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Horse Whisperer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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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地板上坐了多久？一個姿勢維持不動太久，就算他現下還只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仍是會在突然想起身的瞬間，品嘗到一陣從腳底竄上腦門的刺麻滋味。

　　而讓他終於肯有動作的原因是因為手機的鈴聲突然大響，第一時間，他還沒有對那突然響亮在室內的樂音有所動作，整個意識有種說不出的模糊，就像是發生的事轉換的太突然而反應不及、腦袋剎時當機，處理不及、理解不了那是什麼東西，又為什麼會有這東西在屋子？

　　直到他的鈴響停止一遍後又接連響起，在那重複的熟悉樂音裡，大和才想到那是他的手機鈴聲，有人打電話給他。

　　忍著腳上那股針扎般的刺麻，拖踩著腳步，大和循著樂音找到了自己放置在廚房餐具櫃裡的手機，應該是為了翻找一個能給太一倒開水的杯子，不小心放在裡面後就忘了拿出來，只是等他拿出來準備接聽時，第二通的電話又停止了。

　　大和看著連續兩通電話的撥打者，「光子郎？」納悶著光子郎找他找得這麼急是有什麼事？是數碼寶貝又誤闖現實嗎？頓思了會，大和決定還是回撥一下問情況時，光子郎的來電再一次顯示在他的螢幕上。

　　「喂，我是石田，光子郎你有什麼事嗎？」接連三通，極罕見的情況，讓大和不禁謹慎起來。

　　（呃啊……大和學長！）大概是沒想到第三通電話這麼快就被接通，光子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嚇了跳，接著他口氣非常的焦急，以光子郎的個性跟說話方式，這等同是大吼的說：（大事不妙了！大和學長，太一學長他──）

　　大和還以為已經沒有什麼感覺可以比全身血液彷彿逆流停止還更糟糕的了，但是很顯然，他錯了。

　　當光子郎的聲音以及他說的話一字一句傳進耳朵裡時，大和才明白原來所謂的末日、所謂的世界崩毀也不過就是這麼的簡單……

　　（喂？喂？大和學長？你有在聽嗎？喂、喂……）

　　已經空無一人的屋子只有一隻掉在地板上的手機，在宣告毀壞的極限最後，企圖想再將訊息傳達給手機的主人。

　　『……現在為您播報今日清晨在國道上發生的車輛追撞事故……』

　　閉嘴……閉嘴！閉嘴！！

　　腦海不停播放的女聲在被自己強制地推往名為前世的區塊後，替補上的是今生仍是個知識狂的友人，難得不冷靜的焦急：

　　『大和學長，太一學長出了車禍，現在人已被送往醫院急救……』

　　不可能！太一怎麼可能會突然間發生車禍，他應該早就搭電車回到他的租屋處了，他……

　　『車禍的地點是在3町目的十字路口……大和學長，那裡……』

　　不會的、不可能！你想告訴我太一要回來找我嗎？不會的、不會的！我跟太一結束了，我們什麼殘餘不剩的、結束了……

　　縱然在心裡是這樣對光子郎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提出了駁論，但腳步卻自己邁跨！當大和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已經是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四周的風景車流人影都在機車的奔馳下化成線形、變成模糊的色塊！

　　一直到機車停進了停車格裡，大和整個腦袋像在瞬間失憶了部分片段，看著停車場的牆面，納悶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直到醫院的名字映入眼裡，所以的記憶解封般湧入——

　　太一——！

　　大和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地從醫院的機車停車場衝進醫院服務櫃檯，他從沒有想過這樣子全程疾速全力奔跑衝刺有這麼的讓人難受，他本來就不是擅常短跑的類型，那需要瞬間爆發衝刺的跑步項目才是太一的長項。

　　櫃檯正忙著其他事的服務志工被他衝跑進來的氣勢給嚇得一時忘了反應，直到看他似乎喘得非常難過、整張臉慘白得嚇人，才敢緊出聲：

　　「先生您先冷靜一下，好好休息一下，旁邊那裡有椅子，您先……」

　　「太、太一……」還沒完全順過氣，大和顫著聲音，試著要傳達訊息：「八神太一……太一他、──」石田大和你冷靜點！你冷靜點！事情不會那麼糟的！不會像前世那麼糟的！冷靜點！冷靜、冷、、、、

　　「哎呀，那是小和吧？」

　　特殊獨有的叫喚讓大和剎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心理準備去面對，腦海裡，在那彷彿地獄一般的急診室裡，八神裕子偎靠在丈夫八神健身上哭泣的模樣此時清晰地就像在預告下一秒會重現在他眼前……

　　因此他轉過身的姿態顯得異常機械僵硬，並且覺得醫院的冷氣太強了，如在冰窖般，讓他不由得瑟縮肩膀。

　　「真的是小和呀，」走近的裕子笑看著唸了大學就自己在外買房子居住後，便鮮少回家的鄰居兒子，「你是接到消息，來醫院看太一的嗎？」

　　「裕、裕子姨……太一他、太一……」因為害怕，害怕會看見一張淚流滿面的母親的哭泣的臉，大和幾乎不敢抬眼，儘管八神裕子的聲音是那麼輕柔。

　　「手術結束了，太一剛從急診室轉進加護病房做觀察，等昏迷指數恢復了就會轉進普通病房了。」裕子的聲音更加柔和，看著大和那模樣，她知道這個幾乎跟自己兒子從小就形影不離的玩伴一定是被車禍的消息給嚇壞了。

