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下软化的态度让九条犹豫了。

就在思维这片刻的停顿下，这次身体里的东西就像是刀一样完全撕扯开了体内的伤口一般挤了进去，除了疼痛以外什么都没有。

“————”

扭曲的悲鸣被塞在嘴里的毛巾堵在咙里，身体以最大的力气紧绷，然后迅速因为疼痛失去力气，腹部收缩，而全身肌肉难以自控地剧烈痉挛着。但刀子还在快而浅地凌迟他的体内，九条感觉自己在蒸发，同时又在被冰冻，剧痛下肺部也难以好好工作了，窒息感袭来，眼前渐渐发黑。

“可恶、……跟着我深呼吸、……”

真下压着他腹部的手勒紧了，然后将他的头向上抬起。显然他注意到了九条糟糕的情况，暂停了动作。但情况对于九条来说并没有得到缓解，身体内部像是有什么不属于他的内脏因疼痛抽搐着，不论如何都会碰到埋在体内的凶器。

“嗯！唔！！.......”

“嘁、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真下说的没错，不能放任错误的事继续进行下去。

……但希望……他可以不这么强硬……

四肢发冷，眼前模糊，一边不停地这么想着，九条死死地抓着手里的布料，祈祷这场酷刑快点结束。

他越是紧绷，就越能感觉到腹中的违和，有什么仿佛不属于他身体的肉块在更激烈地挣扎着。然而他们的感受以不合理的方式相连，不论是入骨的疼痛还是濒死的绝望都清晰地反馈给了九条。

不知从何处无源地响起非人声能发出的绝望惨叫，显然地，真下也听到、并且被那声音激怒了。

“混蛋！！滚出去、滚出去，给我从这家伙身体里滚出去、去死吧！！”

随之而来的是更上一层的疼痛和就像永远不会停止的绝望。

不论他想不想相信或者接受，这都在警告他那是和他完全不同的怪物，而他毫无防备和办法地和他共生了几乎一旬。

而现在那东西又在以相当残忍的方式被杀死，挤烂、捣碎、化为肉泥血浆，一点一点、在困住它的堡垒里再次死去......而那也将他杀死，一刀一刀、直刺进内脏、把筋、把肉、把骨，一次、一次、一次...够了，够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恐惧和剧痛折磨下发出无意义的悲鸣，他矛盾地同时想着快点死去和晕倒，然而大脑却因此越发清晰。

直到腹中不再感觉到异常感，连身体内部承受的突刺带来的痛苦也变得朦胧麻痹了，因裸露而冰冷的大腿内侧感觉到滚烫的液体大量流过。

他想他和真下身上现在一定惨不忍睹。

“啊啊...啊......”

咬在嘴里的毛巾掉了下来，脸颊酸痛无比，手指也仿佛要裂开一样，九条垂下头，身上的力气再也没法凝聚起来了。

“真、下、够了...停下......”

极度紧张的状态褪去，就像真的死过一次一样，浑身都在剧痛，没有一块肌肉听他的使唤，连发出有意义的声音都用尽了全力。

他没有晕过去，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耳鸣、眼前飞满雪花，九条流着泪寻找支撑身体的东西以喘息片刻，却连真下什么时候扶他躺倒也没有意识到。

“......结束了。”

温暖的手掌安抚似的抚摸他的脸，比往常要温柔得多的嗓音低声宣布道。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结束了，我可以相信你吧？

在逐渐靠近的温暖下，九条阖上眼睛。

△

他们就像逃跑一样离开了那个旅馆，在第二天将要下山的马车里过了一夜。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夫如约载着他们下山。

真下一早相当沉默，不知是不是一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只是警惕地盯着车尾。九条靠在行李箱边，不停地改变姿势以避开伤处。

两人的精神体状态看起来都不怎么好，真下线条利落的杜宾犬此时像一座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地呆立着望向和真下同一个方向，九条的两只兔子只有一只现身，没什么精神地在他腿边团成一团。

心情难以说不沉重，噩梦几乎侵扰了他一整晚。

九条下意识地摸向腹部。

经过昨天后，腹部就完全恢复了原状，不管多少次寻找都不再有那孩子存在的气息了。除去触目惊心的大滩血迹以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但至此为止九条都不敢过大地活动下半身，再怎么想那种乱暴的行径都不可能分毫没伤到本人。

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但他甚至在心里暗自感谢这份疼痛。

“……好吵啊。”

真下和他的精神体同时转过头来，冷不丁地发出声音，却是一句极不中听的话。

“……”

或许是变相的关心，或许是别的，九条习惯性地无视了真下的恶语相向。不过既然开了口，就就着这样的势头问清楚吧。

“喂……真下，你和大门……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回想起来，昨天真下的举动只是借着和他亲热的借口打消他的警惕心而行动的而已。而让他这样做的，只可能是大门的信。

