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公平。

　　他看著那個高掛在學年成績排行榜上第一位的名字，悄悄地瞇起了眼。

　　從一開始就受到上天眷顧的人是有的。頭腦比他人好，考試成績比他人優異，出類拔萃，鶴立雞群，可說是集所有的一切於一身的人。

重毫不留戀地離開公佈欄，其他狐群狗黨則看了一下排名後也熙熙攘攘地跟上。

　　「欸，重，排名全校第二耶。怎麼不高興一點？」　　「一直位居第二名，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啊？笨蛋！」

　　聽著酒肉朋友說的話，重笑了笑，卻也沒說什麼。

　　他也差不多該厭倦當第二名了。

　　重在各方面都很卓越，即使看上去總是與第一名不分軒輊，但長久下來只會讓當事人感覺到劣等感。

　　也因此他放棄繼續與那位看上去太過完美的第一名繼續角逐——從此之後，他的名字便從前三名之中消失了。

　　而長期地在這樣強烈的劣等感之下，他的想法與價值觀就這麼被硬生生地扭曲了。

　　看到別人發生不幸時他會發出冷笑，面對他人的嘲諷他嗤之以鼻，面對師長對他的痛心疾首甚至是冷言冷語，他也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早已厭倦了這些阿諛奉承，表裏都假惺惺的人了。

　　或許是因為這樣扭曲的心靈，才會讓他在練習時失手劃傷同伴的眼睛時，不自覺地想著：活該。

　　雖說重一直都認為自己活得很對得起自己，遵循自己的想法，靠頭腦取得了地位，在這個職權上恣意妄為。

　　只要做得足夠乾淨，就不會成為『罪』。

　　所以當蛟說出那句話時，他嗤之以鼻。

　　『人會因為做了壞事而感到心虛，那正是因為罪惡感。』

　　他的心早已遺忘了什麼叫做『罪惡感』。

　　在遭到蛟的雷擊的前一刻，英護住了他。

　　雖然蛟及時將雷擊收回，但英仍是有被小範圍的落雷波及到。

　　而重基於『友愛同事』的理由，被強迫留下來照顧倒下的英。

　　『隊長會這樣你或許或多或少該負點責任吧？』蒼挑起眉這麼說道。

　　『而且你們不是在士官學校就是同學了嗎？』詠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說道。

　　『同事愛，身為前領導者的你也應該實踐一下吧？』深受荼毒常常要替他分擔『各種』工作的圓看上去無比疲憊地這麼說道，還不著痕跡地刺了他一下被降級的事情。

　　也因此他現在坐在床邊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傷患。

　　「你還是有感覺到罪惡感的嘛。」身為傷患的英在一醒來看到他留守在一旁時，只是有點意外地這麼說道。

　　「……。」重什麼都不想說。

　　世界其實很小。

　　在一開始就讀士官學校時，英只打算盡快完成學業。

　　他的學習能力好，但他並不會以此自傲。

　　他愛好和平，不喜與人爭鬥，但他討厭輸。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個性，他才會在學年成績排行榜上看到那個一直高掛在前三名的名字，並因此產生好勝心。

　　他很喜歡在教場上看似神采飛揚的重。

　　或許是因為他太純粹了，才會只看見對方求勝的一面，而忽略了對方面對他逐日益增長的劣等感。

　　『唰——』

　　刀鋒銳利地劃破空氣，對練時產生的快意總是讓人欲罷不能，也因此總能讓人沉浸在其中，不知分寸。

　　所以在教場上的對練課程偶有學生在課程中受傷的災情發生。

　　但最嚴重的還是——

　　視線被染紅，臉上的疼痛火辣辣地蔓延開，溫熱的液體在臉上漫開，他吃痛地瞇起了眼睛，看出去的視野遍地通紅，唯獨眼前的翠綠瞳孔還是那麼的通透美麗，帶著一絲瘋狂。

　　雖然事後重認為是自己對練時做得過火了，才會劃傷他的眼睛，但他知道通常一件事情出錯，雙方都有問題。

　　他知道是因為自己看著對方的瞳孔出神，才會沒能來得及閃避。

　　——因為那雙翠綠乘載著太多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因為斬人事件，英有了可以把重名正言順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監視。