　　大和聽著那讓他驚愕的消息，抬起眼，看著原先還揚著笑，但慢慢神情似乎微轉慍怒的裕子，不確定的問：「所以、太一沒事了？」

　　對了，因為光子郎的話讓他一瞬間陷入了恐慌，手機滑掉到地上，連後半的話都沒有聽完就抓著車鑰匙衝出家，直接朝醫院衝過來了。

　　「對，太一沒事了！但是小和你是怎麼搞的？」收起笑容的八神裕子沉了一向溫柔的聲音：「不但臉色難看成這樣？黑眼圈還這麼重？而且……天啊，你瘦好多……」兒子車禍剛手術結束在加護病房的事似乎已經不是重點了，八神裕子拉著大和的手臂東看看西瞧瞧地從頭到腳審視，「我本來以為太一那孩子自己搬出去住是我應該要擔心的，畢竟他在家幾乎三餐都被料理的好好的，我還在想他該不會在外天天都吃超商便當吧？結果，反倒是小和你才是最該讓我擔心的，看看你這是什麼樣子！你現在馬上跟裕子姨回家一趟！」

　　一把拉住大和的手腕，硬是往醫院的門口走。

　　「等……裕子姨等等……那個太一……」遷就著八神裕子的身高，大和微彎著腰、腳步一時有些踉蹌，由因對方是太一的媽媽，對自己來說也像是媽媽的存在，因此大和並不敢真的違抗她的意思，把手抽回來。

　　「不用擔心，我那兒子等他睡飽睡夠了就會醒了，反正人在加護病房，要看也要等可以進去探病的時間到才行，現在！你要跟我回家，好好跟裕子姨解釋一下你是怎麼把自己照顧成這付德性！」八神裕子回頭怒瞪了一眼。

　　「呃……我……」那帶著媽媽威嚴的眼神讓大和不敢直視，只能微微低下頭，「對不起……」畢竟當初唸大學要離家時，可是有保證過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打擾了……」明明這裡就像是自己的第二個家，也不過只是大學四年不怎麼常回來，現在怎麼感覺有點、害怕？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嗎？大和輕輕地環看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的周圍。

　　「什麼打擾了？不是應該要說我回來了？」八神裕子臉上的表情就像在說著『讓你們這些孩子以為長大了就可以搬出去住的決定果然是錯的』的不滿，警告：「小和，你不要以為裝客氣就可以閃避等一下我要問的話！」

　　「我沒有這樣想，裕子姨……」 大和有時在想是不是因為在自己前後兩個人生裡，母親的存在率實在太低的緣故？以致於他實在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太一的媽媽？還是該說，在前世，因為他們沒有這麼深的接觸，因為對她的印象就是一名溫柔婉約、帶了點單純性情的母親？而這一個人生，因為有了相處，才讓自己體會到了真正的母親究竟是什麼樣子？「對不起，我回來了……」

　　「很好，歡迎回家，孩子。」把人拉到餐桌，並倒了杯水給大和，畢竟剛才在醫院看他喘得那麼急，一定很需要一杯水來潤個喉。拉開椅子，意示大和也必須坐下沒得反抗，看著那孩子一付窘困又不得不的神色，八神裕子溫柔著她的目光，以一名母親關懷著孩子的心態，問：

　　「發生什麼事了？可別告訴裕子姨，你是因為學業太重所以睡不好。」

　　終究是看著長大的孩子，學習能力到什麼程度，裕子想她多少還是瞭解一些，不管是太一還是大和在課業方面都不曾讓人操過心，連大學要唸的學校跟科系也都是在兩個孩子的目標內，因此裕子實在不認為學校這一方面會對即將畢業的應屆畢業生上有什麼問題。

　　「……」很溫柔的眼光，卻因為太溫柔反讓大和覺得無法承受。他垂下眼避開了那一份關心，他能怎麼說？他該怎麼說？告訴這個待自己如親生兒子的女人說，他曾經一度擁有了她唯一的兒子，而他們現在鬧分手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的兒子疑似在要找他的路上出了車禍？

　　大和突然間忍不住的想，五年前如果告白失敗，是不是會比較好？他想他們應該還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鄰居，稱兄道弟，也不會面臨了五年後這樣子的困境──

　　他被剝奪了能夠再伴陪太一的人生機會、他可能會傷害了眼前這一個友善對待他的女人、對這一個始終和樂的家庭投下一記毀滅傷害的炸彈……

　　即便五年來的時光美麗得足以讓人遺忘到現實裡終有天必須面對的一切家庭、道德，但是現在都已經過去了、全部都過去了……該輪到一直被置之不理的現實一步步朝他走近的時刻了！

　　「小和不想說的話，那就讓裕子姨猜猜吧？」八神裕子揣著微笑，輕輕的說：「是因為太一嗎？」一對溫暖的眼瞳仔細盯瞧著大和。

　　「…您……」大和以為他抬頭的瞬間會看見什麼憤怒不屑或指責的表情，然而八神裕子仍一如往常，就像他跟太一放學回家進到玄關裡時，從廚房探頭招呼他們回家，笑著告訴他們點心在桌上那樣子溫柔。

　　「為什麼……您會……知道？」那表情已經是說明了一切，大和認為若是用猜測的想法來繼續企圖遮掩就只是更加對不起眼前的女性。

　　「我是媽媽呀。」

　　發出了像是眼前的青年的話很有趣而惹出笑意的笑聲，「小和，我是太一的媽媽，雖然我不知道小和是怎麼想的？可是裕子姨一直一直也都把小和當做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哦，所以我是你們的媽媽，自己的孩子就算不能夠完全瞭解，我想我還是看得出你們之間的情況的！」

