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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列,2

[db:作者] 2025-07-23 02:22 5hhhhh 4490 ℃

両の肢

“它的蹄腿非常完美。”

  新星在深夜降临,血水气息近乎甜蜜。没有人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评价,它颤巍巍地立起来,象征着阳性,力量,胜利,地位,声誉,糊口的金钱,循环往复的惯性,强强联合有充分理由被笃信。等到日光重新造访,上一年的果实纷纷滚落场中,甩开烙着姓氏的腿进入自由节目,新手们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评论,再等经验丰富的老手告诉他们哪些才是需要重点考量的元素。人们将细细筛选,唯有黄金才配熠熠闪亮。乔尼把缰绳交给别人,快步从他们身边离开,一整天都没再露面。

  竞争,厮杀,瞬间的生死相搏。乔尼从未尝过伤痛,却也见到许多短短数秒内骨裂血流的场面,不得不控制坐骑跨过痛苦呻吟,头也不回地继续冲锋。除了收效甚微的马鞭抽打,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赛马本身,人只能为它排除障碍、引领道路,任何一丝微渺的贪婪与惶恐都会通过手掌和呼吸传递到蹄尖,它们如此敏感冲动,只有绝对的自信才配生发新的自信。

  一场顶级赛事背后倾泻的钞票足以淹没整个马房,他将奖杯高举向空中咆哮,血管里奔涌的化合物很快退潮。

  为优秀的战士支付他应得的财富和名望,这是来自阳性集体的认可。他如同按下按钮就得到食饵的动物,用天生的才智反复向对方表演,自以为等价交换乃至理所当然,却根本无法分辨这份慷慨馈赠的底色,灰白世界纯粹清洁,尖峰之下嶙峋崎岖。

  为什么想拿到第一?

  从学校前往赛场,从马场回到家庭,乔尼·乔斯达的背上始终贴着各种数字,活像一匹在无尽赛道上彷徨的马。与他的意志和诉求无关,身处群体之中逃不过比较和筛选,不存在序列的地方是不存在的,即使是自己上锁了的房间,也有语言编织的虚影徘徊,死去的和离开的,全部重压在他背上。

  哪怕场上只剩两个活人,上位者仅会提供一份荣耀,他们有权力制定规则。为了这东西,在百十秒里押上名誉乃至性命,他的世界被塑形成非此不可,又恰好有些许天赐的光辉。或许是来自某个面貌模糊的人的血。父亲没有这种血。哥哥曾经有这种血。他又找到新的角度去思念尼可拉斯,如果哥哥还在的话,自己或许就不用面对这样没来由的困扰。

  如果没有这种血。他想象如何藏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每天呼吸黎明时最冰冷的空气,引着态度温驯或倨傲的马匹在泛起粉紫晨曦的天际奔驰,摘下秒表和它们一起被水管喷得浑身湿透,草屑顺着水流远去,少年血热仍然抵抗寒凉。有着发泄不完的精力,于是要争斗,压制,将对方踩在脚下,胜利宣誓的精神价值延续到更高一场比试,直到垫脚的厚度足以让他们被观看到存在。

  乔尼明白落败的滋味,尽管满身披挂光辉。他有时会好奇,如果掩去这份天赋,不按父亲期许的、乃至家族延续下来的道路前进的话,眼中所见会否是另外景象,没有标满当季一级赛日期的日历,被微风吹起涟漪的盛水木槽,与漆黑眼睛和清脆蹄声在大街上错身而过,奔向某个未知场所开启新一天的工作——正如那些从未摘取过桂冠的马儿,和小屋住人共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有如此宽阔的观众席瞻仰同类,或者穿戴简单装备,温驯地承接和送别无数陌生面孔,仿佛辉煌过往从未存在。

  知觉被风席卷,肉身紧绷到麻木,也要随之消散一般。幻觉构筑不出尽头,无牵无挂的疾驰刻在血脉深处,一旦尝过绝难戒除,皮肤重新被唤醒时,他和他的马儿已将终点远抛身后。只要由自己驾驭,必然有荣耀加身,乔尼用堪称轻狂的态度在各大马主名下辗转,专挑冠军候选以外的良驹,仿佛特地要炫耀自己的眼光和技巧万无一失,以至这春夏爆发的超新星在同僚和赌徒间都毁誉参半,人们笑盈盈地称他Joekid,把美誉和鼓励编织成环,一串串套上手脚四肢。大众目光聚集在这张桀骜的新面孔上,并非追随不休,仅仅一瞬附加情绪价值的称赞,便涌向下个目标。这片土地每年生产成百上千的青春身影上演极具观赏性的争斗,攀登难免折损,刚刚够资格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会员账上、有无限未来的十六岁,谁知道会染上什么颜色呢?

