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夏令时的过去，冬令时的到来，随之而来的是感恩节和不久后的圣诞和逐渐变短的日照时间，4点下课后天已经彻底黑了，无声地在立香背后推了一把：第一学期快要结束。圣诞假后就有3篇论文和1门考试，一切都在拥挤的日程安排中井井有条，藤丸立香对着手机日历，把一件件事情勾上。找工作和学业都算是有好消息，只是都不够好。就好像大家的努力到了一定程度，剩下的都要依靠上帝掷出的骰子。

彻底入冬以后库丘林.Alter肆无忌惮地把客厅里的暖气开到可以在室内穿短袖的程度，藤丸立香每天踏进家门都被加速扩散的橙子香气分子前仆后继扑了满脸，继而不知道该先感慨这200欧一周全包的房租划算得都令自己愧作，还是年轻的肉体真的能给人残破的精神充电这一陈旧发现。在家的Alter和在学校不一样，懒散得像随时要去冬眠，声线是闷的，有点像还在变声期一样被室温泡得发软。她开始掌握了和Alter相处的技巧，只要是问点有实质内容的问题，对方都会皱着眉头组织语言，甚至还给她讲解了下实验用的蛋白质是哪来的。她也在学校偶遇过Alter几次，每次都拉上了外套的兜帽罔顾四周，冷硬地散发着勿接近的气场，像初遇那天一样。藤丸立香偶尔还会想起开学前一天在那家pub里的Alter，不知道是酒液还是汗水从他滚动的喉结上滑落，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浮起青色的血管，臂膀下血液沸涌地“接受”。那样的对象她还在回家路上迎面碰上过2个——老实说，相较于她撞见库丘林.Alter被拦住示好的次数来说都少得可怜，有惊人一致的共同点，比如年轻和外套拉开就能窥见大半的身体，走的时候都挺开心，还有只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下文。不过话说回来，距离最后一次碰到，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但从旁人眼里看来最后一点还是令人担忧。指前辈的安全方面。”母国的朋友玛修还在被窝里，张口感叹道。

“我能理解，玛修。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吗？是不是久远到脑袋里毫无波澜。”藤丸立香严肃地对着屏幕论述，“我一想到他在日本甚至都没有到饮酒年龄…就是彻彻底底的小朋友嘛！完全没法让我有戒心。”

“噗，不要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啊前辈。”

十二月还没到，马路上就陆陆续续多了忙碌的工人搭建圣诞集市。藤丸立香每天下课以后都会路过那块区域，尽管她不是欧洲人，没法在和家人团圆这个层面上真心实意地快乐起来，但圣诞的意味太过美好了，除去考试和论文的部分。

“话说回来，Alter，你几号回家？”在学期快结束的某天立香一边做饭边背对着Alter开口问道，她还记得对方有三个兄弟来着。

“一放假就走。”对方懒懒地开口回答，他有一门考试，堪堪在圣诞刚结束那几天横插一脚，整个假期都被对半砍了，圣诞前一周整个爱尔兰的公共交通都要经历各式各样的掉链子，他不得不早点回去。Alter坐在餐桌边上看藤丸立香捣鼓吃的，围裙系带把她的腰勾了出来。说到家，其实这里才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只是因为突发情况没有Caster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显得更像个候鸟短暂筑的巢。但藤丸立香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时候，他又切实地觉得违和。

“那先祝你圣诞快乐。”立香语气轻快。

“给，煎三文鱼。你说喜欢煎久一点的，希望边缘部分不会太焦。”立香吐吐舌头，“我还买了苹果派，要来一块吗？”

库丘林.Alter看她说完后点点嘴唇思考了一下到底缺了什么，又转身去切柠檬，隐约被那丝违和感的头绪绊了一下。

库丘林.Alter到家的时候Proto已经彻底放假在家待机等平安夜的烤火鸡了。Lancer和Caster也陆续回来，一个从伦敦一个从贝尔法斯特。这栋大到堪比庄园的房子位于爱尔兰和北爱尔兰的交界，每年会请管家做圣诞装饰，今年也早早换上了红色的地毯，一楼的角落摆上了小小的圣诞树。