　　而其他同事對於這個時常蹺班不務正業的隊長（前）終於有剋星可以讓他好好發揮作用，自然是樂見其成。

　　也因此有好一段時間都能看見他們兩人同進同出——雖然那實在無法說是什麼平和的畫面就是了。

　　畢竟被蛟教訓過，當時英還替他擋了一回，也因此重對於這件事多少有些罪惡感。

　　也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相處下來，重發現自己果然不擅長應對英。

　　尤其是看著對方澄澈的灰色瞳孔只映著自己的倒影時。

　　——這個人還真的是沒有自己長得很好看的自覺啊。不知道是第幾次看著英的側臉不自覺恍神而被發現時，重忍不住在內心大罵。

　　重抬手抓了抓頸項，像是在掩飾自己的無所適從。

　　他覺得自己變得不太對勁——或許是在英幫他擋下雷擊的那個瞬間， 他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抑或是對『夥伴』有了不同的定義。

　　——不對，是對『英』的看法有所修正了才對。他意識到。

　　漫步在燈影街的街道上，重最終在這漫無目的的路上停了下來。現在是午休，他終於如願以償不用跟英當連體嬰……雖然英總是拿公事當掩飾，硬要把他帶在身邊，但他還是能看出對方放不下自己一個人的小心思。

　　他還記得剛剛直到總部的官僚來訪為止，對方仍是一直跟著他。

　　『不用這麼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也不會再跑去做壞事啦。』重笑了笑，這麼朝英擺擺手，英本來似乎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礙於總部的官僚來訪，不得不止住話語。

　　就算是監視，也太賣力了啊。不愧是見鬼的認真。他忍不住這麼想。

　　現在他知道，自己那小小的惡念（使役強大的妖怪）被破壞殆盡的現在，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目標需要汲汲營營地去追尋了。沒有執念，只是這麼過一天算一天。這麼想著，他的唇角不由得彎起了自嘲的弧度。

　　雖說有那個傢伙當自己的監視對象，或許往後也不會那麼無聊也說不定吧。重這麼想著，沒有意識到自己眼底透出的溫潤色彩。

　　「へ……你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呢。」

　　一個清冷的聲音促使他回過神來。

　　——烏天狗。

　　對方輕盈無聲地降落在他身旁，以羽扇掩住自己的唇，但重就是知道，對方隱藏在那底下的笑肯定無比討厭。

　　「……」重露出應酬式的笑容，眼底卻透出了不耐煩。「有事情嗎？」

　　「人類還真是難懂呢。」烏天狗遙望著遠方，眼神也因此變得複雜起來。

　　「你跟詠又怎麼了嗎？」斜了對方一眼，重這麼說道。「太欺負人的話，你的身邊誰也不會願意留下哦。」

　　「少囉嗦。」瞪了重一眼，烏天狗抬手颳起一陣風，下一秒便冷著臉乘著風離開了。

　　真是笨拙啊。望著天空，重忍不住這麼想。

　　「吶，只有你跟我的時候，就用普通的說話方式吧。」在後來，英在兩人獨處時突然這麼提議道。

　　「為什麼？」挑起眉，重這麼反問。

　　「這樣比較好。」英雙手環胸這麼回答道，像是覺得自己說明得不夠清楚，他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比較喜歡這樣。」