  只有乔尼本人明白这么做的理由,或许父亲也明白。乔斯达邸的管家和女仆无须指示就会准备好一切,继母频繁回到本家小住,父亲忙于为自己的马场挑选骑师,他把家——自己的房间——当成旅馆,尚且谨守着一些最低标准,朋友们在深夜大街上相互挥拳叫骂到被鸣枪警告之前,乔斯达总会消失不见。他打飞过别人的牙齿,拿奖杯换高级餐厅当晚的包场,与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用优雅的语音谈论业界,揽着首次见面的女孩在起哄声里舌尖交缠,最糟的一次香烟火柴险些点燃整个酒吧,少年们在炎热的寂静街道上四散奔逃,如同长棍尚未抽走时已经站起的兴奋生物,跌跌撞撞地随尖叫哨声飞驰而出。

  乔尼永远跑在最前面,为了维护相安无事的危险平衡,他必须成为第一,无论名次还是名声。他也想证明那些和自己一样的生灵有资格品尝胜利滋味,尽管这说法很奇怪,人和马的生命循环绝非同类,但他没有朋友,唯一相伴的只有鼻头湿润舌头温热的大家伙们。让它们保有尊严地离开,是众所皆知的沉默法则。从出生之前就被层层筛选,青春年华抵定一生命运,天赋者传宗接代,平凡者穿行街巷,等到伤痛无法支撑,在针剂里陷入永眠,然后被端上餐桌,还是丢进同样靠血统厮杀的赛犬的碗,它们不需要知道。

  ……是什么引起了这样没来由的困扰?

  优雅地举起奖杯,骑在白马背上接受闪光灯照耀的,那个陌生人。乔尼策马绕到人群之外远远注视着他,他似乎也有一瞬看见了乔尼,捧在手中的血红玫瑰掉落了花瓣。

  为什么不是我们收养他?曾经问过这个问题,父亲的眼神使尚且不明世间法则的乔尼自觉噤声。

  同样以天才骑师之名崭露头角,迪亚哥的神情好好安置在与他身份相匹配的格子纹样里,嘴角扬起的程度谦逊而矜持。他被装饰得闪耀夺目,在酒会细长的餐台前与羽毛礼帽们款款而谈,是整个美国赛马界都罕见的风度翩然。换回T恤的乔尼从格格不入的人群中大步离开,跑过数百个路灯,最终把奖杯扔进某个街区的不知名公园的一丛灌木深处,空手回到他上锁的房间。这栋屋子里的奖杯只会刻着尼可拉斯的名字,哪怕他曾为父亲赢下今年的肯塔基德比之冠。父子组合一时传为佳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是唯一一次,乔尼证明了自己,梗着脖子仰头等待回应,结果乔治只是带着满身发酵酒气,出奇安静地从他面前经过,重重关上博物室的门,橱柜玻璃都为之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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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育而后丢弃的勇气

斩下“空”的小刀

今天 胎盘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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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気

  “迪亚哥……!”

  “乔尼·乔斯达,好久不见。”

  偏头向他打了个招呼,迪亚哥将挽在左手臂上的西装外套甩过肩,营造出与这里匹配的随性,然而背后巨大机器轰隆不停,尘土飞扬,使他灿金的头发也黯淡些许。

  长椅的铁扶手新漆过,乔尼的手指正摸到刷子被拎起时滴下的油漆点,黑色凝固成椭圆凸起,像雕花上长出的痘疤。他握住冰冷的金属手轮,上臂向后支成发力姿态,调转了自己的方向。

  “好久不见。”他留给对方一个背影,“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我听说了……你真要退役?实在太可惜。”

  乔尼从帽沿和鬓发间瞥了他一眼,比预想中还要怪异的局促填充胸口。他本能地想要离开这个人所在的地方,又懊恼于逃跑行为本身即示弱。

  “……客套话就不必了。”

  “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啊。”背后竟有些轻快笑意,“难得异乡一见,不请我去家里坐坐吗?”