“我的圣诞礼物呢？我今年还会有圣诞礼物的对吧？”还没成年的Proto咚咚咚跑下楼，一脸期待地问道。

“没有那种东西。”Alter和Caster异口同声地回答，Alter多啧了一声，Caster弹了Proto脑门，无奈地补了一句，“今年圣诞节特别允许你喝酒怎么样？多的没了。”

“德鲁伊，我早就偷偷喝过了。”Proto捂着脑门，脸上难掩得意。

“老子带了伦敦的脱衣舞酒吧的优惠券给你。”Lancer笑得狡黠。

“骗你的，等你成年吧瑟坦达。”

他们吵闹但和谐地度过了好几天，直到平安夜到来才难得消停。Proto还要坚持穿印着驯鹿的圣诞毛衣，在几个穿T恤和长裤的成年人中间格格不入地占据了C位用前置摄像头和圣诞树一起拍了一张合照。

酒过三巡，桌上只剩一片残羹。从Caster对着自己的课题讲了个片子到Lancer讲述自己怎么一路从这儿到北爱尔兰再飞到伦敦的辗转打工经历。Caster说到做到，连Proto都被特别允许光明正大喝了酒。Lancer抱怨说怎么我15岁的时候没有这个待遇，Caster醉醺醺地回那会儿只有我一个人到了喝酒年龄啊可恶怎么能让你和我一起喝，而且那时候Alter和Proto都还是小宝宝。

Alter酒量好，此刻十分清醒地嗤笑出声。他说德鲁伊你别废话了快他妈的吃饭吧。

Proto仅仅喝了一小杯就已经快睡着了，趴在桌子上，发出了小狗一样的呼呼声。

“那谈谈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毕业？或者今年有没有碰到什么好女人？”Caster突然口齿清晰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们知道碰不到好女人就像是库丘林一家祖传的诅咒吗？”

Lancer也附和着点头，后者是每年必经的话题了，今年也一如既往为整个圣诞添上一丝阴霾。

“有？”Alter开口的一瞬间，空气中明明不存在但仍然萦绕着的Gingle Bell声音也停了，Proto换了个方向躺，咕咕哝哝地说着听不清的梦话。

“你最好是能预测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毕业…操，你不会是想说你碰上好女人了吧？”Caster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和自己相似的脸。

Caster和Lancer一同屏气凝神等他描述，他皱着眉，用叉子心烦意乱地拨盘子里剩下的西兰花，“挺不错的。做饭好吃，饭后洗碗…给我洗过一次衣服。”

“会买一堆讲究的盘子和锅还有扩香这种玩意。”

“很耐心，对一切都很认真。”

“偶尔会有脾气？有过一次。”他联想到自己差点把微波炉烧掉的那次。

库丘林.Alter猜想可能自己也喝多了所以讲得有点多，但关于藤丸立香又好像永远讲不尽。符合亚洲人刻板印象的努力，只是努力过头绷得太紧，偏偏又经常表现出好女人的贤惠和小女孩的温柔可爱。他在酒精的作用下思绪飘得很远，快要到都柏林。

鸦雀无声，半晌后Caster率先开口，“操你，Alter。和我们过圣诞是不是委屈你了？”Caster叼着烟，半开玩笑半是忿忿地讲，Lancer抢了他的打火机，说喂喂消防警报不是闹着玩的啊。

“得，先换个话题。你还没提过你的室友？”

Lancer也好奇起来，用手肘捅捅Caster，“对，你上次跟我说什么来着？是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日本留学生？”

库丘林.Alter看他们互动看得莫名其妙，“我刚刚说的一直是我的室友啊。”

“…所以那是你室友，不是你女朋友？！”身旁的两人一脸吃惊，异口同声道。

“很值得吃惊吗？”他不耐烦地反问一句。

“因为你刚刚说这些话的样子，怎么说呢…”Lancer犹犹豫豫准备继续，被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打断。

“特别像以前谈恋爱的Lancer和Caster，蠢透了。”Proto枕在自己手臂上侧头看Alter，只露出朦朦胧胧的红眼睛，咯咯傻笑着补充，他酒劲刚过去一点，正好赶上关键内容，回答他的是Alter把他拎起来一点往他嘴里倒的最后一口伏特加，“你他妈接着睡吧Proto，有你什么事。”

Caster和Lancer一同抛给他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Caster开口，“那，她喜欢你吗？那个日本留学生。”

