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後，哈特魯第一時間打開房門，肯尼歐從門縫衝出來，馬上把我抱住撲倒。

「哥哥，哥哥！」

肯尼歐夾著哭腔叫著我，但我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只是傻傻待在原地。

『那女孩是誰？』

這樣的想法佔滿我的思考，已經沒有餘力顧及其他事情。

放眼四周，剛才那個女孩早已消失無蹤。

哈特魯安撫肯尼歐的情緒以後，就直接把我抬著走。

要去哪？算了，無所謂，我不在乎了。

我被哈特魯用公主抱的姿勢搬進魔王城未曾去過的地方，裡面有好多男孩拿著藥瓶跟文件走來走去。

那個藥瓶，該不會是裝著……。

『自白劑』

我的大腦直接閃過這個想法，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慄。

要逃，要逃離這裡，不跑不行！

我反手推了哈特魯，從哈特魯手上摔下來，接著連滾帶爬向外衝，才走不到幾步，就被人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哈特魯，放開我！我命令你放開我！」

「恕難從命。」

「求求你，放開我，拜託你……。」

就在我示弱的同時，哈特魯也放鬆力道了，瞄準這個時機！

《身體強化》

在一瞬間我掙脫了束縛，身體還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被更強的力量壓回去！

「真是的，一刻也不能鬆懈。」

「不要！我不要待在這裡！放開我！」

我用指尖用力勾著磁磚縫隙微微的突起，死命地想要往前爬，身體卻紋絲不動。

為了掙脫束縛，我只好用很彆扭的姿勢掙扎，這樣的掙扎也不知道有沒有奏效，但不這麼做就要喝那個了，我不要，絕對不要！

「埃爾閣下，請您安分點，小的只是想讓你看個醫生罷了。」

「我不要！我誰也不要見！讓我回去！」

哈特魯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拽著我的手臂，我用兩手奮力抵抗也掙脫不了，就這樣被拖進一個房間裡。

在哈特魯怪力的影響下，我被迫坐在房間的椅子上，突然左手腕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全身發抖之餘，兩眼向下一瞥，看見自己的左手跟桌腳銬在一起。

「哈……特魯？」

「這是防止埃爾閣下脫逃的保險。」

「哈特魯，把這個解開，我不會逃走，所以趕快解開。」

「以埃爾閣下現在的狀態，我是絕對不會解開手銬。」

我用力扯了下手銬，桌子半吋不移，手銬也相當堅固，看來只有從桌腳底下抽出來了！

我用雙手的力量勾住桌緣，試圖用全身力氣把桌子抬起來，但是真的好重。

「埃爾閣下，請您放棄無謂的掙扎。」

「哈特魯你閉嘴！」

「我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你！為什麼你總是多管閒事！」

「明明你就沒有發揮任何作用！明明拜託了你也沒答應，現在命令你又不服從，我要你做什麼！」

「你走開，你走開！我不需要你！任何不服從我意思的人都不需要！」

耳邊傳來啜泣聲，我這時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哈特魯身邊的肯尼歐。

「哈特魯……在欺負哥哥嗎……？」

聽見肯尼歐帶著哭腔的聲音，我瞬間冷靜下來了。

「真的讓你當一次壞人了呢，哈特魯。」

魔王從房間的簾幕後走出來，掛著一抹輕浮的笑容。

哈特魯只是閉起眼睛，沉默沒有回應。

「好了，哈特魯，你帶肯尼歐出去等著吧。」

「等等！魔王你做什麼！」

「讓他們在外頭等你罷了，本王想跟你單獨聊一聊。」

在我出聲反駁前，哈特魯微微低下頭，搶在我前面對魔王發話。

「迪亞大人，恕小的僭越，為何是迪亞大人在這裡？薇薇安醫生呢？」

「艾里歐斯就是帶著她一起出門，現在城中無大將，只好本王當先鋒了。」

「放心啦！問診結果會交給艾里歐斯，反正本王本來就打算把小埃爾塞給他全權處理了。」

「那麼請讓小的與肯尼歐閣下陪座在側，小的認為肯尼歐閣下也很在意哥哥的狀態。」

「不可以，請你們出去。」

「迪亞大人若是艾里歐斯大人那樣的正經人，小的也不會如此堅持，就怕迪亞大人出於個人興趣，又捅出什麼簍子，所以小的要求一同旁聽。」

「不行就是不行，從剛才的反應你還沒察覺嗎？」

「肯尼歐小弟弟對埃爾來說是『限制器』一般的存在，若是肯尼歐留在這裡，任何的問診都沒有成效，所以只能委屈小肯尼歐在外頭候著。」

「若是肯尼歐待在外頭，你也不得不去外面吧？」

「雖然你要待在這裡本王也沒意見，但肯尼歐若出現什麼閃失，小埃爾可是會死命地追殺你，直到地獄的彼端唷。」

『……。』

「肯尼歐閣下，能否與小的一同到外頭等著？」

「我不要，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這對埃爾閣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如果不想看到哥哥繼續傷害自己，我們必須先在外面等著，如果有什麼事小的一定會第一時間衝進來，好嗎？」

