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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1-12) - 11,2

[db:作者] 2025-06-20 06:59 5hhhhh 7880 ℃

  本朝太祖皇帝开国时,曾亲上天城山向黄庭老祖请教治国养生之道,席间尊为帝师,封「护国持教真觉老祖道君」,特颁下绣有五彩仙鹤的黄幡一面,谕令「朕有过失,请真人乘鹤来教;虽远千里,必率百官跪聆!」此后天城山年年派人持黄幡入朝「报太平」,若有天象灾异等急报,便以鸽信通知中京分观,命观主持鹤翙幡上奏朝廷。

  倘若信使自本山来,从天城山到中京一百二十余里各官道驿所,见幡开关、毋须盘查,马匹、饮食等一体供应,比照天子用的八百里加急,尊荣无以复加。

  姚无义经他提醒,仔细一看,果然是「鹤翙幡」,心想:「眼下非是岁朝之时,难道是黄庭老道看到了什么异变,派使入京呈报?」不禁变了脸色,起身招手:「小道士进来!你家本山有什么急奏,要动用这八百里加急的鹤翙幡?」

  得月禅师等一听「鹤翙幡」三字,俱都愕然,不觉离座惊起。

  真启低头捧幡,突然「噗通」跪下,双膝交错,既沉痛又仓皇的匍匐入庵,众人注意到他身穿云履班衣,外罩得罗大袍,月披星巾、霓裳霞袖,竟是黄庭门下最庄重的礼衣打扮,只有祈禳大醮之时才能穿著,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果然真启跪至座前,抬头哽咽:「劫……劫庄主,弟……弟子奉掌教真人之命,请您克日持幡启程,赶往本山。迟了,就……就怕来不及啦!」

  说到后来几难成声,伏地磕头,每一下都是重重击落,撞得额前迸血,足见悲痛。让劫震持鹤翙幡上路,为的是沿途官驿不阻;事情紧急,可见一斑。

  劫震心有所感,蓦地眼前一黑,扶着几座勉强起身,弯腰搀扶:「起……起来说话!老……老祖莫非身体有恙?玄鹤真人怎么说?」

  真启以袖拭泪:「今日收到本山的鸽信,说老祖四天前已陷入弥留,遗言请劫庄主速速上山,或……或可见得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劫震面上的血色瞬间消退,膝弯一软,仰头坐倒。

  劫真与劫军一齐扑至,劫真抢先接住父亲,低声哀唤:「爹!」

  劫军回头咆哮:「快叫大夫前来!」

  下人们连滚带爬奔出院去,片刻便散得干干净净。

  庵里余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能开口,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黄庭老祖行将坐化,这位居高俯视中宸武林逾一百二十年的奇人,终于也有离开尘世的一天,固然令人欷嘘,更意味着中宸武林的局势将产生惊天动地的巨变。

  对内,天城山的道场遍及天下,本山弟子数千,信众更是以百十万计,号称天下道脉之首。老祖在世时,虽已将掌教大位传给玄鹤真人,但「玄」字辈里尚有玄鸿、玄鸰、玄鹫、玄凤等出类拔萃的人物,世称「天城五玄」,分派各地主持教务,或委重任,或授以权柄,各有出色的表现。首玄玄鹤的年纪最长,武功建树却不是五玄中最耀眼的,行事但求不失,颇为低调;黄庭老祖一旦仙游,玄鹤能否继续稳坐大位,尚在未定之天。

  对外,黄庭老祖是「照日山庄」劫氏、甚至该说是中京劫家长房最有力也最坚定的支持者。百余年来,无论冲击来自于云阳、魔门或其余三大世家,在这堵名为「黄庭老祖」的坚墙铁壁之前,终究是徒劳无功。

  失去这个强大的奥援,以绥平府今日的景况,难保云阳老家那边不会生出异心;便在四大世家的同盟之中,「玄皇」宇文潇潇野心昭昭、将军箓首法天行不肯下人,天都之主「千载余情」盛华颜更是绝顶聪明的人物,恐怕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还有潜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魔门余孽……

  ——自古乱世出英雄。

  这话从说书人处听来,或可激起壮怀无限,但亲身处在变流的最前端、真切感受到大乱将至,则又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劫震悠悠醒转,闭目叹息,唤取翠巾搵英雄泪,久久不语。

