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今晚的星星洋洋洒洒地铺在天幕，如同结上莓果的果树。悬着光芒的小行星划过海面，在碧蓝与漆黑中突破，缠绕着无人的深空。灯火阑珊的远方都市，红红绿绿的霓虹灯配上一壶清酒，在摇晃的灯下是两人对饮的新加坡司令。

忧郁的蓝，带上炙热的红色。金黄色与之共舞，就着灯光的微弱依附上去。酒杯放在桌上，博士的手在玻璃杯边犹豫；斯卡蒂摘下自己的手套，露出她白皙的玉指轻轻吮一圈杯壁，涂满柠檬味的装饰。

今天并非一个愉快的一天。

此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刚巧经过大海。博士看着身边的斯卡蒂望向自己的家乡，于心不忍地让她暂时自由活动一下。谁知两人走在海边，当沙尘与海浪轻轻拍打他们的脚背，将她那双玉足沾湿散发出海的光泽时，眼前遇到的居然会是深海猎人的坟墓。

那里的白骨凄凄，那里的寒风萧条。没有什么正式的石碑立着，毕竟他们的奉献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这个坟墓大概是同伴自己设立的。

无人知晓的墓地，是最为令人感到悲哀的。

那一座座小小的石头压在沙上，都不知道能否把其下的尸骸好好掩埋，让他们的灵魂得以超生。在世界的角落中奋斗的人们，倾尽一生去猎杀怪物的猎人们，最后的下场就是这幅样子实在让人唏嘘。

博士双膝跪下，他觉得无论如何，首先要对这些烈士致意。是他们默默地守护了城市，也是他们博士才会发现深海之下的秘密。

斯卡蒂站在那里。博士回过头去看她却看不清她眼中的颜色，那红色的波纹中，斯卡蒂那纤细的心也许被眼前的这一片墓地所触碰到了最柔软的点。她愣神了几秒钟，对于一个出色的战士来说，这已经是致命的分心。随后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眼中挂上无言的泪滴。

那透明的，洁白的泪落在沙上，被海水冲刷走，连同她的同胞一样沉没入这深深的大海，挥着手向她道别。

她任由自己眼中的泪滴下，连擦拭都免去了。等到博士站起身，斯卡蒂只是回头陪着他继续走。

一路无言。

博士小心翼翼地给了斯卡蒂一些空间，他知道这个画面对斯卡蒂来说，就像是末路的电影。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这无名墓碑中的一员，无论是谁多少都会沉郁。也许是对过去同伴的惋惜，又或者是想起了曾经的岁月，博士明白虽然他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但至少现在要交给她自己去消化。

不是自己出场的时候，就交给酒好了。

“斯卡蒂。你不是一直想喝一杯吗？我请你。”

斯卡蒂没有回话。她只是瞥了博士一眼，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于是他们两人就在这高脚凳上坐着，肩并肩，藏着自己的心事。

就这样一直坐到月散星光。

她一直给自己无言地灌下闷酒。旁边的杯子已经堆砌，再喝下去怕是她也受不了。因为酒精大量摄入的关系，即便是她的脸上也开始呈现出一副醉态，如同困倦的小兽依偎在自己的身边，眯起眼睛马上要睡着。半月轮的长睫毛下那双透着悲悯的眼睛里，博士能看出的唯有无边的孤寂。

就像大海一样。孤寂得广阔，孤寂得温柔。

博士一直在斟酌。观察着她的脸色，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启齿才不会伤到她已经受伤的心灵——这个时候无论是提起一嘴，又或者是拐弯抹角，都会被斯卡蒂认为是在影射，至少在情感上感到不适。

既然一直无话，那就碰杯吧。

“叮。”

斯卡蒂从心海的窒息中抬起头。她听到了玻璃杯敲响的声音，像是古钟长鸣，唤回迷失的人的灵魂。抬起头看去，那和夜空如出一辙的眼睛正怀抱担心看着她，自己放在桌面的玻璃杯中液体涤荡，是他自己碰了杯后饮下。

“好久没有喝这么多了。”

是，斯卡蒂自己也好久没有喝这么多了。她并不是因为酒精而醉，而是那酒精激起了她心中最为害怕的场景，这比起她身上的诅咒和噩梦更加让人恐惧。

“还想再喝点吗。”

他的声音和大海最舒适的微风一样，撩拨她的白发。

于是她点点头，尽力做出些回应。

看着博士向调酒师致意，有些抱歉地拜托他再调一杯，前面的几个小时就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斯卡蒂就心生悔意。自己只是因为那些小小的坟墓一时无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却要博士挤出这么多工作的时间陪着她喝酒发泄情绪。她是博士的助理，但自己也只是做些简单的工作而已，并不会上纲上线地进行文职工作。所以实际上所有的工作都是压在博士的身上，她就看着博士在深夜眯起眼睛五分钟后又要强行睁开眼工作的样子，让人心疼。

与其让他在这里喝酒，不如去好好睡一觉。

“博士，我没关系的...你现在一定很累吧。先回去睡一觉好了。”

她语气中的中肯让博士觉得可爱得想让他发笑。一字一句说完，她终于肯正视自己的眼睛，只是那红瞳中暗淡的光芒博士不可能忽略，也不会忽略。

金黄色的酒又一次呈上，斯卡蒂拿起就喝。她脸上的绯红像是盖了一层轻纱，在博士自己也有些醉醺醺的眼前如同液体，和酒吧的灯光一并交织在一起，拼凑成完整的一副油画。白皙的脸上挽着她的长发，若月轮的美肩和那波涛汹涌的酥胸垫在桌上，被桌子的折角托起，挤压成即将蹦出衣饰的形状。

“看着你我就不困。”博士伸手，揉揉她有些发烫的脸颊。“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因为什么感到悲伤，但是我愿意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重新振作起来。”

脆弱，不甘，伤痕，在这杯酒里散播开来。斯卡蒂最为害怕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死亡，而是她无法守护好身边重要的人的事实。竭力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到现在的她也正是因为害怕她的朋友也会一样，埋葬在这海边的墓地中悄无声息，只有自己因为不会受到伤害而只能看着他们的墓碑后悔。

她的身边没有其他人了，只有博士。她想要保护博士，因此她与博士之间也隔着一段距离；可是对博士那无微不至的关怀感到依恋，对他的笑脸产生触动，想要依靠他的心情却丝毫没有消退过，就像这杯酒中的金盏。

她害怕，她很害怕因为自己失去了他。看着那些墓碑，她才从与博士的暧昧中苏醒过来，想起了所有与她接触的人的命运。

因此她不敢面对博士，如果他出了事，那么斯卡蒂将永远也原谅不了自己。

“博士...你先回去吧。”她说，同时在心里暗下决心。“我没关系的，让我一个人呆在这...”

“怎么可能。”

强烈而有力的拥抱将斯卡蒂包裹，她记忆中所感受到的深海的寒冷都被热量所消融，慢慢沉淀在金黄色的灯下。博士的身体温度很高，同斯卡蒂一样因为喝了不少酒而冒着些酒气，但更多的却是他身上如影随形的墨香，这种香味此时全部撞入斯卡蒂的怀中，让她感到心安与麻痹，仿佛只要一直在博士的怀里就能避开一切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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