「……。」

肯尼歐最後微微點頭，跟著哈特魯向著房間外走。

肯……。

就在我想叫住他們時，我的身體踩了煞車，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把話吞回去，但我就是這麼做了。

看著門後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最後被輕輕關上，我原本平靜的心又開始躁動起來。

為什麼？難道真的跟魔王說的一樣？我必須要有肯尼歐才能冷靜下來？

不行！我要出去，我要去找他們，我好怕，這裡只有我而已，我又要一個人面對一切嗎？肯尼歐已經沒事了，我不想要再一個人了！

我用力扯了左手手銬，連著身體強化一併用上，然而堅固的手銬卻絲毫沒有變化，緊接著用牙齒咬著手銬上的鐵鍊，用手瘋狂扯著鍊條，想得到的方法全用上了，卻還是沒辦法掙脫，最後只能對著桌子一陣猛捶。

「那麼埃爾小朋友，你想要做什麼呢？」

魔王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我面前，側坐在桌子上看著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於恐懼，立刻躲進桌子底下。

「你不要過來！」

「本王也沒打算過去，你想這樣聊也沒問題。」

「放我離開這裡。」

「為什麼呢？外面又沒有什麼？」

「我要保護肯尼歐。」

「不需要，而且你也辦不到。」

「你閉嘴！我可以！我絕對可以！」

「告訴本王，你除了被困在這裡，還能辦到什麼？」

「不要說了！你閉嘴！」

「說說看啊？」

「我叫你閉嘴！」

「本王偏不要。」

「我討厭你們！我討厭所有人！」

「小埃爾，有沒有聽過『歐卡諾斯』的童話。」

是肯尼歐很喜歡的故事，我都快背起來了，不過魔王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

「本王給你說個故事，不過本王的歐卡諾斯略有不同。」

「我不要聽。」

『很久很久以前，歐卡諾斯出生在無名村，因為天生的藍髮遭到村民歧視……。

嗯……從這裡講似乎太早了，我們跳一下。

歐卡諾斯好不容易斬殺魔王，他所守護的故鄉卻成了一片廢墟，魔王的餘黨用最後的力量將歐卡諾斯擁有的一切狠狠蹂躪一番，只給歐卡諾斯留下絕望。

歐卡諾斯見到故土的慘狀，立刻跑回家中確認妻兒的狀況，卻在家門前的廣場看到遭到處刑慘死的家人，當時的歐卡諾斯悲痛萬分，抱著妻兒的遺體痛哭失聲。

就在歐卡諾斯傷心欲絕之際，暴民們帶著武器想要討伐歐卡諾斯，情緒崩潰的歐卡諾斯屠殺了三十餘人，最終被眾人壓制，推上處刑台。

在處刑台上的歐卡諾斯明白了一件事，這些人從來都不在乎魔王存不存在，每個人都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安穩的活下去，反正只要有人可以阻擋魔王軍就好，只要自己的生活不被魔王破壞就好，既自私又真實得讓人無從反駁。

遭處死前的歐卡諾斯，在處刑台上放下豪語：「我死了並不是結束，我會變成厲鬼回來這裡，向這個國家的所有人討回公道！」

心寒的歐卡諾斯就這樣在處刑台上斷了氣息……。

此後全國上下大旱三年，民不聊生，百姓為了平息歐卡諾斯的憤怒，替歐卡諾斯建了祠堂，寫了故事，舉辦各種儀式，依舊沒有落下半滴雨水。

就在眾人絕望之時，藍髮的男孩誕生了，男孩被視作歐卡諾斯轉世，被擁戴成王，由眾人侍奉長大，最後變成了歐卡諾斯王國。

然而那個男孩並非歐卡諾斯，事實上歐卡諾斯確實有兌現承諾，化作厲鬼回到故土，但看到全國上下對自己的歉意與敬意，歐卡諾斯也放下仇恨，默默離開歐卡諾斯王國，曾經的是非之地。』