  劫真替父亲接过鹤翙幡,好生抚慰真启,又问:「本山发生这样的大事,中京分观可要与家父一起返回探视?」

  真启闻言一怔,支吾几句,低声道:「掌教真人已派元常师伯赶回,主持中京分观。我等师伯入京,方能启程回山。」

  元常是掌教玄鹤真人的嫡系,真启之师元清却是四玄玄鹫的弟子。以中京分观的重要,这一来一往间的微妙计较,实已不言自明。劫真又安慰了几句,命人送真启离去,忽见劫震颤巍巍起身,低头冲姚无义便拜;劫真、劫军对望一眼,也跟着跪了下来。

  「公公!」劫震嘶声道:「天城山与震有授业之情、再造之恩,现而今老祖坐化在即,特命人持鹤翙幡来召,殷念拳拳,不堪闻问。震自知德行有亏,出此孽子,没敢妄想离京,只请公公网开一面,许震派人赴天城山奔丧,略尽弟子之孝。公公之恩德,震纵粉身碎骨,亦不敢忘!」

  按地叩首,铿然有声,举座皆为之动容。

  姚无义急忙拦住,蹙眉道:「君侯快快请起!真……真是折煞老奴啦!」

  他纵横内廷十余年,靠的正是反应快、压注准,轻重权衡倏地在心头转过一遍,笑着将劫家父子扶起,携手抚慰:「老劫,你我都几十年的交情啦,用得着如此见外么?老道君是本朝国师,皇上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是要你走一趟的。珠子的事情我来担待,你明日与我一同晋见皇上;谁有旁的话,咱家给你做保人。」

  劫震千恩万谢,相扶而起。

  姚无义呵呵大笑,似乎放下了什么心头重担,搓手道:「好啦,今儿就到这罢,咱家也乏了,改天再来审。」

  不等众人回话,匆匆走出庵堂,曲凤钊亦步亦趋、随侍在侧,姚无义凑近他耳畔,说得他连连点头。苗撼天等一脸愕然,却不敢拂逆姚公公之意,纷纷起身送出。

  劫真命龟结役人入堂,重新把劫兆绑了回去,忽听劫兆开口道:「常兄,你精通医术,可曾读过一部《金经图翼》?」

  常在风正要离座,闻言不禁一怔,点点头:「读过。劫兄弟有什么见教?」

  劫兆自顾自说:「《金经》说:『阴无阳不生,阳无阴不成,是以平衡。』意思是指,阴与阳必须调和平衡,才能维持五体的康健。医理如此,何以丹经却教说『大修之人,分阴未尽则不仙;一切常人,分阳未尽则不死』,消阴长阳,又如何能趋近天道?」

  常在风怔了半晌,突然一笑,「劫兄弟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家师虽授过《金经图翼》与《中和集》两书,我却从来没想过这个理论相悖的问题。我仔细想一想,若有心得,再与劫兄弟研究。」

  劫兆恍若不闻,口中念念有词,兀自低头苦思;不消片刻,又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众人都看得摇头,忖道:「这劫家的圈禁之法好生厉害,不过一夜光景,竟把好端端的一个风流少年绑疯了。」

  欷嘘有之、惋惜有之,自然也有暗自窃笑的。

     ***    ***    ***    ***

  其时已过正午,众人在金吾卫士看管下各自回到客房,绥平府的管事侯盛命下人们一一在院里摆膳,伺候得无微不至。自昨日姚无义下令封府后,众人形同被软禁,出入都受严密监视,此刻却明显放松许多,文琼妤正与商九轻在房里用饭,忽听门外轻叩两声,却是岳盈盈前来。

  「文姑娘……」盈盈匆匆入内,坐了下来,眉刀还提在手里,忍不住问道:「劫兆他……他怎么样了?那个老太监有没为难他?」

  这才注意到商九轻让在一旁,不觉有些尴尬,心想自己怎么全没注意到还有旁人?俏脸倏红,讷讷冲她点了点头,勉强一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琼妤「噗哧」一声,见她粉脸红扑扑的,几络发丝粘在颊畔,怀襟热烘烘地蒸出一抹甜香,半截雪酥酥的胸脯覆着一片细汗,直率里别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显是一听到消息便飞奔过来,忍不住替她拨了拨鬓发,笑道:「傻丫头!天这么热,瞧妳跑的!先喝杯茶再说。」