  海上而来的风势渐强,浅灰阴云快速滚落,摇曳草丛间扬起土腥,全都是将雨的征兆。周围的人纷纷起身四散,只是僵持片刻,地面落下点点黑灰水迹,树叶上劈啪作响。

  “喔,真下雨了。得找个地方躲躲。”

  乔尼沉默地转动轮毂,放任那个陌生的朋友跟随在后——以他现在的状况,拒绝是无效的。

  圣迭戈的初夏极少降水,偏偏今日遭逢双份意外,乔尼将一切都归因于迪亚哥本人对城市名的偏好,他却说住所旁边的公园要扩建成赛马场,自己正是因此事才来。说话时迪亚哥取下背心纽扣挂着的怀表察看时间,铂金细链在阴沉风雨中仍旧华彩流转,小小的虹带映在脸上:“你选了个好地方。”

  乔尼自顾推开大门,扯下布巾擦拭轮椅沾上的水和土,首次造访的客人将外套挂在玄关,衬衫肩头已经打湿。这栋二层小楼和周围建筑一样陈旧而洁净,从大门到卧室的所有通道都平坦宽敞,等乔尼进到客厅,迪亚哥已经探查完毕,露出很好奇的神情:“为什么空荡荡的?”

  卧室,洗漱间,书房,尖顶阁楼,客厅和厨房连通,地窖的方形入口挂着拉环,器具数目维持在必要的最低限度,泛黄墙纸上毫无装饰,窗帘旁的花瓶也是空的。只有绵延各处的细密地毯可称贵重。他抚了下沾满雨滴的额发,向乔尼讨要一杯温暖的饮品,昔日光芒万丈的新星弯腰在组柜最底层翻找容器,整个人缩在银白金属构成的框架中,位置矮得出奇。

  “我可不像你住得起豪宅。”乔尼把洗净的郁金香酒杯放在桌上,用和流水同样温度的口气讽刺道。

  他了解迪亚哥轶事的程度必然远超对方了解自己传闻的程度,那都是托父亲的福。出身低微的天才骑师在英国赛马界得到的赞誉和负面新闻一样多,在这点上他俩声名狼藉得不相上下。刚刚结束的春季,迪亚哥·布兰度正式为王室效力,旋即成为社交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远在大洋彼岸的普通人都能在报纸小格里见到他的名字,然后沉默地把纸张团成球,准确无误砸进垃圾桶。

  迪亚哥只是笑了笑,毫无生气迹象,这个事实使乔尼更加不快,他没条件更没心情在搬来不足半个月的屋子里招待不速之客,径自按下留声机,过滤成点状的钢琴混进沉重雨幕,偶尔一丝白光伴随闷雷,气氛更加滞重。

  “能参观下储藏室吗?你平时吃些什么?”白色桌巾上放着的图鉴被打开,板正黑字下印着人体肌肉剖面,“这里的光线可不适合看书。哦,记起来了,刚才那首奏鸣曲是——”

  “你来这里想做什么?”乔尼的手扶在桌边,抬头盯着并无交情可言的老熟人,“喝完了就赶紧走。”

  “至少留我到雨停吧,或者,会有一把伞作为礼物?”

  “但愿你不介意旧雨衣。”

  “不,等等,乔斯达——乔尼,”迪亚哥有些无奈地俯视滑向客厅另一边的背影,“你未免太冷淡了。”

  他跟上去,轻轻拍了拍手:“我们多少有些交情,不是吗?听说你受了伤,想来看看你过得怎样,这是人之常情吧。”

  “至少精神不错。”笑语从头顶落下,乔尼继续转动轮圈却卡在原地,迪亚哥握着轮椅后方扶手,不由分说将他拉回身边。地毯吸收印迹,两方静止着角力,又一丝白日光亮,主人开口,仍是不愉快的声调:“我要去换衣服。”

  他的发尾确实湿淋淋积在后颈,肩线两侧有水痕,迪亚哥松开手,顺势解开自己领口的纽扣:“可以帮我也熨一下衣服么?”