　　大和還來不及將那一句「我也一直把您當做是我的母親」訴說出口，八神裕子接下來的話讓他更是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和，你很喜歡太一，對吧？從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都喜歡著，一直都愛著。裕子姨都知道哦。」

　　是從什麼時候發現到？搬到隔壁的單親家庭的那個小小的漂亮的混血男孩對自己的兒子似乎有某一種特殊的情感？

　　也許是從一開始就發現了吧？一個初搬來、剛跟兒子成為朋友的孩子遠比她這個當母親的人還更瞭解兒子喜歡吃的是什麼東西，一些她以為太一可能不會喜歡吃或她也從沒買回家嘗試煮食的食材，最後都是兒子最喜歡吃的食物；在料理的調味上，那小小的鄰居孩子也遠比她更懂得如何煮出符合兒子胃口的味道，就算是太一不喜歡吃的蔬菜，他也能有辦法透過一些料理手法讓太一吃得讚不絕口……

　　儘管那時孩子給她的回答是：可能是因為我們年紀一樣，會喜歡吃的應該也差不多吧……

　　聽起來頗有道理的說法，但是八神裕子看得出來，小小的孩子在廚房幫忙她時的那一付神情，那是正為了讓某一個人能夠吃得開心吃得滿意才會露出來的表情。

　　從那時開始，她便悄悄地注意起了兩個孩子之間的互動關係，很快的，談過戀愛的她、已經是個成年大人還是位妻子、母親的她，明白了那是什麼感情。

　　是情人間的喜歡，是戀人間的愛。

　　那個鄰居的孩子為什麼會對自己的兒子抱有這樣子的情緒？為什麼能夠表現得那麼自然？彷彿只要能夠這樣子喜歡這樣子愛著這樣子的待在身邊就足夠了？那是個十歲的孩子會懂得方式嗎？

　　而，又為什麼是她的兒子，太一呢？

　　八神裕子認為她之所以當時沒有在發現並且確定的時候有任何反對動作，而是放任著這一切，或許是因為這一份的感情純粹到已經不在乎所求為何了，那個孩子的心滿意足就是那麼的簡單那麼的微小，因此捨不得讓人將之阻止、破壞。她甚至還有一丁點期待著，這最後能不能擁有應得的結果？

　　所有的一切在兒子高二那年有了變化，即使兩個孩子還是沒有為此向她坦白什麼，但她還是感受到了那些原似輕透的氛圍似乎揚泛起了甜蜜的氣味。

　　那時她唯一的想法也只是：這兩個孩子終於各自都朝對方踏出一步了嗎？儘管她有那麼一丁點的好奇，究竟是誰終於肯打破這不上不下的僵局？她該為此而扼阻嗎？畢竟太一是她唯一的兒子，大和也是他父親唯一的孩子，只是他們兩人那臉上幸福的表情還是勸下了她。

　　孩子的人生終究是屬於孩子的，做為一個媽媽，她想她最大的職責就是幫助他們、守著他們的幸福。

　　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大和放在桌面上的手，有些冷的指尖讓八神裕子感到心疼，憂心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小和，跟裕子姨說吧，別擔心，不用怕，要是太一對不起你就告訴裕子姨，裕子姨一定會好好訓他一頓的……放掉一個這麼喜歡他的人，我那兒子根本不是笨到無藥可救，是可以直接打掉重練了。」

　　大和完全不知道他是該被八神裕子的惹哭？還是被惹笑？最後他只能哭笑不得的說：「裕子姨，太一是您的兒子呀……」心裡感受到一股暖意，這就是所謂的母親嗎？

　　「那又怎樣？」不以為意，「不乖的小孩本來就應該要教訓呀，況且把我們家這麼乖巧漂亮的小和欺負成這模樣，那他真的就是皮在癢！」

　　「……這跟太一沒有關係，是我自己……」大和總有種現在要是太一人在這裡，鐵定就是臉頰正被媽媽用力地掐著吧？

　　「看吧，所以我說太一那孩子就是欠打沒有錯！鐵定是太一又仗著你就是寵他讓他什麼都依著他，所以對你胡理取鬧了，是吧？」不等大和說完，八神裕子幾乎用著再肯定不過、再瞭解自己兒子不過的口吻，說。

　　「裕子姨，事情不是這樣……」他到底該怎麼解釋？大和再一次深深的覺得自己真的非常的不擅常應付八神裕子。或許是因為她是媽媽，而她的關心又那麼真切，握住的手是那麼實在。

　　「哪裡不是了？」又一次把話攔截，八神裕子歎了口氣，她的眼神既擔憂又慈愛，摸上大和那令人不忍的蒼白臉龐，歎：「從以前，雖然有時你跟太一也會因為意見不合而有些小爭吵，可是幾乎每一次都是你退讓，然後照著太一的想法處理之後，要是出了事，就是你陪著他一起收拾爛攤子；太一有什麼要求，只要是在你能力可及的，你總是會答應……連我這個當媽媽的，可都還沒有這麼順著我兒子呢！」

　　「我只是、因為太一能在身邊，才……」試著解釋。

　　「所以才說你太寵著太一了！」直指正心：「也因為這樣，才讓他對你沒什麼安全感吧？然而跟你提分手了，是吧？」八神裕子可不只一次看到自己的兒子一個人回到家後就氣沖沖的躲進房裡，那是在國中那時，大和組了個樂團而每一次團練的日子。