　　「……、」重移開視線，看上去相當難為情地說道。「憑什麼我要按照你的喜好……。」

　　「總之就這麼決定了。」露出燦爛的笑容，英湊過來這麼說道，而重對於自己對英的臉沒抵抗力，居然會因為英的燦笑導致失去反駁的機會這點，感到相當懊惱。

　　最近由於被英就近監視，他比起以前安分許多，但災難往往都是不打招呼就直接出現。

　　在一次的落單中，他在燈影街碰上了以前常常做些壞勾當的官僚，以前礙於他的背景也不太敢造次，對當時的他而言是個很好打發時間的玩具。

　　「哈，你也墮落了呢。重。」來人看見他，先是冷笑著嘲諷道。

　　「若沒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冷下臉，重這麼說道。

　　「哎呀，怎麼能讓你輕易就走呢。」對方笑著說道，接著露骨地打量著他，「現在墮落的你，倒是也很適合當我的玩伴呢。——臉蛋也很不錯。」

　　「……。」重皺起眉頭，手則靜靜地搭上劍鞘。

　　「攻擊我的話，想必會給你的新上司帶來麻煩的吧……畢竟他也快要升遷回到總部了。」對方自然有注意到他的動作，笑得猙獰，聽到對方提及英，他的手頓了頓。

　　「……。」實在不想給他添麻煩啊……。會這麼想的我，是不是真的墮落了呢？重露出自嘲的笑容。

　　「您與那位大人有血緣關係，所以每個人對你都很忌憚，但那位大人就快失腳了，很快的上層也會大洗牌……若是能夠成為我的所有物，我也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對刀眾溫和一點。」對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然後向前一步靠近他，「是個不錯的提案吧？要不要跟我互利互惠呢？——就像以前一樣。」

　　「……」重啟唇，本來要說什麼，卻又沉默下去。

　　他腦中響起的，都是對方嚴厲外表下的柔軟與美好，愛鬧彆扭、愛笑、喜歡幫別人整理儀容、孩子氣，很多很多，但他不想因為自己，毀掉他一直很想回去總部的希望。

　　這麼想著，他閉上了眼睛，任由對方貼近。

　　下一秒，晴天萬里的天氣突然轉成烏雲密布，遠雷不斷靠近，藍灰色的閃電就這麼直直地劈在重與對方之間，撕裂了兩人之間的空氣，迫使對方鬆開箝制重的行為。

　　「請問我們家隊員是否有哪裡失禮？」瞬步而來的，是英，他很自然地介入進來，在重面前站定，手則搭在刀鞘上，看上去相當凌厲。

　　「哎呀，英隊長。久疏問候。」對方尷尬地笑了笑，並因為英的威嚴而往後退了兩步。

　　「若是沒事的話，請容許我們先告退。」英禮貌地這麼說道。

　　「請、您請。」畢竟英可是總部的大紅人，萬萬得罪不可呀。

　「另外，這是忠告。」瞇起眼睛，英冷冷地說著，同時伸手拉過重的手臂。「這是我的所有物。要是誰再擅自出手，我會直接格殺。」

　　「……！？」

　　「回答。」英的語氣又冷了幾分。

　　「是、是！」對方一臉惶恐地答覆道。

　　一路無話。

　　但重隱約覺得英在生氣。

　　果然是在生氣吧。看著英的背影跟被拉著走的手腕，重這麼想。

　　就當他這麼想的時候，英停下腳步，鬆開手轉過頭來，凌厲的視線讓人想迴避。「你以前過得怎麼樣我不管，但是現在，不准跟那樣的人再見面了。」

　　「……是他自己來找我的。」重決定還是澄清一下。

　　「那也不行。」皺起眉頭，英這麼說道。「這陣子我都跟你一起行動好了，用餐休息也一起。」

　　「？？」重睜大眼，覺得對方有點大驚小怪。「沒必要吧？」

　　深吸了一口氣，英銀灰色的瞳色對上他，這麼問道：「——那你告訴我，我要以什麼樣的身分，才能理所當然地待在你身邊？」

　　「……」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你不用那麼關心我的，畢竟我們只是同……」

　　「我喜歡你，所以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不想讓別人能夠隨便碰你。」英突然認真地這麼說道。「重呢？你怎麼說。」

　　「錯……」

　　「並不是錯覺，是認真的。」英這麼說道，下一秒他傾身過來，手貼上重背後的牆壁，唇角彎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我不介意追求你，只是我這麼做的話，大概不用兩天全燈影街的人都會知道。——你怎麼說？」