  岳盈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商九轻为她斟了一杯茶水,对文琼妤躬身低道:「姑娘慢慢聊,我在外头候着。」

  文琼妤却拉着她的手说:「姊姊一块儿坐。」转头对岳盈盈道:「商家姊姊是自己人,不妨的。我若无姊姊照拂,早让人给一口吃啦。」眨眨眼睛,模样十足俏皮。

  岳盈盈听得笑起来,连商九轻都不由得嘴角微扬,摇了摇头,任她拉着手坐了下来。岳盈盈心想:「她这么冷个人,原来笑起来也挺美的。」一杯茶啜不到两口,又想追问劫兆的事,颇有些坐立难安。

  文琼妤美目如电,轻而易举便看穿她的心事,笑道:「妳放心,他好得很。如果我所料无差,他这件案子就算是了结了,眼看便能恢复自由。」将上午庵堂里的事扼要说了一遍。

  岳盈盈放下心来,又觉奇怪:「为什么文姑娘说黄庭老祖一坐化,这案子就算结束了?凶手呢?那阴牝珠又在哪里?如何洗刷劫兆的冤屈,还他清白?」

  文琼妤淡然一笑。

  「朝廷并不关心阴牝珠的下落,倘若珍视,也不会任由姚无义随意处置了;关心阴牝珠的,不过是我们这些江湖人而已。对姚无义这些权贵来说,蘼芜宫只是鹰犬口里爪下的腴肉,主人再怎么喜欢猎犬猎鹰,也不至于挂念鹰犬的食物,死了个蘼芜宫的无名女子,又有什么紧要?」

  「黄庭老祖则不同。他是先帝敕封的护国真人,朝廷有多少达官显贵、大内有多少皇亲国戚,都是黄庭观的虔诚信众?更别提遍布天下各处的善男信女了。以劫家与黄庭一脉的亲密关系,正是代替皇上前往天城山吊问的不二人选,以姚公公的手腕,你想他会不会跟皇上说『云阳县公、绥平将军劫震的儿子杀了人,弄丢了一颗珠子,奴才将他全家软禁起来,不准离京,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自然是不会。

  岳盈盈忽觉有些荒谬,蹙眉道:「蘼芜宫的使者呢?这便不找凶手了么?」

  文琼妤怜惜地望着她,细细理着她的发鬓,漫声道:「凶手是谁,只怕没人关心了,劫兆的清白也是。不过,照日山庄以外的三大世家恐怕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阴牝珠一事,劫庄主若无交代,绝难善了。」

  岳盈盈只觉不可思议。

  有个女人死了,却没有人关心;有个无辜的人即使没被逮捕下狱,也将一辈子蒙上凶手的污名……而这些自称正道的名门世家,却只在乎一颗不知所谓的阴牝珠?岳盈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却意外发现冷若严霜的冰山美人商九轻,也有着和她一样的义愤神情——

  两人对望一眼,心底深处有些纠结的东西忽然解开了。岳盈盈拿起茶壶为她点了满杯,商九轻微微一颔,仰头饮尽,利落动作里带着说不出的飒烈与孤伶,仿佛一朵冷对浊世的清冽冰兰。

  「我会找到凶手的。」岳盈盈举起杯子,仿佛说给自己听:「我会把杀害那名可怜女子的畜生给揪出来,并且找回阴牝珠,还劫兆一个清白。」

  文琼妤笑了,额间的金链细细晃摇。

  「我支持你找凶手。不过阴牝珠很快就会出现了……」她又露出那种鬼灵精似的淘气神情,拈起茶杯,垂眸凝视,仿佛杯上有一群光怪陆离的奇妙小妖精正跳着鞑靼舞:「为了解决绥平府的困境,阴牝珠非出现不可。妳瞧!驻守在府里的金吾卫士已经开始加紧搜索啦。」

  窗外,曲凤钊麾下的金吾卫正大肆搜查着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放松对府内诸人的监控之后,这些全副武装的铁甲卫士似乎把精力与怨气移转到了柜屉床板、花草树木上头,搜查的声势惊人,仔细的程度直与抄家无异,居然还比昨天更彻底。