“她不喜欢我。”库丘林.Alter平和又果决地讲。

话一脱口，他发觉自己好像间接承认了喜欢藤丸立香。

26号的白天一到，快要考试的Alter就被Caster强行塞进车里往火车站送，Lancer还能多待好多天，但硬是在发动前挤进车里要随行。

“我们那天说到哪儿了？”Lancer坐在后排扒在Caster的椅背上问。

平安夜Alter说完“她不喜欢我”这几个字以后，话题就戛然而止——醉的醉，睡的睡。Alter坐在副驾上，心不在焉地看周围的景色慢慢掠过。

他们这一家人，看似活得粗犷，其实都是又敏锐直觉也准的人。喜欢，想交往，应该是和他们家这几个周边的女孩一样的，whatsapp上会时不时收到她们的消息，荒芜的ins会被点赞，偶尔也会有几个特别主动的会直接坐上来。

藤丸立香不想和他那么近，他感觉得到。

Alter还没说自己带过几个女人回家，藤丸立香看他的眼神好像第一次撞见Lancer瞎搞的Caster一样，笃定这件事情就是迟早的事，甚至还能和他闲扯，就差给他买好套打个蝴蝶结送给他。

“换个角度来想。”Caster腾出手，熟练地单手点了烟，缭绕的烟雾被快速卷到窗外去，“比如你可能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你看，哪怕我见都没见过，想到会有女人做以上这些，我也想和她住一块。”

“操，Caster，告诉我你没错过Alter刚刚的表情了。”Lancer兴奋地又起来扒椅背，分享自己在后视镜里的发现。Caster笑着骂他傻//逼，当然看到了，怎么办，狗崽子是玩真的。

“你们想同归于尽就直说。”Alter咬牙切齿，他确定自己刚刚有一瞬间脸色像被12月的冷风打了一顿那么难看。

他也知道Caster是真的在提醒他，他靠在椅背上，声音被灌进来的风吹散，“我不确定。”

Lancer和Caster都没有说话，一根烟燃到尽头，Caster扔了烟头，“…喜欢的好女人可遇不可求。你先试试？留学生挺辛苦的，学费很贵，和本国还有时差，也挺难融入的，你别每次都在旁边看。”

“在不被她讨厌的前提下多哄哄她，陪陪她？”Lancer补充道，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压了压平时轻佻的腔调，“不过得先把这张很臭的脸改了。”

库丘林.Alter时不时地应一句，转眼火车站近在咫尺。窗外的风景直到下午才逐渐变得熟悉，意味着离都柏林越来越近，心脏越发有力地撞着胸膛。

Uber把他稳妥地送到家门口，Alter看了下时间，刚过6点，这个时间藤丸立香往往刚做好饭，Alter没跟她说过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搞不好她会愣一下，咬着筷子尖对他笑，说好久不见和欢迎回家，今天又做多了，要来一点吗。

他打开门，暖气看样子关了好久了，满屋子清冷的橙子味。

他拉开餐桌边上的椅子坐下，听着挂钟摆动的声音良久没有动，声音碰了壁再返回，仅仅几个来回，他在这样无意义的空等里离焦灼难耐。

他解锁了手机，打开了whatsapp，跳出来了好几条带着emoji的圣诞快乐。藤丸立香的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里，Alter划了好久才划到，上一次他们说话还是她搬进来的那天，对话框最上方定格了一句你好Alter，我是立香。

他没有犹豫，迅速在几个问句里挑了一句“立香，在家吗？”发送出去。

对方很快回复了，“不在诶。今天一整天都在格拉夫顿街︎～”

“是没带钥匙吗？我马上就到家了，你稍微等等。”

“我还没吃饭，我过来。”

出门的时候Alter想到他甚至没问藤丸立香在哪个位置，但他就是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藤丸立香第一次和男朋友约在新宿站的时候，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很久都没成功汇合。新宿站有大量的人来人往，早班的电车站能捡到被挤掉的鞋和包上的挂饰，她站在某个站口，久别重逢的欣喜都一点点磨碎在等待和人流，还有轰鸣的空调和电车声音里。

此刻她坐在已经结束了的圣诞集市对面，在圣诞月的末尾有点萧条寂寥。大家尚在阖家团圆，显得这里像被遗弃了。长凳上放着她买的大包小包和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她看了看手机，不明白现在该回家开门还是再坐会儿。