魔王的故事跟其他普遍認知的版本不同，是以悲劇收尾的故事，可是……。

「為什麼歐卡諾斯不復仇了？」

「因為不需要也沒有意義，不過本王認為你現在無法理解。」

「本王說這個故事的目的不在要你放下仇恨，而是要你知道『努力』。」

「努力……？」

「歐卡諾斯的故事本身是悲劇沒錯，但他的努力換來了歐卡諾斯一千兩百餘年的和平，這件事情即使沒受到肯定，依然是他的成果。」

「你的努力雖然與歐卡諾斯相同，未曾受到任何人肯定，但你努力的成果依然存在，不需要過度否定自己，就這樣繼續活下去即可。」

「要你不胡思亂想大概不可能，但本王的專業並不包含醫學與心理治療，就忍一個月，讓艾里歐斯給你好好治療即可。」

「若是心情低落想找人聊天，本王隨時奉陪。」

我手上的手銬突然生鏽粉碎，掙脫束縛的我，馬上從桌底下爬起來。

「你真的願意聽我說嗎？」

「本王還以為你要衝出去找肯尼歐呢！」

「你這魔王真的是……！」

「這不是很有活力了嗎？」

『……。』

「不說嗎？」

「不說了啦！」

「哈哈哈，抱歉，見你這麼坦率，忍不住就想捉弄一下。」

「我一定是腦子撞到才想跟你說這些。」

「那也不錯不是？就當作神經病間的瘋言瘋語如何？」

「到底要不要聽？」

「聽啊，本王從一開始不就說要聽了？」

「我也不知道從哪來說起，真要挑一件先說的話，大概是還在王位上的一些小牢騷吧？」

「無所謂，你高興就好。」

「……。」

我閉起雙眼，做了一次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心臟卻還是撲通撲通地跳著，這或許是我第一次跟別人分享自己的想法，總覺得很緊張。

「接到王位之前，我其實想帶著母后跟肯尼歐逃亡，但我們三人一直受到監視，完全找不到脫身的機會，我想應該是宰相的命令，目的是要把我架空推舉成傀儡王，三皇兄被暗殺大概也是他下的手……。」

我對著魔王說出了皇宮之內的的權力鬥爭，雖然夾雜著一些自己的臆測，但我認為與真相相差不遠，說著情緒又失控了，不自覺就激動起來。

「我決策下的太慢了，要是我……要是我更早抽身的話……。」

「肯尼歐就不用受那種苦了，媽媽……母后也不會死。」

「我不該因為想保護母后，把逃亡的事情往後推移，可是我真的不希望母后再做那種工作了，至少在城堡裡面肯尼歐跟母后可以確保衣食無虞，所以我猶豫了，然後就……。」

「對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明明知道不該那樣想，但還是會不自覺，腦子裡都是這種想法，我只要走錯一步就會……就會……。」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被魔王抱在懷裡了。

「沒事了，你做得很好。」

魔王溫柔地摸著我的頭髮，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很溫暖。一放心下來，眼淚就……。

「因為你的努力，保住了弟弟、母親與自己的命，你要更相信自己的決定。」

「你可以跟本王撒嬌無所謂，一路這麼走來辛苦你了。」

『嗚啊──。』

沒能忍住，我把頭埋進魔王懷裡痛哭一場。

「……。」

也許是哭累了，當我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床上。

就在我想要下床的時候，才注意到自己被肯尼歐緊緊抱住，幸好肯尼歐睡得很沉，只要動作不要太粗魯，他多半不會醒來。

我輕輕扳開肯尼歐的手，小心翼翼地下床，接著把被子重新蓋好，就怕肯尼歐著涼。

我打開窗戶，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享受著微涼的晚風。

我們來這裡也有三個月了，冬天還沒過去嗎？不過魔王城有四季嗎？不見天日的魔王城，說不定一整年都是這種天氣，不知外面是否已經迎來春天了？小時候總是很期待春天來臨的時候。

