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恨，就恨背叛了風鳴家的自己吧。」

翼舉起刀，直指立於山崖前的九皐，將對方一步步逼近邊緣。退至崖旁，九皐半腳踏空，心中不覺一怯。身後就是九層懸崖，前方是奪的利刃，他無處可逃，想活，就只能求饒。

「弦，夫人！拜託了，救救我！」九皐對著火光呼喊，沒有得到回應。絕望的他把目光重落在跟前的姪子身上，終於再度正視這位他一度想推翻，獨眼的家主。「家……家主大人！請給我一次機會，此後定必鞠躬盡瘁！」

「已經沒有機會了！」

翼怒喝，一刀揮空，將九皐嚇得往後便倒，直落山崖之下。呼叫聲在空中縈繞不去，自這位親族喊出的話語，是對弟弟冷酷的不解。翼走近斷崖探頭下望，迷霧裡深不見底，只是這高度，肯定是沒有人能活下去。完成任務的刀鋒一轉，重回鞘裡。

「風鳴九皐已經伏法，屍首落至萬呎斷崖下！」翼也回身對著見證的家臣高喊，宣示自己的主權。「從今起所有人必須尊稱我為主公，絕對服從我的命令，不容許任何異議！誰敢不從，下場將與這名叛徒同樣。」

「弦十郎叔父，你也不例外。」

翼把目光轉至弦十郎身上，其餘家臣也像尋求意見般一同看著赤髮。弦十郎只言未說，默默地盤起手，沒有造次，他身旁的翼＇也同樣。眼看兩位前謀反者都沒動作，家臣們也沒有多言，只是把心中的不滿壓抑下來。

「都散了，新年期間好好反思，但年初沒有人再要做我刀下亡魂。」

群臣令命悄然回去，留下弦十郎和翼＇。瑪莉亞帶著羽織上前來給家主披上，溫柔中帶著嚴肅。夫人目光轉至弦十郎身上，直待開口，翼阻止了他。

翼看了瑪莉亞一眼，像是在說把一切交給他。

夫人原是擔心，還是應著夫君的要求退了下去。家主走至弦十郎和另一個自己跟前，冷的聲音冷漠地說：「叔父……別企圖反抗，我可不想與你為敵。」

「……如前所述，如果你偏離正道，我就會親手將你手刃。唯有這回永遠不會改變。」

弦十郎平靜地回過身，逕自離去。兩位風鳴翼的目光對上，影的一位先說：「……別老是逞強，那樣一點也不帥氣。」

「我自有分寸，這用不著你費心。」

兩人最後又交換了個眼神，然後翼＇也默默離去。餘下夫妻兩人在寒冷的山崖上，冷風吹過，帶落薄雪。

雪星落在衣著有點單薄的家主身上，因體溫融化成寒水，滲進衣服裡冷刺著翼的內心。

「大人……誠如臣妾所說，這事大人不用親自操刀。」瑪莉亞不忍對方承受與親屬對抗之苦。

「即使立場不同，九皐叔父也是我的親族，這是我給予他最低限度的敬意。只不過我擔心，向弦十郎叔父和翼＇坦白，他們真的會支持我嗎？再者，這會把翼＇牽扯進來。」

「如果可以，臣妾也不希望把翼＇牽扯進來，可是生為大人的影，終有一天都是無可避免。至於弦十郎大人已經看到白天的事，與其隱瞞造成誤會，還不如老實交代。即使他與大人無法完全相互理解，至少在反抗訃堂大人的立場上是一致的。弦十郎大人沒有阻止今夜的處刑，應該能視作好友的訊號。只是長遠下去，果然還是要提拔支持我們的人，否則終有一天，大人的位置難保。」