  岳盈盈可不认为有什么用处。

  阴牝珠的大小顶多就是一枚龙眼核,绥平府占地广衾,这都能让他们翻找出来,藏东西的人肯定是个白痴。

  三人闲聊一阵,岳盈盈对于「绥平府的困境」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却始终没问出端倪来,文琼妤突然反问:「岳姑娘,你对劫庄主这个人了解多少?」

  岳盈盈想了一想,慢慢的说:「我师傅说他武功很高,人却很坏。」

  文琼妤笑了起来,「这八字考语实在妙极!便是问到了劫庄主那厢,他自己也未必能答得这般传神。你师傅一定很了解他。」

  「文姑娘觉得劫……劫庄主是坏人么?」盈盈有些诧异。

  「若说『神霄雷隐』劫震是大恶人,放眼整个中宸州上,恐怕算不出一个大英雄大豪杰了。」文琼妤微笑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算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你知道劫庄主平生做过三件了不起的事么?」

  岳盈盈摇头。自有记忆以来,她只听过师傅对劫震的恶毒谩骂,从不知他做过什么不算是畜生的勾当。

  「第一件事,是他出道之初,打败了一个很厉害的魔门高手。那人的年纪虽轻,刀法却深不可测,一柄刀会过正邪两道卅二名顶尖高手,未尝一败。倘若不是劫震的烈阳剑险胜一着,逼得那人避世不出,今日的六绝榜中极可能没有『神霄雷隐』的位置。」文琼妤看了她一眼,抚着她的手柔声说:「那个人便是你的师傅。太阴阁之主,『云中蟾影』古玉含。」

  岳盈盈浑身一震。

  师傅从没向她们师姊妹提过当年败战的详细经过,只说烈阳剑与冷月刀是天生相敌,「刀剑相竞、日月异行」之战绵延十八代,第十九代的致胜希望全在她们肩上。

  她从不知道师傅当年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更是中宸六绝的首席候选。

  「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文琼妤笑道:「我小时候见过一幅她的画像,虽然只是侧影,却已美得教人摒息。我师父也是美女,心高气傲,见了那图也只能叹息:『我总以为自己品貌过人,一遇上这个古玉含,却只能向她夸耀我的才智聪明。』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听见师父这么认输的。」

  岳盈盈掩嘴一笑,忽有种释然之感,不知怎的心情便轻松了起来。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他得『飞剑谪仙』伏凤纸之助,照日山庄与三仙宗府携手合作,打败了当时的魔门第一人『夜后』萧雨魄。」

  这段武林公案,岳盈盈倒是听师傅提起过。

  距今二十五年前,当时尚无「四大世家」之说,中宸州以太一道府、三仙宗府、上元洞府「三府」为正道首望,地位比之今日的四大世家,恐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一道府乃是三百年前麻衣道者为保管、研究道门奇书《太上真经》所设立的,自来十分神秘,历代府尊均继承了「麻衣道者」的尊号,舍弃本来的姓名字号不用,以追求《太上真经》里的无上智慧为目标,与世无争。三百年来偶有涉入武林纷争,也只是为了达成天地间平衡圆满的大清明境地;据说历任「麻衣道者」的继承人选,更上至帝王将相、武林高人,下至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无所不包,尤其脍炙人口,乃是传奇中的传奇。

  相对太一道府的避世消极,三仙宗府与上元洞府才是中宸武林的实质领导,尤其是上元洞府之主、人称「夜后」的上元夫人萧雨魄,以绝顶武功与惊世美貌倾倒无数高手,声势一时无双,连三仙宗府的「飞剑谪仙」伏凤纸也甘愿居次,拱手将「中宸六绝之首」的名号让给了萧雨魄。

  稀世的武功与美貌,这是世人对「夜后」萧雨魄自始不变的印象。

  直到劫震挺身而出,向正道揭发上元洞府乃是魔门五蒂之一的上元宗,「夜后」萧雨魄阴谋颠覆武林为止。那场正邪对抗的圣战里,劫震说服了孤高自赏的「飞剑谪仙」伏凤纸出手相助,并求得当代麻衣道者的指点,大破萧雨魄的十方镜陷、豁然大阵等阵法机关,一举消灭了魔门最有力的主战派势力。