  门砰地甩上了。他扬着嘴角,十分惬意地享受整个潮湿阴暗的房间。

  没有锁,拧动把手时木门轻易展开,乔尼在床边靠着枕头,正费力地更换长裤。迪亚哥的突然出现使他露出一丝慌乱,又立刻冷静下来,语气不善地请对方进来前先敲门。

  “你该请个护工。”

  “我自己能行。”仰卧和用力抬起身体使乔尼的声音哽了一下,他向后挪动,懒懒倚着靠垫叹息,被柔软的星星印花环绕,终于有些此地主人的生活气,“别人在只会更烦。”

  目光警示来人不要走近,然而迪亚哥毫无绅士风度地直接坐到他身边,翘起一条腿,手肘支在膝盖托住下巴,望着窗外白色雨线,看似忧心地摇头。

  “没有人来照顾你吗?比如,亲人或者恋人之类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所有亮度都来自灰黄天空,乔尼抿紧嘴唇不发一语,脸孔在这光线里很难看。迪亚哥悠悠打量宽松服饰下的身体,比上次相见时消瘦许多,双腿以僵硬姿态横在床铺中间,露出的脚踝外侧淤青着。

  “我直说了——光是听到你的声音就很不爽。没什么事的话,请去客厅消磨时间,那里有新买的咖啡。”

  “自助招待?”

  “这里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看来那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他微微眯起眼,“对此我表示遗憾。”

  闭着眼的乔尼没再回话,外出和应付自己显然耗尽了他的精力,似乎要就此昏昏睡去。

  “……我承认,你的技巧和判断力在我之上——可你根本不像个纯粹的骑师。”他低声问,“迪亚哥,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想追求什么?”

  记忆中灿金发色的男孩也这样托着下巴,出落成眼前俊美轮廓,瞳孔底层的漩涡不曾改变。他宛如不停翻涌的泉水里倒映着的影子。你该看看自己应当是什么模样,乔尼低下沉重的肩膀向水底投去目光,水底的迪亚哥举手投足精致妥当,无一处不符合规范期望,神情始终波动难寻,他看向自己,又露出似是而非的微笑。

  “你到现在还不了解真相吗,乔斯达?我以为你早就认可一切了。”迪亚哥怀念般叹了口气,“还是说,离开英国这么多年,一直在惦念我的事情?”

  乔尼不悦地哼了一声:“托媒体的福。”

  “彼此彼此。Joekid如果踏上英格兰赛场,想必也会收获无数仰慕者。”

  “至少我不会和夫人们纠缠不清。”他睁开眼,嘲弄地扬起句尾,“你的最新绯闻对象,年龄都够做祖母了吧?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这就是你当初想教我的事情?”

  渐强雨音遮蔽了迪亚哥并拢双脚的动静,他转头望向门口,乔尼的讽刺还未收回,对方突然袭来,抓着他的头撞向床笠,乔尼顿时眼前一黑,下一秒双手被放在枕边的护腕紧紧绑在一起,血流阻碍的胀痛传到手指,他无法握紧拳头,想要就势挥动手臂砸向迪亚哥头部时,对方同时掐住了他的脖颈和手腕,太阳穴立刻爆裂般轰鸣。

  “不要挣扎。”头顶声音含着谦逊的狂气,“很抱歉,乔尼·乔斯达,我本不应对你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是,作为一个当下确凿无疑的瘫子,你说话的语气未免太过傲慢。”

  “我只是陈述事实。”

  “哦?那么,让你为爱痴狂的是哪个女孩?还是那个黑头发的吗?”他温和地嗤笑起来,“真是专情的人啊。你该生在法国或者意大利,可能有机会成为一代传奇浪子呢。”

  “乔斯达先生想必为此大为光火吧?听说他连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你?那些姑娘的父亲,政客们,还有那个什么小国的王室,是他们为你付的治疗费用吗?”

