇獎我可受不起，這不就狼狽地跪在您面前了嗎。」

「呵呵，真會說話。」

那麼，就給努力侵入到核心的你一點獎勵吧。

這麼說著的亞多米尼斯特雷特擺手讓一旁的裘德爾金將完成調整的金木犀騎士帶離第99層的寬闊空間，姿態優雅地走到桐人身前彎下腰身與那閃鑠著光芒的漆黑眼瞳對視。

「把30號的小姑娘還給你也不是不行，多出來的空缺就用你自己或是你身邊的那個孩子頂上，如何？很公平吧？」

「……」癱坐在地上的黑髮青年看了一眼身側的尤吉歐。「妳會放過尤吉歐跟愛麗絲？」

「如果你老實就範的話，我可以答應你。」

「桐人？！」

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掙脫身上束縛的桐人以與平時表現截然相反的熟練進行了無詠唱的神聖術施放，在熱素近距離炸開所引起的視覺遮蔽中提起自己身旁的尤吉歐以十分異常的速度俯衝向兩人被扔在不遠處的佩劍。

彷彿被抱著飛行的失重感讓尤吉歐發出了短促的驚呼，縛住雙手的束縛被劍身挑開，青年驚愕地看著擋在他身前的人背後多出的透黑色蟬翼發不出半點聲音。

「抱歉啊，尤吉歐。」背對著尤吉歐的桐人沒有回頭，全身緊繃的直面著面前姿態放鬆的亞多米尼斯特雷特。「我不想把你們捲進來的。」

「別擔心，我認識的人應該有辦法能讓愛麗絲恢復。我會帶著你們一起離開這見鬼的中央聖堂，你就待在那邊等我一下。」

「看來莉潔莉絲找了個不得了的幫手啊。」抱著雙臂的美艷祭司歪了歪腦袋，饒富興致地打量著面前展露出真實姿態的異國精靈。「沒有你引以為傲的雙劍還會有勝算嗎？合眾國的『黑衣劍士』？」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感覺大腦接收的情報量過載的尤吉歐茫然的癱坐在地上，一雙碧綠色的眼睛直視著面前揮舞著佩劍與他本該宣示效忠的公理教會最高祭司刀刃相向的漆黑身影。

愛麗絲彷彿不記得他們的異常反應跟面前這位最高祭司放進少女額心的晶體有所關聯嗎？

桐人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所以在第95層的曉星望樓才會阻擋他上前向愛麗絲搭話的舉動？

下意識地以視線追逐在空中高速移動的精靈，從剛才開始就無法很好運作的大腦艱難地想將桐人與亞多米尼斯特雷特的對話與現在在自己面前上演的激烈爭鬥串連成完整的情報。

帝國西方的合眾國，從西方來的旅行者，連他都曾聽過傳聞的合眾國二刀流劍士。

他是帶著自己的目的來到帝國進行探查，跟他們一同旅行只不過是因為終點相同。

急停在自己面前的精靈用那纖瘦的身軀硬扛下可能會掃到他的攻擊餘波，清晰傳入耳中的悶哼讓尤吉歐扭曲了表情。

明明就可以輕易避開的招式，明明是那樣的怕痛。

為什麼要為了此刻還在想著如何才能獨佔他、扭曲而醜陋的自己做到這種地步。

明明就不會為了我而停下腳步，明明就不打算與我坦誠一切，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會讓人產生期待的舉動。

從精靈身上滴落的鮮血在地上匯聚成小灘的血窪，身體比思考更快上一步地抽出精靈轉手給他的青薔薇之劍闖進了戰局之中。將桐人的驚呼拋在腦後憑藉著從無數次的對練中刻進身體成為骨血養分的、與那人相同的劍招化開餘下的殺傷力。