「……但願不會變成這樣。父親大人和九皐叔父都已經先後離去了，我不想連弦十郎叔父和翼＇都失去。」

瑪莉亞沒有回答，存在於這名家督心裡對家人的渴求，儘管有些孩子氣，也不是不能理解。夫人也希望弦十郎能站在他們這邊，不只是今天，也是今後。可是那麼長遠的事，誰又能說準？只是悍衛翼目前的位置，瑪莉亞就已經傾盡了全力。本以為攻下了廣木家換來的平靜，比意料中還要短暫。

就在此時，黑色身影憑空出現，單膝跪服於家主跟前。

「主公，風鳴九皐之事已經處理妥當。」

「辛苦了。」翼說著，回望那個身影沉寂良久，才又續道：「吶，緒川先生，我真的能夠相信你吧？」

「敝人的主公只有一人，也只會效忠主公。」緒川堅定地說。

「對呢……事到如今還問這種問題，是我不好。」翼揉揉眉心，覺得累了。「往後也拜託了，請把風鳴九皐的死傳遍開去，並且監視家臣們。如有任何人企圖謀反，立即通報。」

「得令。」

緒川話畢，又憑空消失。瑪莉亞看著聲音都消沉下來的翼，上前來正待安慰對方，可翼突然抓住他的手，將他拉到懷裡。家督緊緊抱住瑪莉亞，這次的抱擁並不是那麼溫柔。瑪莉亞沒有反抗，只是默默待在這瑟瑟發抖的人的懷裡。

「夫人……只有今晚就好，你能夠陪我嗎？」

翼施加在瑪莉亞身上的力度都轉成了痛，夫人也自這份痛楚裡，深切感受到夫君內心的苦，。

「當然，不只是今晚，臣妾今後也會陪著大人的。」

風鳴九皐的死訊不只在城內，也在城下傳得沸沸揚揚。儘管九皐的罪名是謀反，仍避免不了家主不惜一切排除異己的傳聞。大年初的城裡就人心惶惶，過去的陰霾又開始彌漫開來。可幸的是目前沒有反亂的苗頭，給予家主整頓的機會。

平定，再而鞏固領內勢力，是從今以後首要的課題。

只是在此之前，有另一個問題困擾著家督。

目前知道賽蓮娜未婚染孕的人並不多，但隨著年日漸長，這件事總是瞞不住的。翼和瑪莉亞不希望賽蓮娜遭人白眼，可是在當前局勢下，又無法親自照顧。最終夫妻將這事告知了翼＇和克莉絲＇，至少這兩人是可以信任的。

九皐處刑後三天，翼和弦十郎來到賽蓮娜的房間。家主屏退了翼＇、克莉絲＇其他侍從，只留他們涉事的六人在房間裡。接著家主在姐妹倆跟前，做出了不乎合家主的行為。

「就風鳴九皐的所作所為，我真的很抱歉。」

翼深深跪伏在地，弦十郎也隨之低下頭。這兩人儘管意見相左，還是有共同的價值觀。在他們跟前的賽蓮娜表現出為難，兩位家中大人竟然對自己行如此厚禮，本來就不合身份。瑪莉亞也曾勸過這兩塊木頭不要這麼做，自然這兩人就沒聽進話。大概，這就是風鳴家的執著。

「那個……兩位大人……請別這樣……」

從姐姐那裡聽到醫師的診斷結果，賽蓮娜很快就接受了。他也早有預感，儘管一度期待奇蹟，可事實就是事實，即使殘酷還是得接受，只是需要時間平伏心情。才冷靜了三天，開始結疤的傷口又因兩位風鳴的舉動重被揭開，賽蓮娜沒想要怪責誰，他很明白這事在場的人都沒有錯。

可翼還是非常自責。

「這是我們風鳴家帶來的禍，我不能讓你平白受屈。是要責備還是責罰都沒關係，我願意做一切事情直到你滿意為止。」

弦十郎盯視著翼懇誠的背項，他同為九皐的行為感到歉疚，可也想起家臣們懷疑，翼這舉措到底有多少是單純出於善心。如果賽蓮娜不是瑪莉亞的妹妹，可能就不會得到這樣的待遇。弦十郎這刻無法判斷，不過他確定現在所見的，都是真實。