  太阴阁与上元宗虽同属魔门十二宗脉,但太阴阁身为旁支七叶之一,向来独善其身,与主战派的五蒂不合,对此战倒没什么批评。古玉含尤其痛恨萧雨魄,偶尔提到时,都说是「骚狐狸」、「白骨精」、「无耻贱作」之类,恨得咬牙切齿。

  岳盈盈还记得有一回二师姊穿了条新裙子下山,有个少年见她美貌,送了她一把鲜花,回来便让师傅打了个半死。

  那日师傅气得直发抖,边打边哭:「谁让你学萧雨魄那贱人的德性?我打死你这个贼贱丫!」

  二师姊哭叫:「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打到最后,师徒四人抱在一起哭。岳盈盈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劫庄主一战成名,声望想必是很高的了?」她随口问道。

  「是啊!」文琼妤淡淡一笑:「一将功成,自然也堆得高了。」

  战后上元洞府付诸一炬,成了正道口中的「上元鬼府」,魔门五蒂之首的上元宗绝迹江湖,「夜后」萧雨魄身死除名,六绝榜的位置则由劫震顶替。此战造成武林势力的重整,「飞剑谪仙」伏凤纸退隐江湖,三仙宗府避至高耸入云的碧城天阶,从此闭门谢客,不再插手江湖之事。

  挤入六绝榜的「神霄雷隐」劫震,却由一介青年高手摇身一变,成为一方势力的头面人物,与盛华颜、宇文潇潇等世家领袖一样,开始有了发言与领导的权力。

  第三件功业就不用说了,自然是四大世家剿灭香山蘼芜宫一役。

  香山战后,江湖道上首次出现「四大世家」的说法,结束三府一门(魔门)的时代。劫震在斯役中一肩挑起策划、领导、杀败少年魔头蔚云山的艰巨任务,无论智谋或武功,都将三家之主比了下去,照日山庄终于一跃成为中宸武林正道的影子盟主,中京绥平府也再度压倒云阳老宅,彻底掌握权力的核心。

  「好奇怪。」

  这是盈盈听完后,所发表的第一句评论。

  文琼妤饶富兴致:「是么?你觉得什么地方奇怪?」

  「劫庄主的毕生三大功业,居然都是打败了女人。」岳盈盈扳着手指细数:「我师傅、『夜后』萧雨魄……蔚云山虽是男子,但香山蘼芜宫却全都是女人。这,可真是巧合得紧啦。」

  文琼妤定定的望着岳盈盈,嘴角含笑,眼里却没甚笑意,罕见地透着一股犀利的机心与冷静,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还有呢?」

  「还有,跟他合作过的人,最后多半都被他压了过去。像三仙宗府、三大世家这样,难道心里不会觉得不舒服么?与师傅的决斗虽然没有外人干预的样子,但她们原本也是认识的;我前两天与劫庄主闲聊,觉得他跟我师傅恐怕认识了很久,并非是素昧平生的对手而已。」岳盈盈被她盯得颇不自在,随手绞着刀穗,红着脸说:「我从小就不很聪明,想事情都很直接,常让师姊笑话。文姑娘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可别笑话我。」

  文琼妤回过神,按着她的手背笑道:「怎么会?按我说啊,岳姑娘才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有很多自以为聪明的人,偏偏不如你看得透彻。」

  「是么?」岳盈盈微侧着粉颈,自己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把恭谨的声音:「启禀堡主,前院有了动静。」门棂上映出魁梧的玄黑衣影,正是随行入京的商家堡铁卫之一。

  「说。」商九轻冷冷应道。

  「东西……东西找到了……」

  属下罕有的支吾激怒了她,商九轻微蹙着眉,声音冷如镝伤。

  「说清楚!什么东西找到了?」

  「那物事……给搜到了。」他自己显然也难以置信,巨大的影子摇了摇头:「前院的弟兄捎来线报,说是金吾卫的人找到了阴牝珠!」

  商九轻与岳盈盈一齐转头,不觉脱口:「在哪里?」

  门外铁卫尚未接话,文琼妤却好整以暇地道:「我若猜得不错,可是在陈尸的锦春院里搜出来的?」

  映在门纸上的魁梧黑影一震,愕然道:「正……正是在锦春院!听说在榻底寻得,想是凶手行凶后不及带走,情急之下藏入卧榻里。姑……姑娘当真神机妙算,人所不及。」

  商九轻道:「知道了,你下去罢。」黑影微微俯低,倏然淡去。

  眼见商、岳二姝投来疑惑的目光,文琼妤嫣然一笑:「要替绥平府解套,阴牝珠就只能在锦春院里被找到。贼赃既获,三大世家与中京武道的注意力便会从劫家上头移开;凶手是谁,自然也不太重要了。」

