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

　　「……」睜眼醒來，八神太一有一種恍若隔世般的感覺，讓他一時之間時空錯亂，想不起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現在是哪一天。

　　花了幾秒的時間，還有託晨早那飛來窗台啼叫的清亮鳥鳴之福，才讓他混亂的腦袋得以獲得重新釐清夢境與現實的機會。

　　「怎麼、會突然夢到那個時候……？」疑惑地咕噥。

　　伸手抓了抓因為睡了一夜而更顯凌亂的蓬鬆頭髮，太一掀被下床，他拉開窗簾讓明媚的陽光瞬間穿透過玻璃地照灑在身上，原先在窗臺上叫唱的鳥因他開窗的舉動嚇得拍翅飛到了電線桿上，雙手撐抵在窗框上，太一稍微瞇起眼，眺看了下所居住的城市風景。

　　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落下的陽光在樓層不一還有照射的角度下，形成明亮緩慢鋪灑、幽暗漸褪同在的景色，太一呼吸口還算清爽的空氣，設定好的鬧鐘在這時發出了嘹亮的響聲。

　　把窗戶關上、按停鬧鐘後，太一伸了個懶腰，拉伸睡了一晚的筋骨再抓了抓自己的肚子，轉朝衛浴間踩踏步履。

　　這是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的早晨。

　　醒來、梳洗，然後踏進廚房打開根本沒有什麼東西的冰箱，試著翻找個還能夠吃的東西。

　　「唔、這個布丁已經過期一星期了……這罐啤酒是什麼時候打開的？」喝了口，五官都皺成一塊地吐著舌頭，「都走味了……」確定空得絕對連小偷都不會想光顧一眼的冰箱真的沒什麼可以吃的，太一將那些過期品全都掃進了垃圾袋裡，看了下月曆旁的回收表，剛好今天可以廚餘回收。

　　再把需要拿去丟的垃圾都打包好後，太一回到了房裡換下了睡衣，他一面穿著襯衫一邊思考著等下要去哪裡買早餐？並且還想著下班時要記得去超市給自己的冰箱補點貨……

　　打好領帶，看了下時間，把房間跟屋子其他的窗戶都關好，太一在玄關穿好皮鞋，將公事包夾在腋下，拎著要丟跟回收的垃圾和廚餘，拿起昨晚回家後就直接丟在鞋櫃上的鑰匙，踏出家門。

　　鎖好屋門後，朝著電梯走去，經過隔壁戶時他稍稍停了下腳步，原先應該空白的門牌框在三天前管理員裝上新的門牌，並告訴他應該在這幾天新住戶就會搬進來，是單親家庭，有一個小孩，太一原先想大概是管理員看他單身，怕他會覺得小孩子太吵，所以先給他一記預防。

　　只是……

　　看著門牌上所顯示的姓氏：石田。

　　太一抿了抿唇，再熟悉不過的姓氏曾經佔據在他的生命裡。

　　「天底下哪有那麼巧合的事？而且姓石田的人那麼多，不可能會是那傢伙，而且新住戶還有個孩子呢……」別過視線，太一繼續邁出步伐。他不願意去猜想，今早的夢是不是因為看見了即將入住的新鄰居姓氏，才勾起的效應？

　　對他來說，那是如同惡夢般，是他八神太一要背負一輩子的罪孽。

　　走出電梯經過管理室時，太一禮貌地跟管理員大叔打了個招呼，管理員就像現在才想到什麼地連忙打開管理室的窗口，「八神小弟！剛好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難道是大叔你上一次買的彩券中大獎了？」太一還記得早班的管理員大叔先前告訴他，要是買的彩券這一次有中大獎，他就要把錢拿去給即將出嫁的女兒做蜜月基金。

　　太一所住的大樓，管理員分成早晚兩班制與假日班，早班的管理員是個爽朗有點小好事的中年男子，在大樓多半居住的住戶都是小家庭的情況下，太一一個單身男，自然而然就是管理員會比較注意的住戶，一些該注意的，他都會額外提點太一。

　　「還沒到開獎的日期啦，你這小子不要年紀輕輕就已經把日子過得像我們這種上了年歲的老傢伙一樣不知時日！」從管理員那打趣的口吻不難發現他對太一的欣賞，「我要跟你說的是你隔壁的新住戶石田先生，今天就會搬過來了……然後有一點要提醒你一下，他是OMEGA。」

　　「單親的OMEGA？」是OMEGA而不是帶著孩子的ALPHA？石田、OMEGA……儘管有一個要素太離譜不可能符合，但其他兩個符合點還是讓太一在這一瞬間心跳漏了拍。