  一片阴暗灰色里,乔尼的双眼亮得可怕,仿佛先前的闷雷被全数吞下,喉咙里发出近似野兽的低沉咆哮。

  “过去我从未被你视作敌手,”面容扭曲了一刻,他抬眼直视迪亚哥,语调冷静地回答,“如果你是特地来嘲讽我这废人,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天才骑师阁下。”

  迪亚哥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偶然兴起,想叙旧罢了。”他俯下身,被钳制双手的乔尼撇开头,躲避那些潮湿的金色发梢。

  “公平而言,你算是对我不错的那一派。但是,上位者总有些死也不会明白的事情。比如,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产生杀掉他们的念头了。”

  碧绿的眼珠如同深潭,乔尼在里面捕捉到了多年前迪亚哥说出那番话时不经意的神情,他这时才有分辨它们的能力。歆羡,怜悯,嫉恨,轻蔑,蹲在干草堆里的男孩睁着碧绿眼睛,用不属于童年的目光注视不断尝试撑起后腿的初生马驹。

  “你有过这种体会吗,乔斯达?除了你哥哥的事,至今为止的人生都顺遂无忧吧?为了那种愚蠢的女人,在病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孤独一人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他狠狠掐住对方脖子,让曾被自己唤作小少爷的灰白面孔憋得通红,享受般注视溢出眼角的泪水。乔尼的手臂肌肉紧绷着,想要挣脱控制,迪亚哥用力拽起他绑住的手腕,在一闪而过的电光里看见两条小臂上星星点点的青紫和针孔。

  “这是……”

  乔尼的上半身也被提起,他仰头瞪着天花板的某一处大口喘气,裂痕和污迹,暴雨击打着玻璃。

  “……现在,你也明白那种滋味了吧。”

  温热呼吸笼罩手腕,尖牙乳白的前端轻轻刺入皮肤,压在剧烈弹动的脉搏上。

  “失去地位的人,尤其是男人,比出身最卑贱的女人都不如。”迪亚哥的低语里多了一丝怨怼,“一直就是如此。”

  “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乔尼?”他的面孔凑近,碰了碰乔尼脸颊,在耳边同情又诱引地发问,“只是抽走你的血吗?”

  “你他妈是要干什么?!”乔尼恼怒地挣扎,只有胸腰徒然弓起,“从我身上滚开!”

  出院不久,他仍然很虚弱。迪亚哥用骑师最必要的强大握力轻松控制着局面,将他的双臂一扯,发红手掌立刻垂下,被轻轻放到颈后交叉——就像乔尼张开双臂环抱着他。

  “迪亚哥!”

  被湿润舌尖舔舐耳根的时候,乔尼彻底慌了。他不怕打架或挨打,现在不一样,迪亚哥压在他身上,一只手扣在咽喉制住上半身,另一只手不知道在哪。他感觉不到那只手在哪。

  自己的手还被绑着,手臂们软软地绕在迪亚哥脖子上,也不归他控制了。彻底的动弹不得,无法克制心底复现的恐慌,他尖叫起来,调动所有力量用躯体撞击埋在颈窝的那个脑袋,换来一口不留情的啃咬。

  “你的下半身确实毫无感觉吗?”

  决不会听错,揶揄口吻里透着蠢动,属于同类的直觉让乔尼骤然清醒,认知到有东西正捏着脚腕,将他的膝盖立起来。

  “真可惜,这双腿本应夹着马腹。”迪亚哥惋惜地摇头,“或者什么人的腰。”

  “……不需要再检查一遍吧。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他哑着嗓子辩解,无法用消瘦了的双腿挡住滑向下腹的手。毫无感觉的东西被覆盖住,乔尼侧过头,有些放弃地任对方揉捏。

  “我还记得你离家出走那次,喝得连女孩都抱不了,差点被旁桌带走。说起来,我们好像总是巧遇?”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和冷淡语气相违,眼中满是强装的镇定,“和谁睡是我的自由。”

  “嗯?我可不是要指摘什么,只是在想,你现在这副身体——可什么都做不了了。”

  乔尼回以沉默。他的手绕到后腰,指尖在尾椎末端暧昧地按压。

  “你该庆幸我今天没有带枪。”

  “惧怕一个手脚都动弹不得的可怜人?”知觉线上贴着半个湿热掌心,将他的腰抬起,“尽情享受口舌之快吧,这是你的权利。”

  “如果你敢……”乔尼压低眉头,透蓝眼睛凶光毕露,“我绝对会杀了你。”

  他说的是真话。迪亚哥捏住他的下巴,凝视那张混合绝望与不甘的扭曲面孔。没有痛感,也没有快感,那东西始终昏睡着。失去地位,失去能力,失去攻击性,上位者的身份和雄性的象征一并消亡,社会和生物意义的双重落败,坠落至链环底端,尚且享有被支配的权利。无论任何人都适用的法则,因欲望永恒而运转不休。

  “有趣,我竟然……竟然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事。”

  他小声笑起来。

  “我们到底是不是同类,乔尼?”重新埋在对方颈侧,温柔舔舐刚才咬出的齿痕,迪亚哥附在耳边低语,“我弄不清楚。你会重新爬起来吧?”