　　還不明白愛情的孩子，八神裕子認為對那時的太一來說，他大概只是單純的認為，一向無論何時都在自己身邊的好朋友被那些可以一起大聊音樂、大談興趣喜好的陌生人搶走了？而更讓太一氣怒的就是：當自己希望好朋友不要再進行這一件事的時候，他的想法並沒有一如往常被接受……

　　兒子發現他沒辦法干涉好朋友想做的事，卻又對此大感不悅，害怕最好的朋友會離自己愈來愈遠，於是不安就開始像顆被栽種在心田的種子，隨著一次又一次的一些微不足道、沒有由來的妒心與不滿足而開始萌芽。

　　這一份情緒，在還只是朋友階段時，可以被容忍被忽略，因為清楚地知道朋友的界限在哪裡，可是一旦轉變成情人時，那麼就可能會成為毀滅一段感情的導火線！

　　八神裕子為自己的粗心感到了懊惱，她明明早就看出了兩個孩子之間的癥結點在哪裡，卻忘了給予提醒！看看大和那憔悴的模樣，八神裕子不難想像這段時間對兩個孩子來說有多難熬，偏偏早就習慣彼此依靠彼此來解決各種迎面而來的難題的孩子，在這一次的難題裡缺少了另一個人，也就忘了他們其實還能夠尋求周圍的幫助呀……

　　這就是當母親的直覺嗎？什麼都還沒有明說就都已經被看透得清晰了，「……嗯，我們分手了，只是……」對我、沒有安全感？「裕子姨，我不太懂您的意思……分手跟您說的我對太一太好有什麼關係嗎？」

　　八神裕子輕歎了口氣，用一種『果不其然』的氣息，開口：「小和，你覺得如果有一個人，跟你沒有任何的關係的人，在沒有任何的條件也不跟你要求什麼，相反的，你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給你幫你完成，你會怎麼想？」

　　「如果不是那個人另外還有在預謀什麼，那就應該是那個人覺得對不起我什麼……」原先大和還納悶八神裕子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好像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等回答了之後，他明白八神裕子指的是什麼了，「所以您認為……太一覺得我想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我對不起他？」

　　『我不是某一個人的替身！』『你根本不愛我！』

　　大和突然明白為什麼太一會有那些指控了。

　　他只是因為終於能夠再見面了，所以想珍惜著彼此能在一起的一切，他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那些無意義的爭論上；他只是因為，他相信不管發生什麼，身邊都一定會有太一作陪，所以他才會同意太一的想法、照著太一的意思，因為他知道最後他們還是能夠把事情解決……他只不過只是想一直看到太一的笑臉、看著太一那自信洋溢的臉龐，去感受他是這樣子確確實實地活在他的身邊……

　　而這一些到頭來反成了一種迷障，成為太一心中不安的主因？

　　大和覺得這有點可笑，但是若是將角色對調，大和相信自己想必也一定會跟太一有一樣的感受，更甚至，他絕對沒辦法這樣子忍受五年之久！

　　「……也許、我該跟太一好好的來一場大吵架……是不是？也不該、再這樣子縱容他了？」

　　仔細想想，前世的自己跟太一不就是這樣子？最初的互看不順眼，因為意見不合而爭吵甚至也不知打起來多少回，可是隨著一次一次的為事爭辯，卻又在危險時相互幫助，他們開始慢慢的有了不可思議的默契與信賴，最後，他們成了彼此的人生裡最好最好的朋友……

　　而原先，他們的友情本來是有機會轉變成愛，只可惜隨著車禍，把一切都終結了……

　　「沒錯，不過那也要等太一醒來了之後再說，現在，小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該做，你知道吧？」

　　迎上八神裕子的目光，大和想了下，「我應該……先好好休息一下？」

　　推開椅子起身，八神裕子語帶高亢地說：「答對了！」她拉起大和推著他往太一的房間走，「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睡一覺，睡飽之後把裕子姨做的飯全都吃個乾乾淨淨，」打開門把人推進去時還不忘說：「如果小和沒有先把自己照顧好，裕子姨會嚴格強烈禁止你去探望太一的！」

　　「裕子姨，對不起讓您擔心了。」在房門將被關上時，大和說。

　　「媽媽不管何時永遠都會為孩子擔心的，小和一直都很懂事，能讓裕子姨這樣子擔心一回，裕子姨還比較安心呢！」輕眨著右眼，俏皮地笑說著，「好好睡一覺吧，煩惱的事就等睡醒後再來想辦去解決吧。晚安了，小和。」輕輕的帶上房門。

　　「晚安……」母親的滋味輕柔得讓大和此時有種想哭的衝動，他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抬眼看著這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房間，這裡也有著他與太一滿滿的回憶。

　　兩個人一起搬著和桌、坐在地上寫功課，累的時候太一會跑去床上翻翻漫畫、打電動；每天早上進來這個房間叫著不知鬧鐘都響幾回還硬是不起床的太一、幫他整理書包拿制服；還有一次暑假因為計劃著要去玩，擔心明天下大雨，他們在窗邊掛起了掃晴娘，太一還整整掛了一排，惹得旁邊經過的路人都在笑……

　　坐上太一的床，即使大學後搬出去住，這個房間仍是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整個時光就像被凍凝在他們高中畢業的那時，大和還可以記得畢業那天回到家，因為太一的媽媽去社區開婦女會議，家裡暫時沒有人，究竟是什麼原因？畢業的歡喜？還是其他？大和現在回想起來他跟太一那時也還真大膽，就這麼在一個隨時可能都會有人回來的家裡，在太一的房間、在現在這張床上，做愛。