「尤吉歐。」

尤吉歐沒有回話，紅著眼眶用強忍著什麼的神情看了眼傷痕累累的精靈。

治癒的神聖術落在身上，桐人下意識地迴避了尤吉歐訴說著什麼的視線，緊抿著唇說不出話來。

他本不想以這種形式讓尤吉歐知道一切，暗自計畫好要在一切結束之後帶著他一起回到合眾國後再告知他身分的小小惡作劇在此刻成為撕裂信任的刺梗在兩人之間。身上逐漸癒合的傷口帶來的疼痛完全比不上心口這份傷害了尤吉歐給予的信任而掀起的自責情緒，就算青年因為他的欺瞞而徹底地失望，他也要竭盡全力保住青年的性命，哪怕是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這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夠替他做到的。

與精靈的狼狽相反，此刻仍然毫髮無傷的亞多米尼斯特雷特似乎是瞧見了什麼有趣事物一樣的彎起眼睛，手中的細劍挽了個劍花沒有任何遲疑地將攻擊的對象換成了身著天青色衣物的青年。

明顯實戰經驗不足的青年如何能是亞多米尼斯特雷特的對手，交手不過數招便明顯地落於下風。銀白色細刃高速的突刺劃破尤吉歐的衣物，刺目的血紅色立刻在布料上暈染擴散。被沒能完全接下的招式衝擊帶的踉蹌退後的腳步被人穩穩地扶住，尤吉歐此刻最不想見到的背影越過他以不容拒絕的氣勢將他徹底的擋在身後。

過去被他視為追逐目標的背影此刻卻成了最為痛恨的風景。

他不想在這種時候還一昧地被桐人守在身後，這跟兩年前在盡頭山脈遇見闇之領域的異族時有何區別。

他這般刻苦的練習，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站在與他同等的地位、見證相同的風景。

然後呢？

幫助桐人戰勝面前的最高祭司，救回愛麗絲之後看著他就此離開他的生命嗎？

若是戰敗的話，面前這位冶豔的教會掌權者會願意饒恕與她爭鬥的異國精靈嗎？

戰場上片刻的猶豫都足以致命，原本完美配合的劍招中斷的那刻尤吉歐就意識到自己的過失。迅速反應過來試圖填補的桐人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直接掃飛出去，劇烈的撞擊力道直接將牆面砸出了大片的龜裂。

「桐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放棄攻擊朝伏在地面的桐人跑去，身後傳來的輕笑像是在嘲弄他將背部暴露給敵人的天真舉動。

他看見她朝著精靈舉起手中的銀白色兵器，纏繞在劍身上對比鮮明的漆黑雷鳴讓青年心頭的警鐘大作，沒有任何猶豫的張開雙臂擋到了那不祥攻擊的行進軌道之上。

突然落在眼前的陰影讓勉強撐起身體的桐人猛地抬頭，瞠大的夜色眼瞳裡清晰地倒映著尤吉歐被雷鳴直擊而倒下的身影。

「尤吉歐！！！！！！！！！」掙扎著起身的動作被從地面竄出的鎖鏈封鎖，奮力地想掙脫桎梏趕到蜷起身子斷續哀鳴的尤吉歐身邊而大力掙扎，卻只是徒勞地將鎖鏈扯的嘩啦嘩啦作響。

隨著銀鈴般地嗓音接續吐出的術式音節，混身血污的黑髮青年被同樣暗色的鎖鏈牢牢束縛住行動拖離了近在咫尺的那個人。泛著血絲的黑眸望著那在神聖術的效果下浮空而起的淺髮青年，對方身上多處的猙獰傷口逐步癒合讓他從近乎失控的狀態稍稍冷靜下來。

「放心吧，不會讓他死的。」擁有一頭美麗長髮的女人從後方摟住意識朦朧的尤吉歐，纖長的手指沿著青年的臉頰肌膚撫摸，對跪伏在地的精靈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但是該有的懲罰可是一點都不會少。」

反覆落下的黑色電流讓尤吉歐無法控制的發出斷續的悲鳴，超出忍受範圍的痛苦與自己的喊叫讓他聽不清面前不停試圖掙脫枷鎖而將自己弄得渾身傷痕的桐人朝著他和身邊的祭司高喊著什麼的話語。