头顶的彩灯星星点点一路淌得很远，不远处的商场门口的圣诞树仍然伫立着，不时有人结伴来合影，金黄色的灯饰把他们冻得通红的脸打上了一层柔光滤镜。他们张口的时候有白色的雾气，是在说些什么，但声音难以传到她这边。她看得有点入神，库丘林.Alter就是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坐到她身边的。

“诶？Alter？！”她吃惊地开口，手忙脚乱地把长椅上的购物袋往自己的方向挪一点，“你怎么会来？”

“找地方吃饭的时候碰巧看到你。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这不算说谎。他第一次在冬天的户外看到藤丸立香，围着一条看上去很软的白围巾，把下巴和橘色的头发也一起裹了进去。他隐约记得立香刚来的时候发梢还没过脖子，现在在围巾下面翘起短短的一截。

“唔…买了很多东西，商场今天关门好早，就先在这里休息会儿。想吃个饭也还是有很多餐厅没有营业，我今天一天都在外面靠快餐维生…你圣诞过得怎么样？”

“普普通通，除了要考试被强行赶回来以外和往年没什么两样。你？”

“普普通通就很好嘛，我和父母还有朋友视频了一下，剩下的好像就是准备考试和写论文…唉圣诞节期间的都柏林也太无聊了。对了，你猜我买到什么了？感谢勤劳的亚洲人。”她絮絮叨叨地讲，漫长的圣诞假期里她都没什么机会和人社交，现在库丘林.Alter在她身边，她尾音里都洋溢着高兴，“你吃过这个吗？糖炒栗子。”她把那个热气腾腾的袋子挑出来给Alter看。

Alter大概知道这是什么，街上时常有亚洲人卖这个，要好几欧才能买到小小的，散发着罪恶甜香的几个，“沒有，这什么东西，直接吃？”

Alter坐在椅子的另外一边看她垂下眼睛，修剪得当的指甲嵌进外壳，随着一声脆响，壳应声破开，露出金黄色的内里。他的注意力全在藤丸立香身上，剥壳的样子像一只修养很好的啮齿类动物。片刻后立香把盒子递给他，中间躺着那颗剥好的栗子，“那先吃一个垫一下？”

是软且绵密的，有回味很长的甜。“嗯，还不错。”他看着藤丸立香亮晶晶的蜜色眼睛做出了简短评价。

“对吧对吧——我在超市里看到生的了，过几天可以在家烤烤看。”她又露出点很傻气的笑，“我现在就要回家啦。你要去吃饭吗？有几家快餐店还开着，还有中餐。家里的话冰箱里有点速食，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吃。唉——我这几天都忙着准备考试和论文，完全没时间做饭。”

“不了，不饿了，我也回家。我的第一门考试在大后天。”Alter站起来低头看她，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大清。

藤丸立香眨眨眼睛想，今天的Alter有点怪，语气和内容又很和往常一样寡淡得独树一帜，绝不存在被人调过包的可能性。

他们往回走，Alter没漏掉立香起身的特地把那几个袋子换到离他远的另一只手拿的细节，几个袋子互相摩擦，磨人的声响从他的侧后方传来。路过商场，拱门上悬着槲寄生，他们碰巧是一前一后走在槲寄生下的两个人。

Alter看到橱窗倒影里的立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侧后方，被橱窗灯和五颜六色的圣诞街景衬得像飘在肥皂泡泡里，再靠近点就要破掉。

没有必要，没有意义——至少现在他们还能一起去同一个目的地，晚上他还能听到藤丸立香压低声音练pre。

灯一点点暗下，远离人声的住宅区只有靛蓝色的天空作背景。藤丸立香小跑几步绕到库丘林.Alter的前面，开门的时候终于知道从见到库丘林.Alter开始以后一直挥之不去的那点奇妙的违和感的起源。

沙发上静静地躺着Alter的包，暖气已经运行到了让室内宜人的程度。

她神态自若地走向楼梯的方向，回头跟Alter说，“那我先回房间。今天真是累死了——提前跟你说晚安。”

“啊，晚安。”库丘林.Alter想到那丛槲寄生，如果结局恒定，或许自己刚刚应该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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