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少爺，鯉登擅長給月島添亂。

自東京開往倫敦的郵輪上，主僕二人最為顯眼的組合。並非因為他們的外貌，而在於二人的穿著。騷亂中，一只穿著木屐的腳強而有力地將名高壯的白人踹離人群，直到甲板最遠端的桅桿上。眾人發出驚呼，在矮小的男人向前時主動讓道，身材高佻、皮膚黝黑的青年跟在男人身後，他得意地笑著，然後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幹得好。他說。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了他的主人一眼，緊接著他扭回頭，以與外貌極不搭嘎的流利俄語對倒在地上的男人說道：

離少爺遠一點。今天只是警告，下次就不是只有一腳那麼簡單。

白內褲不錯啊。

斯拉夫裔的男人在同夥的攙扶下起身，他朝木地板上啐了口摻有鮮紅的唾沫，抹抹嘴，笑得瘆人。

下次見面時我會把那塊布從你身上扯下來的。小心自己的屁股，親愛的。

月島順著男人視線往下，兜襠布在打鬥中被扯得鬆垮的藏青和服下若隱若現，他面不改色地換了個站姿，冷冷地看著男人及其同夥露骨的訕笑，吐出一個字：

滾。

待男人遠去，月島才低頭整理衣裳，直到早已跑至甲板末端的少爺大聲呼喚，才邁步離開。

月島是鯉登的學僕，他出身自新潟離島上一個沒什麼未來與希望的家庭，其人在島上的風評也不怎麼好，但卻有幸受到學校校長的愛護，在他的推薦下來到薩摩，進了鯉登家，成了二少爺的學僕。

鯉登家待月島不薄，除了基本食宿及學費的供應，還額外出資讓月島學了外語。相對地，月島則以他絕對的忠誠與奉獻作為對鯉登家的回報。

基於少爺未來的規劃，月島學了英語、德語及俄語，其中以俄語表現最為出色，這全拜他的俄語教師長谷川先生所賜。

但月島的專才在島上並不怎麼能得到發揮。甚至在少爺選擇去倫敦遊歷時遭少爺調侃：努力半天，到頭來全無用武之地。

月島也不生氣，不如說他也沒什麼生氣的權利。他的英語確實不如少爺流利，可誰知道呢？也許哪天就能用上了。

那天來得很快。

出發前夕，向來肆意妄為的少爺不知發什麼神經，堅持在抵達倫敦前在郵輪上都要穿和服活動。他一人任性也就算了，還要月島陪自己一起穿。並不怎麼習慣洋服的月島在聽見少爺要求當下僅管面露難色，內心卻著實鬆了口氣。

這也使得二人成了全船焦點。

穿著洋服的和人們議論紛紛，彷彿在郵輪上穿著和服是何等傷風敗俗之事；至於洋人，絕大多數則抱持著好奇的態度，像是看到什麼珍奇異獸似地，牢牢地將視線黏在主僕二人身上。

也就是洋人們揮之不去的注目，成了衝突的導火索。

正因鯉登的自大與我行我素，才使他更無法忍受郵輪上的閒言碎語。心情好時，他可一笑置之，但心情不好時，那些不巧與他對上眼的人們，可就遭殃了。

絕大多數的鬥毆（或說，毆打）是在鯉登下令，月島執行的情況下完成，偶爾也會有由鯉登親自動手，或主僕二人協力的情況。

幾次下來，不論和洋，均對主僕二人避而遠之。

至於月島？

少爺在船上不顧他的叮囑擅自行動四處挑事已不是一次兩次，月島時常得在眾人的視線下在船上奔走好尋找少爺的蹤跡。也許是擔心那個莽撞的薩藩少爺會在船上惹出什麼事搞得眾人雞飛狗跳，月島好幾次都獲得路人們的好心指引——全船上穿著和服的也就他主僕倆，想不注意都難。

對於少爺動不動就下令月島打人的行徑，身為學僕的月島倒沒什麼意見：不是他喜歡，單純只是身為學僕的他，早在進入鯉登家那日，就決定了他對少爺絕對服從的命運。

縱使聲名遠播，依然有管不住眼睛——或者說，不怕死——的人存在，那日鯉登趁甩開月島的空檔一個人在夾板上吹風，身旁傳來的陣陣笑聲很快挑動他敏感的神經。鯉登轉頭，面露兇相，但沖著他笑的洋人們依然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甚至在他轉過頭時，笑得更大聲。

怎麼了？臭少爺。過來打我啊。

為首那人說的是鯉登聽不懂的俄語，縱使鯉登沒學過，男人臉上的表情讓他確信絕對不是什麼好話。操你媽。

鯉登咬牙，掄起袖子往人群走去，俄國人依然是那副吊兒啷噹的模樣，這讓他更火大了。

一隻手攔在鯉登面前。有時鯉登覺得月島就像隻獵犬，總能準確地嗅出衝突的味道，適時出現在現場。

月島，你來得正好。

鯉登收回手，用下巴指了指前方。

那群俄國人。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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