酷刑一般的痛楚並沒有跟著術式一同散去，稍有減緩但仍在體內流竄的針刺般的感受讓尤吉歐氣若游絲的垂首，像是懲罰不聽話的孩子後再給予安慰的母親一樣，被抽空了力氣的尤吉歐此刻只能任憑對方將他擁進懷中用那雙手來回撫弄他的頭髮。

「可憐的孩子。」亞多米尼斯特雷特擁著尤吉歐這麼說。「好不容易跟著唯一的心靈支柱離開不曾給予過你溫暖的家鄉，小心翼翼構築起的羈絆最終卻發現充滿了謊言與欺瞞，到頭來自己還是一無所有。」

「讓他看過那般甜美的夢境之後又親手將他推入深淵，你比我更加殘酷呢，小傢伙。」

「別把我……跟妳相提並論。」

「是嗎？分明沒有為了他而停留的打算，明明打算一切結束後就拋下他返回合眾國。這樣的你給出的承諾不就等同是欺瞞？和你給出的虛偽承諾不同，我能給他永不破碎的美夢。」

嗤笑著的祭司捧起懷中青年的臉頰，讓尤吉歐的視線能與之相對。

「你都聽見了，可憐的、可愛的尤吉歐。」

「你所相信的、渴望的那個人不把你當一回事。雖然你在他的蠱惑下犯了忤逆的大罪，但我原諒你。」

「只要你願意向我獻上你的一切，我就能給你你所想要的，永恆不變的愛。」

「永恆不變的……愛……」

「沒錯，你所想要的一切、你的願望，我都能替你實現……」

「我想要的……」

「來，跟著我詠唱，System call—」

「System call……」

耳邊傳來桐人悲痛的呼喊，尤吉歐充耳不聞的闔上雙眼。

我想讓他停下腳步，想讓他留在我身邊。

「Remove……core……protection……」

「乖孩子。」

女人的指尖泛起光芒，觸碰到尤吉歐額際的那刻有什麼東西被實體化似的抽了出來。

「尤吉歐———————！！」

「不用擺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只不過是稍微擺弄下他的記憶罷了。」

「你說這孩子對小愛麗絲的執念，以及那深藏在心底對你的那份獨佔慾，對象如果全都變成我的話會怎麼樣呢？」

摟抱著尤吉歐的最高祭司手中三角柱型的青白色美麗結晶逐漸染上了暗紫，待整塊晶體均勻的染上了紫色流光後，亞多米尼斯特雷特將之重新安回尤吉歐的額心。

「這孩子肯定會成為最乖巧聽話的美麗人偶吧，我可要謝謝你把這麼個大好素材帶到我面前呢。」

那麼，為了尤吉歐的願望。

就要委屈你留在帝國了，『黑衣劍士』先生？

咯咯笑著的亞多米尼斯特雷特放下沒有意識的尤吉歐走到敗者面前，纖細柔軟的手指捏著精靈的下顎迫使青年與她視線相對。

「那麼該輪到你了，小傢伙？」

愉悅的彎起唇角的最高祭司輕喃起不久之前才聽聞的冗長術句，卻沒能像方才一樣的順利進行。沈默的治癒被反彈回來的術式灼傷的右手，亞多米尼斯特雷特並不是太意外的看著圍繞在精靈身邊的金色屏障。

「哼嗯——小不點果然有在你身上留下保險啊，嘛、也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在那孩子作為第32號的騎士醒來之前，我就陪你玩玩吧。」

跪伏在地上痛苦喘息著的桐人不知道這場以解析為名酷刑持續了多久，亞多米尼斯特雷特在他身上嘗試著施放了無數次的不同術式。並不是很在意擺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盯著他看的人是否是看出了什麼端倪，逐漸模糊的視線越過面前的娉婷身姿直盯著後方以緩慢動作坐起身的青年身影。

「看來這融合了合眾國術式的護盾只會針對秘儀進行反制，而且還是以你的反抗意識強弱作為驅動源？確實，這結合了不同系統構築而成的護盾我一時半會解不開，你看起來也不是三言兩語的誘勸就會順服的類型。」