  岳盈盈兀自沉吟,商九轻却蹙起蛾眉:「莫非珠子有假?」

  「倘若姚公公说是真,还能是假?」文琼妤轻托雪腮笑着问。这个动作在旁人做来或有一股少女似的娇憨,然而她手腕细如鹤颈一般,修长滑润,虚握的玉指白得微带透明,轻轻往小巧尖细的下颔一撑,既娴静又妩媚,黑白分明的美眸里总是含笑,仿佛智珠在握。

  商九轻恍然大悟,俏脸骤寒。

  「寒庭所得未必是真珠,世人却以为阴牝珠已在玄皇手里!」

  「而以玄皇的脾性,纵使吃了闷亏,也决计不会承认他的阴牝珠是假货。」

  文琼妤笑着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梳妆台畔,倚镜斜坐,右腿轻轻地叠上左膝,貂裘下长长的黄裳曳地,翘起一只巧致的小红绣鞋。这个旁人做来稍嫌无礼的动作,却加倍衬得她腰如约素,体态极美,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雅致秀丽。

  她揭开首饰盒,翻出几件小巧珠花,样式颇为平常。

  岳盈盈这才注意到她所用的珠饰都以简单朴素为主,不禁暗自叹息:「这些首饰真是再平常不过啦,只怕比咱们玉蟾别府的还要逊色些,怎地一到文姑娘身上……就变得这般耀眼动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满目艳羡。

  文琼妤垂颈挑拣片刻,轻叹道:「我这些珠都太寒碜了,姊姊可有珍珠首饰借我一用?」虽是叹息,却不像真的很在意的模样。

  商家堡中自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珍藏,但商九轻向来不爱配戴珠宝首饰,更加不会千里迢迢带入中京。想了一想,忽然起身道:「姑娘稍候,我去去就来。」径自走出房门,片刻带了一柄乌鞘曲柄的长猎刀回来,刀柄末端的首环处镶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珍珠,珠光柔润,镶在刀上却丝毫不减刀身的肃杀之气,只觉得凝重逼人。

  岳盈盈是使刀的大行家,忍不住赞赏:「好刀!形神兼备,绝非凡品!」

  商九轻微微点头,毫不怜惜的将珍珠撬了下来,交给文琼妤。岳盈盈见刀首露出一个光秃秃的捧珠座子,不免露出遗憾之色,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柄刀。」

  商九轻面无表情,单手握鞘一送,将猎刀举至岳盈盈眼前。

  岳盈盈带着疑惑的神情接过,握柄抽刀,蓦地一泓秋水映亮了粉面,颈间的寒毛竖起,似有利物贴肉划过;惊诧之余,猛然抬头,却见商九轻扬眉振起,冷冷的眉山间英风飒烈:「锋锐尚在,我父祖辈的英灵尚在,可惜在哪里?」

  「铿!」的一响,宝刀倒撞入鞘,满室寒光顿时收止。

  「一点都不可惜。」岳盈盈将刀捧还,是真心真意的笑起来,点头道:

  「宝刀稀世,与珠饰半点无关!少了枚珠子,的确是一点也不可惜。」

  商九轻微微一笑,神情虽冷,似乎对她的率直十分欣赏。文琼妤怪有趣的看着,随手把玩着那枚珍珠,嫣然笑道:「刀不可惜,但这枚珠就可惜啦!若想拿回真的阴牝珠,还得要靠它呢。」

  商九轻见惯了她奇策百出、思考总快人百十步的模样,纵使不解,仍静静等候答案。岳盈盈却忍不住问:「文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锦春院的榻底找到一枚阴牝珠,案子就算有了交代。但……」文琼妤神秘一笑:「如果找到两枚、三枚,甚至更多枚的珠子呢?」

  岳盈盈闻言一怔。

  「找不到珠子,跟找到太多枚珠子,都可以破坏『此案了结』的假象,姚无义就算想只手遮天,也不能随便指一枚为真,妄想杜绝悠悠众口。反推回来,现在找到的这枚珠子可能是姚无义指使金吾卫所放,也可能是劫家放的,当然也可能是由真正得珠之人——也就是凶手——所放置。」