如果我更努力些，媽媽跟肯尼歐是不是就不用受苦了？

不行，現在不能想這些有的沒的，不然又會被哈特魯拖去找魔王。

但是現在感覺很微妙，雖然心裡依然很難過，卻沒有像下午那樣那麼悲傷，總覺得回到了能夠控制自己的狀態。

我該感謝魔王嗎？

說不出口啊……。

不過該做的還是得做，找個機會鼓起勇氣說說看好了。

魔王城看不到月亮啊……大概是被雲給遮住了吧？魔王城上頭罩著連陽光都能遮住的雲層，所以日光與月光都透不進來，我是這麼推論。

忽然雪白的身影飄然降臨，窗外懸著方才阻止我自殺的女孩，簡直就像天使一樣。

我想起來了，看到這女孩時有見到月光，所以剛才的推論不正確嗎？

女孩的兩唇微微在動，就好像在說著什麼，但我卻聽不到聲音。

「妳在對我說話嗎？」

女孩點了點頭。

「可是我聽不到你的聲音。」

女孩馬上飛進房間裡，讓紙筆漂浮起來，在空中寫下文字。

『應該不算初次見面了，埃爾皮塔。』

「你知道我？」

『嗯，因為你很出名，魔王城的下人都在傳關於你的事。』

「我能問一下是什麼事嗎？」

『就是說你不可愛、臉很臭……之類的，我姑且也是來確認謠言的真實性才過來。』

這不都是負面印象嗎？雖然我也無從辯解就是……。

『先向你自我介紹，我是魔王城紀錄科主任懷斯忒(Whisper)，主要負責紀錄來到魔王城的每個人的生平經歷，並且調查受僱新人的背景，作為魔王規劃魔王城運作的依據。』

『一般來說這個調查是半年後才會進行，但你的魔力訓練姑且算是及格，再加上下午被你看到我的身影，我就順便過來進行訪問了。』

『你願意讓我提幾個問題嗎？』

「這倒是無所謂，不過為什麼是在半夜進行？」

『因為我一直跟在你身邊，看你閒著沒事，不如讓我趕快把檔案完成。』

「哈？」

『不用懷疑，打從你們兄弟踏進魔王城，我就一直待在你們身邊了，只是你沒察覺而已。』

『要感知到幽靈，魔力操作的等級不能太低，所以一開始看不見我是正常的。』

「是嗎？」

『那麼我可以開始提問了嗎？』

「請便。」

『跟你確認一下名字，你的全名是埃爾皮塔・弗斯・歐卡諾斯？』

「是。」

『能簡單敘述來到魔王城之前的經歷嗎？』

我楞住了。

那不是一段可以拿出來說嘴的經歷，或者該說我希望那些事情就此埋沒在過去就好。

「可以只說我想說的部分嗎？」

『沒有問題。』

「你希望從哪裡開始？」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比較希望從你退位之後的事開始。』

『王位上的事，你下午好像已經跟迪亞大人說過了，我可以親自去問他。』

「……。」

「無可奉告。」

『你可以隱藏不想說的部分，我並沒有要深究你的經歷，只是希望能補齊這段缺失而已。』

「你就寫上『被囚禁在地牢半年』即可。」

『唉……我會尊重你的意思，不過這麼籠統，難保我不會被刁難，別怪我之後還是得來騷擾你。』

「我的答案自始至終都只有這個。」

『算了，來聊點簡單的個人資訊。』

『你今年幾歲？』

「應該是十二歲。」

『生日？』

「十二月十二日。」

『身高？』

「不知道。」

『體重？』

「不知道。」

『你沒去醫療科量過啊？』

「沒有。」

『喜歡吃的東西？』

「沒有。」

『如果有就說出來無所謂，說不定還能讓廚房給你準備。』

「沒有。」

只見懷斯忒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擺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突然鐘聲大作，響徹魔王城的三個響鐘直灌腦髓。

與其說是聽見鐘聲，不如該說是覺得自己聽到鐘聲，或者也能說成在腦中響起鐘聲，很奇妙的感覺，這到底是什麼原理？

『今天就先這樣吧，之後可能還是會來找你。』

『還有，別再嘗試自殺了，哈特魯跟史帕希都氣炸了，明天可有你好受的。』

「等一下！妳說這什麼意思？」

紙筆迅速歸位，女孩的身影也消失在夜幕之下，只剩下我一人趴在窗戶上，對著無人之處大喊著。

「唉……。」

我不自覺地歎了口長氣。

也難怪，都做了那種事，會生氣也是正常吧？

正常嗎？我身邊的人除了肯尼歐跟媽媽，其他人都是巴不得我快死，搞得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了。

還是趕緊睡了，再繼續想下去大概又要發作了，好不容易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再來第二次我說不定真的會被哈特魯捆起來。

我關上窗戶，悄悄地鑽回床裡躺著。

看著肯尼歐熟睡的側臉，我心頭突然湧上一股悲傷。

對不起，肯尼歐，哥哥很沒用，讓你擔心了。

『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絕對不會，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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