“……回去我会说的。”

出乎意料的，真下匆匆地瞥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向车尾。

换言之，现在不能说。

“昨天就是这样，现在也不能说吗？”

“…………”

“喂、真下，你不会……是做了危险的事吧？”

“…………”

反常。九条心里警铃大作，虽然昨天就这么觉得了，却没有思考的空余。

“虽然我不想，但是你不说的话我也是可以强行‘看到’的。”

愤怒和焦急迅速燃起，说出口的话一时强硬了不少。

即便是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强行窥探他人的记忆也是自损八百的做法，但如果真的会因此出事的话……

“没必要这么做，我说了我会说的。”

九条刚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瞥见窗外本来淡蓝的天色瞬间变得全黑，一张煞白狰狞的脸顺着前进的方向一闪而过。

九条惊得噤了声，兔子猛地跳进他怀里消失了。

与此同时，杜宾犬也冲着车头的方向吠了起来。

真下的面色骤然凝重，他啧了一声，精神体立刻向着车头的方向冲去，带起一阵风猛地掀开帘子后也如同冲进虚空一样消失不见。

“喂！老板，没事吧？”

向车外大声询问，然而只得到了驾车人疑惑的回话，外面一切如常。

并非如常。

车厢外突兀地下起了暴雨，前进的路突然变得颠簸起来。

“啊、客人！路变窄了，要扶好啊！”

前方传来驾车人的喊声，窗外的浓密的雨让空气变得像白夜一样朦胧不堪。

“可恶、来了吗？”

来了？

真下转向他，脸上的笑容扭曲了。

“那女人，看来不论如何都甩不掉她了。”

“真下、快告诉我——”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吧，即使不告诉我原因至少告诉要做什么——

“九条，出了山以后去找大门。”

话音刚落，真下就打开车厢一跃而下。九条下意识地用力伸出手去抓，但下身的刺痛立刻让他失去了平衡。

“可恶、……！”

情急之下，一只小小的黑色身影从他指尖窜出，扒在了真下的披肩上，随即一同消失在了出口边缘。

还给我——

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但就在那个瞬间，木质门轴伴随着颠簸的车轮、雨声发出了刺耳的、像是尖叫出的话语一样的声音，那样的声音直击九条的大脑。

“真下——！！”

九条跌撞着爬到门边，向外看去，但是没有人影，没有落地的痕迹，就像没有声音一样，真下带着他的一小部分精神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

“八敷君……你这样可不行啊，你的消耗太大了，不吃东西的话撑不住的。”

半个月后，九条馆。

大门丢掉废弃的针管，看着单薄了一圈的九条，急躁地摇了摇头。

“……抱歉……。”

“……至少把这个喝了好吗？”

似乎知道不论怎么劝都不会再有结果，大门用了更温和的语气。

“这些就留在这里吧，我明天会来取的，既然不知道真下君什么时候能回来，就一定要撑到那个时候啊，八敷君。”

送走了大门，九条转头看向食盒。看来是大门的助手广尾熬的药粥，和大门联系密切的几天以来，九条见过她几面。虽然是个不坦率的女性，但是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九条叹了一口气，平日都是自己动手，但真下消失这十几天以来，他几乎没有费力气做过饭了。端起碗勉强地吃了几口，又放了回去，虽然很感谢那个助手，但恐怕这样的心意也要被浪费了。

从大门那里的得知，要除去鬼，只能以他们生前的死因再杀死他们一次，但却并没有记载过杀死鬼后会发生什么，更不要提小鬼与生人共生这种情况。

况且……当时追上来的东西，似乎并不是那孩子的怨念……

恐怕以真下的判断，那是不可能以毫无牺牲结束的局面。他又一次被救了。

虽然和大门商量过，但收效甚微。无论如何找不到真下，也无从得知真下到底遇到了什么。他唯一能知道只是他的一部分精神体沙耶依然无法现身，他与真下的精神图景依旧相连。

真下还没有死，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真是灾难啊……”

精神图景内茫茫的雪原寂静如斯。

漫无目的地踱步着，纯白的雪上印出一串脚印，明明没有风暴，那串脚印却渐渐消失了。

九条闭上眼睛，一如既往地张开了网一般的触须，不死心地搜寻着。

带着雪的气味的冰凉空气在他面前扰动，起风了？他惊讶地睁开眼睛，眼前的细雪被微风带起一层晶亮的薄纱。

远方一个小小的黑点扑嗦扑嗦地向他靠近。

白色的地平线和蓝色的天空界限分明，今天是个好天气。

END.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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