  “……然后把你踩在脚下。”

  “那我更加期待了。”他用极其愉快的嗓音回应,“你应该听说过,两年后这里会举办一场比赛,从圣迭戈到纽约——五千万美金!足够给你搭个散发油墨味的新床。”

  就在那打败我吧。他狠狠咬了一口乔尼想说什么的嘴唇,尝到甜蜜的铁锈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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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把我吞食 也无法培育出另一个我

因为人人皆是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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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食

  旧相识最终小声咒骂着睡去,缩在只属于他的房间里,关节复位的双臂怕冷般抱紧身体。雨后的紫色夕空澄澈绚烂,往来行人驻足观看,他舔了舔还在渗血的嘴唇,发现那枚怀表不知遗落在何处,只是回想了一瞬,便把此事抛之脑后,如同乔尼·乔斯达本人的存在一般。直到两年后,在圣迭戈城外的沙漠边缘,他和提着脚腕伏在马上的某个选手厮杀得难分难解,再次记起那个曾经和自己并肩捧着奖杯,被闪光灯照亮的神情阴沉的少年。

  不满足于英国本土,向蓬勃发展的大洋彼岸探出手,他开始巧妙地在各个场合与乔尼偶遇,如同他们的名字常常被无意并列。用变声未完的沙哑尾音低沉地吐出词句,头也不回地离开杯盏和皮肤蒸腾出酒精的华丽厅堂,又会出现在即将打烊的地下酒吧,一言不发地把桌面摆满空瓶。用戒备目光回应外人的男孩脸庞变得瘦削,轮廓仍残留他印象里标志性的天真。

  骑师乃至整个赛马界牵扯的行业无一不需求社交,人们结成团体,交换信息,订立契约,有形与无形利益共谋翻番,美其名曰强强联合。与进退自如的布兰度相异,乔尼·乔斯达独自行走,不倚赖其父的资源,也从不为固定一人效力,赛前准备区里三四成团闲谈,他最后一个抵达,脱掉上衣,拿起餐盘挑选食物,扯下挂在墙上的赛服,迪亚哥目送比周围男人们纤细一圈的身形倔强地挺直,端着它们独自去向角落。这突然爆发的新星是那一年最大的变数,他在仆人每天送来的整洁报纸上读到带着油墨味的名字,直到它与刺眼的“因伤退役”前后勾连。

  乔尼很适合这种状态,他从最开始遇见时就这么觉得。愚蠢的天真必须付出代价,绝不能随便倒下,只有兼明双面真实的自己才有引导他见证一切后走向终点的权力。想欣赏这个人被真相摧残得遍体鳞伤还不愿低头的脸,或者是,短暂地庆幸他还活着的事实,乔尼的血从铁条间滴落,迪亚哥握着枪柄深呼吸,旗帜从背后滑落带走冷汗。自己没有在时机到来之前失手杀死他,故而有些隐秘的记忆还苟延残喘,他从指尖放走跳跃的小型恐龙,想象着片刻后要怎样撕开瓦伦泰的喉咙,记忆却飞速巡回星光村落,雨夜草原,山崖下嶙峋枯骨,血浸入地面,他疼痛地蜷缩头颈,意识明暗间听到自己的名字,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道出。

  “——迪亚哥。”

  许久不曾交谈的男孩站在他背后,因身边大人的指示降低了音量:“这个给你。”

  他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回过头去,乔尼手里端着瓷盘,深褐的蛋糕块上点缀着一片冬青叶,黄油、砂糖、酒和柑橘,诱人香气突兀撞进被腥臊浸润的鼻腔。

  “哇哦,蛋糕布丁?”性情明快的兽医拍起手来,“今天可是圣诞节呢,我们却还在这儿待着,够倒霉的。”

  “我没想到还有别人在……抱歉,只有一份。”

  乔尼局促地站在原地,声音越来越低,兽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我可不和小孩抢吃的。迪奥,你该向乔尼说声谢谢,回房间享受吧,我看着就行了。”

  “不用。”他用双眼反复探索乔尼的半张脸孔,“……你想看看安小姐吗?”