　　雖然那不是他們兩人第一次發生關係，但體驗也沒比第一次好到哪去，畢竟這是張單人床，有點窄狹，另一方面則是要擔心會不會家人突然回來……然而倒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或許是因為更能深刻的去感受彼此吧？

　　我們……還能再有一次的機會嗎？還可以再有一次機會嗎？

　　「太一……」床上的寢具總保持在乾淨的狀態，像為了能讓離家的孩子在回到家時，能隨時蓋到舒適溫暖的棉被，今日似乎還充分曬了太陽，用這股溫暖將自己緊緊包覆，大和輕聲呢喃。

　　……嘶嘶、沙……咻……

　　太一是在一種像什麼人在附近竊竊私語的雜吵裡醒來，但睜開眼睛時，他發覺自己似乎在電影院般的地方，周圍淨是一片黑暗，可是眼前卻有個像是電影螢幕般大的影像正在放映。

　　如舊膠捲的電影，影像先是呈現翻捲的動態，發出了喀卡、沙沙沙沙的聲音，灰白橫線跳動的背景變成彩色，原先快速轉換的畫面速度也慢慢緩慢下來，最後停止在一個漫天白雪的風景。

　　還正在想這個景色在哪曾經看過？有個似曾相識感時，下一秒，他看見了一雙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遺忘的眼睛，那像寶石般的藍色眼睛此時正被透瑩的淚水濡染，倔強揉著憤怒的神情讓那對在他記憶裡總是寧靜柔順的眼瞳多了種惑人的風情，像詭譎的藍洋，波光粼粼，既美麗又危險……

　　『阿岳、阿岳他還那麼小……沒有我在身邊，他一個人怎麼辦……』

　　哽咽的哭音，令人心生愛憐。

　　「阿和……」在太一剎時頓停思考的腦袋好不容易終於要有點反應地尋找眼前這個畫面的意義時，兀地，眼前的螢幕又躍跳了一個與雪山截然不同的景色，現代的建築物、如被一層厚重的雲層覆壓得快讓人透不過氣來的灰黑天空，巨大邪惡的數碼寶貝正站在四處被大肆破壞、崩塌的台場車站前的廣場，熟悉的數碼寶貝們正在與之戰鬥……

　　『……其實我也很怕……你可要抓牢我，不然我一定會逃跑的！』

　　緊張得連額角都無聲淌下了一滴冷汗，然而卻又因面對未知的戰勝預言，不自覺地產生些微興奮的神色點亮著那張漂亮的臉龐，藍色的眼睛投來的是完全的信任與依靠……

　　明明他只是一個站在這裡的觀劇者，可是那眼神就像是真的確地朝他看了過來……

　　『跟我戰鬥吧。』

　　又突然的，森林的鬱綠茵翠、還有些因為樹冠太過濃密而導至光線稀疏穿透的幽然景致佈滿了整個畫面，從密林深處與自己究極體化的數碼搭檔走出來的孩子，那對眼睛因綻著有某一種決意而顯得異常冰冷……

　　宛如被冰封的藍洋，在那不斷下沉的深幽裡，就是連照耀萬物的艷陽也沒辦法將炙熱炎烤的光射照進去。

　　『太一！謝謝你相信我！等待我！我絕對不會辜負你這一份情誼的！』

　　怔愕、自責還有無數數不清的情緒全部揉搓在那張憂忡又帶著堅毅的臉龐上，漾著眸光的藍色眼瞳清清楚楚地倒用著自己孩提時的臉孔……

　　眼前宛如片段般的畫面不停地轉換，一個階段一個階段按照順序地放映著，那個擁有再熟悉不過面孔的金髮藍眼的漂亮孩子也隨之成長，太一這時終於發現自己似乎變成了什麼人，儘管他是用看的方式，但所有的劇中人的視角都是來自於他的，他像是在體驗著某一個人曾經的過往經驗或者該說是人生，那些全都是那個人視線裡殘留最深的印象，只是這一些記憶對他來說既熟悉卻又陌生。

　　他的確在雪人獸的幫助下，率先在一座被漫天霜雪覆蓋的島嶼上，找到被惡魔獸分散的大和，可是那時的大和與加布獸都在山洞裡避難，見面後他也未與大和因為高石岳的事打起來，儘管在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時，大和是比較擔心年紀最小的高石岳，但知曉高石岳其實他是同母異父的弟弟是在當他們再一次回到數碼世界，要打倒黑暗四天王時，而在雪山那時大和最後還是決定採用他的看法。

　　在御台場時，他們一同對抗吸血魔獸，根據玄內老人的預言，分別讓光與希望的箭射向他跟大和，那時大和的確是握了他的手，但是他卻是告訴他：『我們一起來把那傢伙打倒吧！』

　　回到數碼世界面對身為究極體且實力極為強大的黑暗四天王時，大和並未因意見與眾人不合而分道揚鑣，他們一路上都像過去那般同心齊力，努力地突破各種難關。

　　最後，在打倒啟示錄獸後，儘管數碼世界與現實世界的時間同步了，但大門並未就此關閉，他們也沒有因此與自己的數碼夥伴分離，亞古獸、加布獸一直都陪伴著他們。

　　為了幫助大輔對付暴龍統治者，他們與光子郎利用露營的名義來掩飾大輔他們的行蹤，但無論是出發還是歸來時，並沒有遇上大輔的姊姊；他的確是跟大和為了找尋扭曲的時空一起坐上摩天輪，也確實討論起了他的異樣，但那時大和是理解他的，他們並沒有就此爭執了起來……