　　就見管理員點頭，並沒看出太一一瞬而過的異樣，繼續說：「嗯，雖然有點不可思議，照理說有孩子的OMEGA很少會是單親，更何況要真的跟自己的伴侶出了什麼事，孩子一般也不可能會讓OMEGA帶養在身邊……」

　　聽得出像是在擔心什麼，太一拉回了神智，笑了笑，「也許對方有對方的難處，不管怎樣都是有自己伴侶的OMEGA，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明白管理員是在憂心作為一名ALPHA卻單身的自己會不會因隔壁鄰居是單親的OMEGA而惹上不該惹的麻煩，畢竟會帶著孩子的單親OMEGA實在是太少見了。

　　且單親的OMEGA有著再為自己找個ALPHA庇護的習性，就算現今OMEGA不比從前那般被當作只有生產價值，但社會仍還是暗藏著諸多對OMEGA的惡意，特別是失去自己伴侶的OMEGA，因此一般為了生活，失去伴侶的OMEGA常會再找一個願意給予自己標記的ALPHA來充當自己的伴侶。

　　無論是臨時的標記，還是等待原先伴侶的費洛蒙已薄淡到再也起不了作用時，而利用這機會重新製作完全的標記。

　　畢竟鮮少有被完全標記的OMEGA會去做消除原伴侶對自己的標記手術，就算是現在的醫學，仍有可能在手術時發生不可避的危險，輕則就此喪失性欲、無法再發情生育，重則會因無法承受刮削的痛楚進而命喪手術台的事件也不是沒有過。

　　因此，單親的OMEGA會找尋替代方案，就是找一個能跟自己長期維持關係的ALPHA來給予標記。當然，這是建立在那名OMEGA之所以單親是因為失去自己的ALPHA，不管是因死亡還是無法再相處的離異。

　　不過，太一想管理員憂心的最主要大概還是那名即將搬入的單親OMEGA會不會是什麼人的地下情人吧？因為約半年前，在離這裡不遠的社區發生過一個單身ALPHA迷戀上同棟的單親OMEGA，契而不捨的追求，直到被人找上門狠狠修理一頓後才知道那名OMEGA是別人的地下情人。

　　「八神小弟能有這個認知就太好了，雖然是鄰居，但能少點不必要的接觸就盡量少點，免得之後被人說話，雖說能搬進我們這社區的人應該都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但是有些還是很難料……」管理員語重心長的叮囑，接後一笑：「好了，不耽誤你的時間，上班路上小心。」

　　「謝啦，大叔。」走出大門，將垃圾丟在指定處後，太一再看了下錶，決定還是先搭電車去公司吧。

　　太一覺得幸好今天早出門，畢竟在平常時間，當他站在月台上時，周圍跟他一樣候著電車的人大概就有三分之二滿，等登上電車時，車廂大概就剩無什麼空間了，過個兩三站跟人之間的距離就只剩下擁擠，雖然他多半會在將被人擠成沙丁魚前就到站下車，可是每天這樣子的搭車經驗總是不好受，久了也會對此生活感到厭倦，因此對於今天周圍看起來還只是三三兩兩的上班族跟學生族群，空曠的感覺有種舒適感，特別是──

　　在早上做了那樣子的夢之後。

　　「唉……」如要把肺部裡的空氣全都擠出般地歎了口長息，太一伸手進西裝外套的口袋，撫摸著那能夠抓握在掌心的機器，他的數碼機。

　　儘管在光子郎的程式改造下已將大部份的功能全都轉移到手機裡，他的數碼夥伴亞古獸現在正在他的手機網路空間裡呼呼大睡著，太一本來跟他打個招呼，但看亞古獸睡得連鼻息氣泡都吹得那麼大，想想還是算了，雖然利用手機就可以讓亞古獸進化，只是他還是會習慣將數碼機隨身帶著，用指腹摸過那總散發著微微熱度的表面，不知為何，總能讓太一有平靜心緒的感覺。

　　尤其是現在，他的確很需要一些能讓自己平穩精神的東西，不要再去為醒前的夢、為管理員的話有過多的疑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隔壁鄰居的姓氏緣故？太一總覺得自從知道對方姓石田後，這幾天他總會不由自主的那想到過去還是孩子時的事，想起那一場代表著一切起源的東京電車大騷動，想起初次見面時的場景，跟那個傢伙、那個整整像是從這個世界上全然蒸發、消失了七年的傢伙：石田，石田大和！

　　「那傢伙……」

　　搖晃頭顱，太一再一次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去想了，他可不想在還沒上班前就被這些瑣碎弄得心神疲乏。