「大人，請抬起頭，這樣我會很為難。」賽蓮娜說道，眉頭深鎖，懇求著。「雖然直到確定懷孕以前，我都期望不會成真，但現在我已經接受了，也為一直瞞著大家，讓大人和姐姐受苦的事感到很抱歉。懷上這孩子是場意外，即使九皐先生做了那樣的事，到底也不是出自本心。他在日常生活上真的很照顧我，也一直擔心我的狀況。這事我沒打算怪罪任何人，請大人不要再自責了。」

翼驚訝地抬起頭，自己一心想著教訓九皐，就是給賽蓮娜討回公道，卻沒想過這對姐妹都有著同等寬懷的胸襟。家主覺得自己相形拙劣，只被憤怒所牽引，卻忽略了更加重要的事。自己的行為，也許都在給瑪莉亞和賽蓮娜徒增更多的傷口。他只想盡力回報這兩人的溫柔與體貼，也算是給自己的家名洗去一些污垢。

「關於這孩子……以及你今後人生的事我都有考意，為此我想尋求你的意見。」翼挺直身子，以示尊重。「我希望把孩子納到我和夫人名下，作為我們的孩子養育，希望這樣能讓你重拾自己的人生。當然這是在你同意的前題下，此事你可以慢慢考慮，不用現在回答也沒問題。」

賽蓮娜看看身旁的姐姐，瑪莉亞搖搖頭，這事翼沒問過夫人的意見，夫人也對此亳不知情。於是賽蓮娜也沒遲疑，馬上回答了大人這唐突的請求：「我不像姐姐那麼能幹，可能待在風鳴家也一無是處，幫不上忙。不過如果大人同意，我希望能親手養育這孩子。這孩子終究是我親生的，我有責任把他撫養長大。何況看到大人和姐姐那麼恩愛，我也不願給兩位徒添負擔。畢竟，

「我這麼說也許很失禮，姐姐是因為我才會嫁到風鳴家，能夠看到姐姐幸福快樂，也是我最大的心願。」

「賽蓮娜……」瑪莉亞聞言，心裡一陣感動。

翼很意外，即使因為風鳴家意外懷上的身孕，可能會毀掉身為女人的幸福，賽蓮娜竟然連一點猶豫，自願承擔起身為人母的責任。家主淡淡一笑，看來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翼徹底敗了，到底他還是如翼＇所說，一點都不懂女人心。

「我明白了。我向你保證，在我能力範圍內，會供給你一切所需。現在你有什麼期望嗎？」

翼微笑著問，賽蓮娜沉思了一下。

「那我有一個卑微的願望，不知道大人能否成全。」

「盡管說，我會盡力完成。」

「如果哪天大人和姐姐有了孩子，請一定要介紹給這孩子認識。」

「賽……賽蓮娜……？」

聞言的瑪莉亞不好意思地支晤以對，不知這孩子是否有看穿他的心思。翼卻是平靜以對，所說的話，在夫人動盪的心中增加新的漣漪。

「那是自然，如果哪天我們有了後代，一定會和賽蓮娜的孩子成為好友。」

如果……

那是什麼意思？

瑪莉亞心中不由得疑問。

九皐的事件後過了快三個月，大地迎來了初春。內政方面漸上軌道，風鳴家主與其夫人也開始延攬能信任的賢達。賽蓮娜的肚子漸漸隆起，在翼＇和賽蓮娜不離身的照料下進入了安定期，孩子也開始有了生命的郁動，母親也漸有了女性的感覺。即使步履艱難，大家都確實堅忍地活著，努力建設屬於自己的人生。

在櫻花樹快將盛開的季節，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到訪風鳴家，改變了翼、瑪莉亞和賽蓮娜今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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