　　他們再一次回到數碼世界，並不是為了找尋被重置的數碼夥伴，而是與他們的數碼搭檔一起來找尋拯救緬因貓獸的方法，最後雖然還是讓那個假扮暴龍統治者、假扮玄內先生的傢伙逃脫，但至少緬因貓獸是平安回到望月芽心的身邊，什麼秩序獸、什麼世界重置，他們都沒有經歷過。

　　也就是在這個暑假，在緬因貓獸的事件結束後，與大和利用開學前倒數的殘餘假期，去了一趟京都旅行，在八坂神社時，大和跟他告了白，那時他才知道為什麼大和當時一定要去八坂神社的原因，他們的關係正式從鄰居、同班同學、最好的朋友、最棒的夥伴，變成了、戀人。

　　還有那名叫梅諾雅的女性，她是光子郎在探討數碼世界奧妙的網友，大約十個月前才剛帶著自己的閃蝶獸從紐約來日本跟光子郎正式見面，還一度惹得美美醋意滿天飛，轟得所有人都叫苦連天，一度以為這恐怕將成為光子郎跟美美交往以為最大的危機。

　　放映的片段、所有呈現在眼前的畫面，隨著影像中的人物年歲的增長而與太一所記憶的愈來愈有分歧，就像玩解謎遊戲似的，在一個劇本下隨著一些選項的不同，便會導向不一樣的路線，最後解出了截然不同的結局一樣。

　　而這一個故事最後的畫面停在一個略微昏暗的室內，從他的視角，他像是置身在這個空間的某一個角落，沙發上坐了個人，那頭金髮在這樣缺乏光線的屋子裡仍微微柔亮著，難以壓抑的哭聲一聲聲地幽幽迴盪在這個空間，用雙手緊緊握著掌心裡的東西，難以收束悲嗆地哭唸著一個名字：

　　『太一……唔嗚、嗚……太一……』

　　「……」太一之所以認為這就是這個故事的結局是因為在畫面慢慢的收攏進黑暗之後，他又聽見了膠捲轉動的聲音，重新再回到明亮眼前的影像是從一開始看見的數碼世界的雪山，「……夠了吧，我已經都知道了……」抑著聲音，低吼般地開口，太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說給誰聽，不，也許他是清楚的，這裡是哪裡，而又為什麼會有那一些像是他的卻又不是他的記憶……

　　不斷重複的影像在接收到太一的言語後全數同一個時間停止，接著它們迅速揉聚成一塊，宛如被人捏塑般地掐出了一個人型，在那光芒裡，太一看見了十一歲時、一付天不怕地不怕、雙眼滿是自信的自己，接著，『他』又被拉長了身型，變成了穿著國中制服的自己，緊接著是高中時的自己，再來出現的樣貌是現在的自己，然而，那抹光人並沒有因此而停止，『他』又再一次變化了身型，最後佇身在自己眼前的、是個看起來似乎比自己更加年長、在社會的磨練下更顯成熟，卻仍保有孩子時那份自信與無畏勇氣的『八神太一』。

　　「你好，『太一』。」

　　那個人用著一付就像老朋友一樣的口吻跟笑容這樣子地跟太一打著招呼。

　　太一曾經以為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夠遇上那個佔據了大和心中一個角落的傢伙，自己一定會二話不說馬上就揮上一拳，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不，太一想他的確是會，因為他現在確實還是有這一種念頭，只是……

　　他更沒想到他現在會這麼平心氣和地跟對方聊談著彼此各自的人生，他們就像好奇著自己所經歷的跟對方所擁有的到底哪裡有些不同，如收集遊戲裡的各種成就，把所有欠缺的全都填補完成，然後聊著他們生命裡最共同、也應該是造就了他們這一次奇蹟般見面的一個人：石田大和。

　　「……跟阿和是青梅竹馬的感覺似乎挺不錯的……」雙手撐在草坪上，『太一』微仰著頭看著幾朵浮雲飄過的青空。

　　意識的世界能夠隨著擁有者的想法而變動，不管是前世的他還是現在的他全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數碼世界的景色，或許那是所有一切的源頭？也或許那是他們生命中永遠都最不可被取代的一段歲月。

　　「像你那樣子跟阿和相處的方式好像也很有趣……」大怒、大笑還有哭泣……太一仔細回想，他似乎唯一一次看過大和氣憤的表情大概就是他臉上挨那麼一拳的時候吧？小的時候就算對他惡作劇，大和也只是會皺起眉頭，最後用著狀似無可奈何的表情告訴他：我不喜歡這樣子，以後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更不用說是哭的時候……啊，如果在床上弄哭他也能包算在內的話，那大概就只剩大笑是沒有看過。

　　大和總是淡淡的笑著，似乎就這樣子簡單的感到滿足的笑著。

　　「怎麼？你跟阿和沒吵過架？吵到會拎起對方領子打起來的那一種？」挑揚眉尾，好奇的問。

　　「……沒有，我們沒有吵到去拎起對方的領子相互對吼，我只是完全來不及反應就被他狠狠地往臉上揍了一拳，然後被他趕了出去。」然後，我們之間就這樣結束了。

　　「那一拳應該痛得不得了吧？阿和要真的用力揍人，有時候連我都覺得挺可怕的……」因為身型纖瘦修長的關係，很容易讓人忘了曾經是學校棒球社一員的事情，也忘了他可是有辦法在趕LIVE場時一個人揹著一兩把吉他貝斯再幫團員扛帶著整套音箱。