　　現在答應跟被追求之後答應，重覺得自己根本是被逼到絕境的白兔，哪裡都逃不了。

　　「你太拚命了。」嘆了口氣，重這麼說道，然後抬手以食指堵住打算說什麼的英的唇瓣，並露出邪佞的笑容。「我答應就是了，給我感恩戴德吧。」

　　下一秒，英一把抱住了他，而不坦率的重，也只能頓了頓，將手放在身側，輕輕地握住對方制服的衣角。

　　若說在一起之後有什麼變化，那就是重覺得英的獨佔慾很強。

　　他明明只是很普通地跟其他官僚說話，就會讓英不太開心。

　　看著對方為自己吃醋或是想束縛自己，自己就像是內心被填滿般，居然為此感到很開心。

　　自己可能也哪裡有問題吧。

　　雖然不希望大家都知道他們的關係，卻又希望能被愛。

　　明明直到前陣子為止，自己跟對方還很常吵架，搞得蛟還得在中間調停。

　　這樣的光景現在想來還真是溫馨啊。重彎起唇角。

　　「你的手停下來囉。」英在一旁說道。他們可是來找燈影街過去的文獻，才在資料室跟這堆資料搏鬥的。以現在的時勢來看，比起光說不練，該是時候思考該如何與妖怪和平共處了。

　　「只有我們兩個找很吃不消啊。」重忍不住抱怨。

　　「沒辦法啊，詠生病了在房間休息，不然這類文獻他肯定有興趣，也肯定能很快找出我們要的資訊。」英這麼說道，同時手上翻閱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晚點我去給他送餐吧。」重一邊翻閱資料一邊說道。

　　「讓蒼送去不就好了？這邊的工作可還沒結束。」英這麼回道。

　　「你就這麼不想讓我去別人房間嗎。」翻了個白眼，重一語道破。

　　「對，畢竟要是傳染給你，我可禁不起刀眾的人再請假。」畢竟工作已經累積很多了。

　　「……。」還以為是對方醋意大發，沒想到是這麼正當的理由，重不由得在內心向英道歉。

　　「怎麼了嗎？」見對方突然沉默，英投過去一個眼神詢問道。

　　重正要說沒什麼，下一秒他跟英就同時感覺到強大的妖怪威壓襲來，沒有惡意與殺意，卻異常強大。

　　看慣了的羽織，踩著的木屐踏在空氣中，寂靜無聲，烏天狗收起翅膀，見到英跟重兩人，便露出漂亮的笑容，但英看得出來對方難得失了以往的從容。

　　「吶，詠在哪裡？」

　　「……嗚哇，你怎麼突然闖進來啊。」重忍不住挑起眉這麼說道。

　　「嘛……左邊拐出去，盡頭那間房間就是了。」 重下意識用普通話告訴對方精確的位置後，烏天狗下一秒便消失在眼前。

　　「……你對他是用普通的語調說話呢。」沉默半晌，英用著看似平淡的語氣說道，內心就像是火柴，慢慢地燃燒了起來，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嫉妒。。

　　「……。」重完全有聽出對方其實十分介意。雖說後來是協議好兩人獨處時可以恢復到以前那種一般的說話腔調……。他連忙抬手要解釋：「剛剛那個是意外，不可抗力……」

　　「重。」英停下手上的工作，冷灰色的眸子對上對方的，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重的眼前，他欺身縮短彼此的距離，在他向前靠近的瞬間，他看見重下意識向後，卻礙於後方已經是牆而退無可退。英灰色的眼中映照著重急著解釋卻又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他心癢。「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聽你解釋。」

　　「等、喂……！」重未說完的話語被英接下來的動作打斷。

　　英一手攬住重的腰，一手撫著重的臉頰傾身吻了下來，重光是要應付著纏人的吻就有些招架不住，不穩的呼吸聲充斥著資料室，在這格外安靜的早晨異常清晰。

　　「……、」最終在重的腰使不上力軟下腰前，英結束了這個吻，並以擁抱撐住了對方。

　　重對此以充滿水霧的雙眼瞪了他一眼，很可惜這樣的行為對英完全沒有殺傷力。

　　「你再這樣看我，我就再來一次了。」英很直率地說道，對他而言重那並不是瞪視，是撒嬌。

　　「笨蛋嗎你。」對此重低罵了聲，然後轉開視線，以免一早就被拆吃入腹。

　　THE　END

　　作者廢話：

　　從2019.12.16拖到現在XDDD 終於難產出來了，覺得英重也好棒^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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