　　閉上眼睛，給自己幾回深呼吸，他強制將回憶就此打住，確定不會再受什麼影響後才睜開眼，而那時，就那麼的剛巧，對面的月台從樓梯口出現了一個正在踢著足球的男孩，一個有著一頭蓬鬆稍微像小鳥窩般凌亂栗色頭髮的男孩，他看起來有些瘦弱，但揚著一個就跟今天的太陽一樣充滿了朝氣的笑容，足球就像是黏在他的腳上，他用膝蓋交換頂著球一面走到月台的等候線等著就快要進站的列車，一邊對著樓梯不在乎別人目光地大喊著：

　　「爹地快一點快一點！車子就要來了！」

　　說完，他將球踢頂向天花板，然後俐落地用那看起來單薄的胸膛接住，太一想若這裡是球場，接下來應該就是一記射門，他相信那一球一定會很漂亮的被射進球門裡然後得到一分，因為那孩子的足球技巧非常的熟稔且自信美麗。

　　然而這裡不是球場，因此孩子最後只能將球踩在腳上，然後再勾起來抱住，繼續朝樓梯催促：「爹地～快點～加布獸你也是！快點～」

　　咦？瞬間，太一愣愕了下：剛剛、聽見了什麼？加布獸？

　　在太一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看見了從樓梯口出現的那一隻有著黃色小獨角、披著銀藍皮毛、肚子上有著永遠也看不出是什麼的紅色圖騰的數碼獸，牠並沒有馬上朝著不停催促動作的孩子走去，牠反倒是等著身後那個拖拉著31吋行李箱的人踏上台階。

　　孩子也在看見對方踏上時開心地跑了過去，拉著另一隻空閑的手，開心的嚷著：「爹地。」

　　「──！」剎那，太一瞠大著雙眼，他的目光筆直地盯看著那個在孩子跟加布獸簇擁下的青年。

　　即便事隔七年，儘管時間將七年前還只是高校生的他們的青澀都褪去了，像是蝴蝶般蛻變成長了，但那仍舊有著一抹熟悉的輪廓、那頭燦金柔軟的髮、還有那總比周圍的人更皙白的肌膚以及纖瘦單薄的身型都可以在一瞬間便將腦海裡那一記還穿著青綠色校制的身影勾勒得異常清晰，太一聽見了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往前，咽喉有個音節正迫不及待地想被吶喊而出：

　　「YA、……」

　　剛好進站的列車呼嘯地迅速橫飛擋住了視線，太一同時也被周圍以為他想要尋短的陌生人連忙一個撲拉的坐跌在地上，他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看著對面月台的列車在短暫的停駐後又在鳴鈴下行駛開走了，等最後的車廂完全脫出自己的視野後，月台上已看不見方才吸引他目光的男孩、數碼獸還有那名青年，而他聽見了自己的列車進站的聲音，鐵道員的哨音正大肆地吹響著，木然地撐起雙腳站起來，拉動臉頰對那名拉了自己一把的善心人士道了個謝，在車鬥即將關閉時連忙跑上車……

　　那是、阿和，對吧？

　　靠在車門邊，太一靜靜地望著不斷在行駛下流動過的景色，門上的玻璃映著自己的身影，他知道他這一整天將沒有辦法把思緒從那一道身影抽離。

　　打開屋門，距離一般下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午後三點，讓太一有種像是回到學生時代似的感覺，只是那時回家，總可以在打開門時聽到媽媽的招呼聲，還有聞到好吃的點心味，而現在，自大學三年級開始就自家裡搬出來的他，在這只有一個人居住的房子裡，能面對的只是一室靜寂。

　　一整天難以靜下心來的狀態雖然並不影響到他的工作表現，然而無法平復的煩燥也讓他對自己有種難以言喻的厭惡感，套一句平時跟自己交往頗友好、也算是極熟悉自己的同事在自己來茶水間休息並重整心情時，跟自己說的一句話：

　　『太一，你今天很像是頭好像受到其他野獸挑釁的獅子，你的費洛蒙強烈得讓單位上的一些已經被標記的OMEGA都感到一些危險了，還有一些ALPHA也都認為你是不是反過來想挑釁他們……』

　　太一想或許他的確是有那麼一丁點想挑釁什麼人的想法，想要讓情緒有一個可以好好宣洩的出口，要是可以跟誤闖現實世界的數碼獸戰鬥就好，期許兩個世界能夠和平共處的他著實不應該有這樣子的想法。

　　因為那名同事是個BETA，或許正因為他對氣味不敏感，才被派出來向他轉述這件事，同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對他語重的說：『老大說，你提早下班吧，反正今天也沒什麼事，跟負責其他數碼世界地區國家的外務要開的會也都開完了……』