　　太一苦笑了下，「大概只能慶幸他沒有想打死我的念頭？」

　　看了來世的自己一眼，那懊惱悔恨的沮喪正在痛責著自己，『太一』無奈似地吁了口氣，「阿和要是固執起來時，有時候真的挺讓人受不了的，雖然我的確是跟他說過，我若沒等到他的答案，總會有個八神太一會等到……倒沒有想到他就真的頑固到把這句話記得這麼牢……」單只是這樣想，『太一』覺得自己也不枉此生了，瞧了那似乎因自己的話而臉色變得不怎麼好的太一，『太一』真的忍不住笑出了聲：「但是，你真的以為阿和喜歡你是因為我的關係？」

　　「難道不是嗎？如果我不是八神太一，我不是你，他根本不會喜歡我！」像受傷的獸，咆哮。

　　「嘿，小子，冷靜點。」看著來生的自己似乎就要來到脾氣的臨界點上，『太一』倒仍一派輕鬆，「我跟你，我們之間還是有著不同之處，我們都比較得出，不是嗎？更不用說，你說你跟阿和從七歲就認識了，你覺得他會沒發現嗎？如果他真的只是因為你是我才喜歡你，那麼單是我們的不同之處，你應該就可以被他當做另一個傢伙，而不是我了。」

　　「在我看來，你是不是我，對於阿和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所認為的『八神太一』這就足夠了……太一你知道嗎？你說過在你印象裡，阿和從沒有像我記憶裡的阿和那樣子放縱的大笑過，但是在我記憶中，我可不記得我哪時回過頭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會帶著笑注視著我。」

　　「…我以為你們的感情很好……」

　　「那也是在數碼世界冒險好一段時間之後才慢慢變好的，從那些記憶不是看得出來嗎？因為家庭因為外貌，阿和其實像匹狼，明明跟著大家一起活動著，但他卻又總拉出距離不讓人靠近也不自己靠近，他的所有真實表情都只會展現給他信賴的人，要不然他總是扳著那張漂亮的臉，不怎麼理睬人，就算長大了，有空閑時約出來見面，雖然可以感受到他對待朋友的態度與旁人不同，但也很少看見他在笑。」『太一』真的覺得大和很浪費他那張臉，明明笑起來總能讓他看得目不轉睛，然而卻老是喜歡冷著，不過對女性來說，這種高冷感倒是一種個人魅力。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太常在一起了，當自己想找大和時，大和幾乎就都一定會出現在視野裡，讓太一遺忘了有些時候當他不經易在其他地方巧發現大和時，大和多半就是淡著他那張臉，冷漠地看著周圍，彷彿整個世界都與他毫無關係，即使在路上遇上了熟人，他會禮貌性的微笑，但太一看得出那跟給予他的微笑完全不同，連一點情緒都稱不上的客套。

　　「他喜歡你，是出自內心的，不能否認或許對我來不及表達的情緒影響了他，但是不會真的讓他就隨隨便便把喜歡的心情交給一個人，就算你是我，也一樣。」用了一種欣羨的口吻：「對阿和來說，這是一輩子的事，當他決定要告訴你時，我只不過是促進他的一個存在動力，而你才是決定他跨出那一步的主因……否則，他可以選擇告訴你但也就只是告訴你，單純做了結這一個由我單方面做的約定，而不是希望能與你交往、能跟你共過一生……好小子呀，你得到了我沒有得到的寶物。」用手肘將太一勾進懷裡然後另一隻手用力地擰著他的頭。

　　「喂喂喂……痛死了！快放開啦……」用力掙開，還正想說些什麼，就見前世的自己帶著一記微笑，口吻慎重：

　　「他是我最大的遺憾，太一，阿和就拜託你。」是我也好，不是我也好，如果你就是他認定的、想要的那一個，就替我將幸福帶給他吧。

　　「……我還有資格嗎？」垂下頭，「在我這樣傷害他之後？」美美也許說得沒錯，他真的被寵壞了，以為不管怎樣大和都不會離開、會原諒自己；不敢承認是自己軟弱，反怪罪大和……

　　「你可是勇氣徽章的代表啊，八神太一，未戰先怯，這可一點都不像你！」彈了下來世的自己的額頭，維持著彈額完後的手勢，『太一』目光厚煦地靜看著還帶著學生稚氣味的太一，「你其實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嗎？我們都知道阿和一向對擺放在心頭上的人最溫柔了，只要你有心，只要你願意，只要你能再一次的證明，你是值得被他如此對待的……」指尖滑移個九十度，指著某一個方向，說：「你看——」

　　捂著額頭，順著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太一突然傻住了，眼前出現了一棟建築，再熟悉不過的外觀正告訴他那是他自幼生長的家，他就像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大樓大門前停著搬家公司的車，員工上上下下忙碌地搬著顧客的行李，車子上寫的公司名號跟記憶裡一模一樣。

　　「這是？」想問，回頭卻發現另一個太一無聲消失了，整個空間只剩他一人。

　　帶著疑惑、忐忑，他緩慢地抬動著步伐朝那幻境般的過往景色走去，在即將靠近的時候，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從自己的身軀穿了過去，太一看見，那是那年踢完足球回家的自己，『他』靜靜地看著搬家公司的車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朝大樓移動，他周圍的場景一下子就從戶外變成在大樓大廳內，就跟那時一模一樣，小時候的自己朝著電梯走去時瞧見了在角落不知道在等待什麼的大和，當孩子的大和與孩子的自己視線對上的剎那，太一有一種對方是看過來的感覺……