「不過是要削弱你的反抗心，真以為我沒有任何辦法嗎？還是說，你對自己的精神力很有自信呢？」

做出結論的亞多米尼斯特雷特看著不發一語直盯著她身後的精靈露出了笑容。

「過來這邊，『尤吉歐』。」

原本還抱持一絲期待尤吉歐能夠戰勝秘儀的桐人在看見那雙碧綠色的眼瞳不帶任何情感的注視伏在地上的他時就知道了結果，緊咬著的牙關裡嚐到的鏽味已經分不清是被自己咬傷還是方才的激戰或酷刑中所傷。

如果他老實地跟著尤吉歐一起回到房間。

如果他早點跟尤吉歐坦承一切。

是不是就不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沈浸在自責情緒中的精靈聽見了她讓騎士剝奪自己反抗能力的命令。

抬首看著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身前蹲下並按住自己肩膀的尤吉歐，微張的唇還沒來得及喊出青年的名字，從未被人觸碰過、佈滿神經的翅膀被人一把攢住的劇痛剛傳遞到大腦的那一刻更為強烈的苦痛瞬間淹沒了精靈的意識。

「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

過於龐大的痛苦讓桐人感覺自己彷彿除了痛覺之外什麼都無法感受，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感受不到尤吉歐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大量失血讓視野急遽地發黑。沒有半分喘息的餘地，另一側的黑翼緊接著被撕扯而下的痛楚讓青年又一次地從喉頭發出淒慘悲鳴。原本就傷痕累累的身體承受不住這等超出人體忍受極限的苦痛，頓時失去力氣的倒向施暴者的懷中。

「哎呀，這就受不住了？」絕美的祭司輕笑著伸手撫摸對方佈滿冷汗的臉頰。「就這麼死去也太便宜你了，小傢伙。」

「就勉強治到死不了的程度吧，可以了喔，『尤吉歐』。」

發現撐著失去意識的桐人半跪在地的青年沒有任何反應，亞多米尼斯特雷特略為詫異的看著青年臉上的淚痕。

「這還真是令人驚訝，一會再重新替你調整吧。」

簡單地對失去意識的桐人施展治癒的術式，僅僅止住出血後強硬地喚醒黑髮的青年。

「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小傢伙？」

流竄全身的劇痛撕扯著意識在瞬間脫離朦朧，極度虛弱的桐人看著亞多米尼斯特雷特朝自己伸出的手下意識的繃緊身體，後者卻笑著拋出一句「你要是反抗的話，這個距離可是會傷到你的尤吉歐的喔。」讓精靈面色一僵。

短暫遲疑的數秒內侵入意識的術式將桐人的思考攪和的一片混亂，抗拒的意識剛升起的那刻從視野內的尤吉歐身上濺出的血液落在臉上的觸感讓精靈的思考中斷了一瞬。強制的秘儀便在此刻徹底侵入他的精神，意識深處持續被撕裂開來的痛楚讓精靈連失去意識都無法做到。

被束縛住的身體也無法擁抱面前的青年尋求安慰，只能在尤吉歐的手中痛苦的痙攣。

「看來你被很多人愛著呢，不過那些事情很快就會成為無關緊要的過去了。」翻弄著精靈精神的祭司這麼笑著。「放心吧，我不會就這樣對你施以秘儀。我要你一點一點的去感受記憶被剝奪，徹底的絕望之後再為我所用。」

「我……絕不會……」

「『現在』不會，但是當你失去那些維繫你精神強韌的記憶之後，還能如此肯定說出不會屈服嗎？」

「住、住手……」察覺到有什麼從記憶中逐漸消失的青年悲鳴，卻無力阻止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

「我不會住手的喔。」亞多米尼斯特雷特語調歡快的拒絕，觸碰著精靈額心的指尖緩慢地抽出青白色的美麗水晶。「就先從你在合眾國的夥伴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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