　　因此太一回來了，遺忘了他早上還想著下班後要去超市買些東西回來堆存在冰箱的打算。

　　脫下外套、拉開領帶，太一一邊走進廚房一邊拿出手機，他用一隻手點開群組然後用另一隻手拿起馬克杯給自己倒了杯開水，手指在按鍵上飛快地打著字，他傳出了一個訊息：

　　〔我看見阿和了。〕

　　沒幾秒，一個回應浮現了，是光子郎：

　　〔真的嗎？太一學長！〕

　　接著過沒多久，陸續其他人也都回應了：

　　〔在哪裡？在哪裡？太一哥是在哪裡看到的？〕美美。

　　〔怎麼回事？〕空。

　　〔哥哥真的看到大和哥了嗎？〕光。

　　〔……太一哥你說的是真的嗎？〕岳驚愕的問。

　　連阿岳都不知道？就跟當初他離開時一模一樣，連自己的弟弟都沒有會知……

　　〔今早，我要上班時在我這邊的車站月台看到的，他在對向的月台，他、加布獸，還有……〕想著那個男孩精神飽滿地叫喊著爹地，太一下意識地緩了緩呼吸，才將字打出：〔帶著一個孩子。〕

　　〔大和哥結婚了？〕美美詫異提問之時還外加了一記驚嚇的貼圖。

　　〔大概，孩子看起來也六七歲吧？〕雖然瘦弱了點，但太一評估了下孩子的身長，猜。

　　太一對孩子年紀的推猜讓群組一時陷入了安靜，將孩子的年紀反推算回去，不就跟大和七年前不告而別的時間差不多？

　　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石田大和連只差一年就畢業的高中都放棄就讀且休學離開，甚至連一向疼愛的弟弟高石岳也全然不知情。

　　大和離開的太迅速也太突然，幾乎只帶了需要的換洗衣物、足夠生活一段時間的費用，還有他的數碼夥伴加布獸，就這樣子乾乾淨淨地從所有他認識的親友們身邊離開了。

　　自此，七年。

　　〔既然太一學長有看到，就代表大和學長現在人在東京吧？那也許之後我們任何人都有遇見的可能……〕大概為了消除這一片靜寂，光子郎留言。

　　此時其他人也跟著附和，太一這時想再打些什麼時，他看見沒在群裡發聲的丈傳了私人訊息給他。

　　一點開，就見丈問他：

　　太一君，不好意思冒昧問一下，你現在的地址是……

　　〔是我的住址，丈學長怎麼了嗎？〕私訊就為了問地址？

　　〔……大和君今天帶兒子來我這裡談些事，他留的地址，跟你只差一個門牌號。〕

　　丈的訊息傳得有些緩慢，不知道是因為忙碌？還是因為他在輸入時仍斟酌著是否應該要告知這一件事？

　　看到回復，太一下意識掐緊手機。

　　在太一疑問起為什麼大和要帶兒子去找丈之前，他的注意全都擺放在字尾：只差、一個門牌號？

　　視線緊緊盯在這幾個字上，太一不由自主地移動著自己的身軀，一下子他就從客廳來到了玄關，剛巧聽見了談話的聲音正從隔壁傳來，接著是門被鑰匙打開的聲響，太一想也沒想，三兩步馬上按住門把一個下壓，衝出：

　　「阿和──」

　　剛巧被打開的鄰門在這一句喊喚時一停，時間是否在這時是暫停的？還是被放慢了速度？不然太一總覺得他看著那個正要進屋的青年將視線、將他的臉龐轉向自己時非常的緩慢，慢到就像是畫面被定格般。

　　「太、太一？」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跟在身邊的加布獸，牠微吃驚地看著出現在隔壁住戶的青年，儘管許多年未見，儘管樣貌早就褪去了學生時的青澀尖銳而成熟圓滑了不少，但加布獸還是第一眼就認出眼前的人的身份，更不用說牠有鼻子可以嗅聞青年所散發出來的氣味，這能更加有助牠辨識身份。

　　加布獸伸出爪子拉了拉牠的人類夥伴的手，「阿和，是太一耶……」聲音聽起來與其說像是訝異倒不如說有點不知所措，彷彿納悶著為什麼眼前久違的青年會這麼恰巧的出現在這裡？

　　而相較於太一一付慌急得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的赤腳模樣，大和反倒像是在經加布獸的提醒後才從某種思考裡回過神來，密長的眼睫緩緩地搧動了，轉動頸子，用那雙混血的藍眼睛靜靜地盯視了幾秒，旋後用著聽不太出情緒的清冷聲音以及淡漠的表情，說著：

　　「好久不見，八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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