　　「這是怎麼一回、……」滿心的納悶被右手突來的抓握壓了下來，太一順著抓拉的力道低頭，就見金髮、有著一對如寶石般藍亮的眼瞳欣喜地仰抬、凝視著他，白皙的肌膚因喜悅而微微染著一點紅彩，漂亮的孩子綻著笑，喊：

　　「太一──」

　　「……」太一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白亮的日光燈，還有圍拉起來的淡藍色床簾，空氣裡滿是消毒水的特殊氣味、以及儀器運作的滴答聲，讓他不用花太多時間也能猜出自己在什麼地方。

　　醫院，不作他想的第一首選。

　　只是什麼原因住進醫院？太一一時之間還真沒有印象，直到注意到懸吊在半空、裹著石膏的左腳，還有綁著三角巾的右手，記憶才逐一回籠，太一想起自己在被美美斥了頓後，在去找大和的路上被車撞了。

　　「這算不算是處罰？」想自己現在這樣，恐怕短期間是沒辦法去找大和，還想著若是打電話會不會被接聽時，太一便看見了那趴伏在自己左肩病床緣的金色頭顱。

　　一時之間，情緒雜陳地翻湧在身軀裡，太一靜靜盯瞧著那縱然眼睫長密也掩不了眼皮下薄淡的黑影、因趴伏的姿態而隆起的肩胛骨，那尖銳的弧線彰顯著削瘦的體態，就連一向總微微爍著淡光的金髮也黯淡了色澤……

　　這些，都是因為自己給予的傷害造成的。

　　反手，以手背輕輕地碰觸那睡夢的臉頰幾下後，試著用左手在不吵醒對方的前提下坐起身，可惜，在以為能成功的時候——

　　「你應該叫醒我。」

　　清冷的口氣帶著一些無可奈何，伸過來的手還有靠過來的身軀，那竄進鼻間的皂香讓太一無比想念，他看著大和歛著眼眉、動作輕柔地幫他坐起。

　　從未曾想過，他也會有親身體會到這樣子的大和的時候，沒有情緒、讀不出心思，明明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跟身上的香氣，卻又覺得彼此存在著距離……

　　明顯得不被靠近。

　　然而儘管如此，太一還是感覺得到大和對自己的關心與在意。

　　也許就像前世的太一說的那樣，大和像匹狼，在他決定好該怎麼行動前，他會遠遠地安靜地觀察。

　　而在他的想法裡，他倒覺得大和像隻貓，不黏人，但總可以在視野的範圍裡看見他，安安靜靜的陪在身邊，看似柔順但也有得理不饒人的一面，平時收攏著爪子，卻也有可能在不經易時撓了你一把……

　　不過倒是有一點，他們兩人的看法是完全一樣的：如果不牢牢的抓住的話，他可能就會一溜煙的從眼前逃走了，並且匿藏起來、、、、

　　「我看見了那傢伙，在昏迷的夢裡。」也許是見他醒了，因此想要去通知醫生或是母親？太一在人轉身看似要離開的瞬間伸手拉住，迎對上那回頭滿是不解的目光，續道：「我不管你欠了那個八神太一什麼答案，但，現在的八神太一是我！」

　　「……你在、說些什麼？」

　　「你是屬於我的石田大和，才不是那傢伙的！」強硬地把人拉近，用賸餘的手一把攔腰抱住，「我不會道歉的，因為這一件事有錯的不是只有我！沒有一個人可以忍受，自己喜歡的人心裡還一直惦掛著對他有意思的傢伙的約定，就算那個人是前世的自己，也一樣不能忍受！」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麼？」隱隱約約大概明白太一說的是什麼，聽起來有種荒謬，不過還記得上一輩子的事的自己，也實在不能對太一的話批判不科學。

　　「阿和，等著，我會成為比上一輩子的八神太一還要更好的男人，然後把他澈底的從你的記憶裡剔除掉！」揚抬頭顱，栗褐的目光筆直地盯望著靛藍的眼瞳，強烈地宣示著。

　　「……」大和覺得他似乎有段時間沒有看見太一這樣子笑著，決定了什麼目標然後毫無所畏地跨出步伐，帶著不知打從哪來的自信，眼瞳迸著勇於挑戰的興奮光采，期待著前方的關卡能夠帶來什麼精彩冒險，「我可不是什麼戰利品，別把我扯進去。」

　　「你當然不是什麼戰利品，你本來就是屬於我的，這只是我跟那傢伙之間不可少的鬥爭，也是我給自己的挑戰。」手自大和的腰移開，改牽拉起他的左手，輕抓中指和無名指的指尖，唇瓣輕落吻在無名指的指根，「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眼前這個男人永遠總是有辦法在那一瞬間便掠奪了他的視線、在他的心上一次又一次劃下無法抹滅的痕，無論是好是壞是傷是悲是喜是憂，都令他不自覺得移動朝他邁去的腳步。

　　「你會放手嗎？」斂垂著眼眸。

　　「別說玩笑話了，我可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從我眼前溜煙的跑走。」指腹撫過那眼眉、滑過頰邊最後摸上微張的唇。

　　「那你應該知道，那個時候，在面對吸血魔獸時，我說過什麼……」

　　「嗯，我會的。」

　　尾音消失在相貼的唇瓣間。

　　──把你牢牢的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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