  骝马卧在柔软稻草中,头和前蹄蜷缩,腹部鼓胀,沉重地呼吸着。新的到来并未惊扰她,安小姐微微抬头,向外打量的漆黑眼珠湿润,乔尼觉得她在对自己哭泣,害怕地抿着嘴唇。

  兽医戴上手套进到格子角落,示意他们注意束起的长尾下面,两个小小的尖已经冒出母体。草垫被淡色液体打湿,男孩们屏住呼吸,母马低鸣不断,小尖伸出细瘦枝桠,兽医握住它们,随着腹部的一鼓一落共同用力,包裹着薄膜的前半身暴露在暖黄灯光下。最粗的身体中段卡在产道,安小姐踢着后腿痛苦地叫起来,乔尼跟着紧紧抠住栅栏缝隙,迪亚哥也不安地吐出气息,四个生灵的呼吸在此刻同调,随着一声嘶鸣,母马的头跌回地面,象征命运的后腿裹着淡红滑出,孕育生命的浓厚气味充斥宇宙。

  所有节律在此刻重新启动。乔尼放下肩膀深深喘气,把眼睛贴在缝隙上,看兽医轻柔迅速地剥去灰白薄膜,露出急促起伏的肚腹,同样美丽的骝色皮毛。新生命全身闪耀着湿润光泽,努力抬起头来,颤抖着循向母亲方位。在众人注视下,它很快睁开眼睛,跪坐在地上伸出前蹄。

  “马上就可以站起来了。”兽医拍拍脏污的衣服,笑吟吟起身,“是个漂亮姑娘,我去通知他们!”

  小马又一次在撑起后腿的瞬间倒下,拖着无力的下半身,跌跌撞撞从隔间一侧挪到另一侧,迪亚哥吃完了布丁,它也没能行走一步。乔尼焦急地握紧栏杆,双腿不自觉跟着蹬住地面。

  “它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有必要这么期待吗。”

  迪亚哥收起紧张态度,恢复平时的处变不惊,反过来嘲笑乔尼的紧张:“不知不觉就会站起来了。”

  他看着在干草中努力撑起后腿的幼仔。安小姐已经恢复,站在草垫中间舔舐孩子的脸,混着血丝的液体从她后腿流下。

  “……你说,它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乔尼迷惑地转过头:“什么为什么?”

  “站起来——要站起来,是本能吗?”他没头没脑地问,“要奔跑,是本能吗?”

  “不站起来就没法活下去啊。”被迪亚哥的发问噎住,乔尼理所当然地回答,“它将来要成为赛马,站不起来的话,不就是……废品了。”

  说出这个词在他心底划下一丝痛楚,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孩发现了这点,露出相当可爱的笑容。

  “这可是安小姐的孩子。”迪亚哥伸手指点着,“看那双腿,完全没有辜负大家的付出和它的血统。大人们会喜欢它的。”

  “……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付出爱意一定是有前提的吗?蓝眼睛焦躁地左右搜寻有力驳斥,幼弱四蹄踩踏干草的声音让他更加慌乱。

  “你在着急什么,乔尼?你想到什么了?”

  迪亚哥靠近了些,吐气带着柑橘与酒的甜味:“都是一样的,你应该已经理解了。”

  ——都是为了让大人们高兴啊。大人们高兴了,才会给予我们幸福。你有天赋?那真是太好了,大人们会喜欢你的。他们会给予你钱财,声誉,地位,践踏他人的权力。

  “你和这匹想要站起来的小马,又有什么区别呢?”

  ——遵循本能,毫无目标,站起来以后要做什么呢?照着他们的指示表演吗?不站起来,或者就此被放弃,会不会还要幸福一些?

  他冰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浑身颤抖的“朋友”。乔尼死死盯着小马,它后颈的肌肉在抽搐,后腿大大分开,踩踏着寻找发力角度,终于颤巍巍地立起来,最初的鬃毛左右摇晃。母马低头用鼻子触碰它发抖的身躯,转了下方向,将滴着乳汁的丰美之源送入嗅探着的幼仔口中。它的身高刚好足够榨取母亲的恩泽,也许这是上天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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