  「姚无义与劫庄主都急着从眼前的窘境跳出来,假珠若不是他们所放,心里自然就有谱了,即使明白凶手不存好心,仍会吞下此饵,顺势让封府禁令解除,把持珠的烫手山芋扔给寒庭。这种『明明知是陷阱、猎物却不得不跳下去』的谋略,就叫『横江九策』。九乃极数之意,其中变化无穷,并不单单只有九种。」

  「横江九策?」

  「嗯,就像在江面上拉起一条铁锁,大船顺流而下,势必撞得粉身碎骨;即使如此,却无法教水的流向转变,只要船不离江,早晚是一条死路。这种谋略既霸道又恐怖:什么是对手赖以维生的,它便拿走什么;即使它给的是穿肠毒药、锋矢蒺藜,对手却非吞下肚不可,而且还奋力争先,唯恐它反悔收了回去,再不给吃。」

  岳盈盈听得一阵毛骨悚然,悄悄打了个寒噤。

  但,就算这一切的背后真有个算无遗策的阴谋家,怎能连黄庭老祖坐化也事先料到?

  「这反倒容易。」文琼妤笑道:「我夜观天象,太白星斜,行至南斗之中。太白既主刑杀也象征智慧,如此异象,表示近日内有长寿智者将逝。天城山连起祈福大醮,黄庭观上有云梦异气聚集,佐以星斗测算、术数推演,老祖坐化之期几乎能够准确推算。解剑天都之主盛华颜号称『智绝』,平生不做没把握之事,此番竟派了关门弟子常在风前来,常在风武功高绝却无名声,显然对阴牝珠是势在必得。若非早知道老祖行将坐化、绥平府顿失支柱,岂敢造次?」

  岳盈盈恍然大悟。

  「文姑娘要拿这枚珍珠来破幕后之人的局么?」

  文琼妤拈着珍珠反复把玩,微笑不语,片刻才说:「不,我不打算这么做,这珠子是备来预防万一的。我若破了这个局,劫兆就得去刑部大狱吃牢饭啦,岳姑娘舍得么?」岳盈盈被她逗得粉面娇红,连耳珠子都透着艳丽的桃红色,雪颈酥胸又沁出薄汗。

  商九轻抬头望了文琼妤一眼,文琼妤了解她心中所想,微笑道:「阴牝珠是极阴极秽之物,对玄皇的玄阴功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得之不幸,不如放手。这是我对玄皇的最后一点心意,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商九轻浑身一震,杏眼圆睁,似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不敢——或者不愿意——相信。

  文琼妤浅浅一笑,柔声道:「我本出身于『水月轩』,蒙恩师教导,艺成下山,为求堪可辅佐的真主而来,这是身为军师谋者的天命。萧然海是我旅途偶经之地,却非最后的居停。勉强留下,对我对玄皇都不是好事。我为玄皇来中京,是想做三件事报答其恩情:第一,压倒其余三家,让阴牝珠归于寒庭;第二,却是不让真正的阴牝珠落入玄皇的手里,免教玄皇受害。」

  「那……第三件呢?」商九轻忍不住问。

  「第三,是让玄皇空负拥珠之名,而不受旁人觊觎。谋略至此,才算真正完成。」

  商九轻虽不明所以,但她素来佩服这位文姑娘的眼光智慧,听文琼妤说得恳切,便信了她是真心为玄皇打算。只是玄皇量窄,必不能接受她的离弃,此事恐难善了;想起两人此后见面亦难,商九轻面色俏寒,一颗芳心渐渐沉了下去。

  文琼妤微感欠疚,面上却不动声色,兰指一掠鬓发,只是浅笑轻颦。却听岳盈盈讶然道:「文姑娘是水月轩之人?莫非是『香峰雁荡』揽秀轩的高徒?」文琼妤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是啊!我师傅的名头忒大,我等闲不敢向人提起,免得坠了家师的声名,徒惹招摇撞骗之讥。」说完掩口莞尔,掐着红嫩嫩的手掌心,益发显出柔荑莹润,犹胜玉质。

  岳盈盈不禁与商九轻对望一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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