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外面的天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很多。

狂风呼啸，冻雨肆虐，行兽们纷纷失去了踪迹，连城市最远处的霓虹灯，都在厚重的乌云之下失去了光彩。

更别提街上的路灯了。要不是凭借着猫科兽人超强的夜视能力，我都不知道会在雨中跌倒在泥潭里多少次。

或者，是因为那只紧紧地握着我的爪子的爪掌，在我每一次因为踩在水坑里而重心不稳的时候，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总是能将我的身体拉直，回归正轨。

“外面天气这么差，你是有多离谱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接我，多等一天会死啦。”

孤单的小伞很难完全覆盖住两只虎兽人的全部，我尽力地躲闪着从伞面的缝隙之中渗透下来的雨水，一边朝着这只陌生兽人抱怨着。

我才不是什么怨天尤兽的家伙，也不是什么自来熟可以随便向陌生兽说蠢话，我只是很难在这个刚刚成为我的养父的兽人面前，支撑起自己脆弱的伪装。

换句话说，我只是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小孩，向父亲毫无理由地发泄着怨气罢了。

“……孤儿院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而我也是第一时间来找你，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情况。”

身形魁梧的白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该怎样回答我的问题才不能显示出他是个坏兽。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虽然这个解释有点牵强，但我勉强还是接受了。

“你可是想当我爸爸的兽人诶，为儿子多考虑一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话虽如此，但浑身已经被淋湿的我心情已经变得稍稍有些暴躁，从嘴巴里溜出的话也不那么经过大脑了。

直到说出话来后我才意识到，也并不是每一个父亲都要为儿子铺好所有的道路，未来的路还很漫长，在离开温暖家巢的那一刻起，我早就应该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兽人了。

就像曾经，我离开了我的生父，开始学会起如何在黑暗的夹缝中生存一样。

“我尽量，会学会如何成为一个好的父亲的……”

虎兽人的话被大雨模糊的有些听不太清，但我从他那里感受到的，除了比预想之中还要浓烈很多的愧疚以外，还有——郑重的承诺感。

真是的，我还没有彻底答应你当我的父亲，怎么就自动上位了起来……我也是，刚刚说话的口气怎么跟相亲似的，居然能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这又不是找爸爸游戏——

或许也是吧。

一阵寒风吹过，我忍不住多打了一个寒颤，甩去了多余的水分。而陌生的虎兽人则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施加在爪子上的力道变得更大了一分。透过厚厚的毛发和柔软的爪垫，淡淡的温暖随着一呼一吸渐渐地传递进了我的身体里。

而一开始还有些疏远的距离，也在一步又一步的移动之中缩短，为我挡去了更多的风雨。

也不赖嘛。

我的脑袋有些发昏，新添的温暖总是容易让虎神志不清。在迷蒙的虚影里，眼前的这只虎兽人的影子逐渐和记忆中快要彻底淡去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那是一个最最高大，最最伟岸的身影，足以为幼小的孩子阻挡全部恶意与危险。

有个爸爸，真好啊……呜……

只可惜，我心里的声音是不能为外界所知的，否则啊，那再也寻找不到的他，能否听到我的声音？

四

绕过了七角八巷，在不知道有多漫长的路程的尽头，终于要到陌生虎兽人的家了。

这里是一片低级住宅区，灰暗的墙面和破旧的设施无一不在彰显着这里的脏乱差。而附近的工厂即使是在暴雨天也在吱呀吱呀地发出连绵不绝的噪音。随意丢弃的垃圾倚叠如山，不知道多久才会被清理一次……

这简直是我想象里最低限度的能够住兽的地方了。

不过好歹也算是有兽情味的地方，那因为糟糕的隔音而隐隐从几户家庭里传出的其乐融融的声音，比起过去好了简直不只一点半点。

纵使身居高楼大厦，但幽静凄冷的苦楚，又有多少兽可知呢？

“喂，大叔，你家就住这里啊？离学校还蛮近的。”

最让我满意的还是地理位置，虽然是最低级的住宅区，但是离我的学校只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脚程，每天早上也能稍微多赖点床了。

嘿嘿，赖床可是所有生物的天性，我顶多是严重一些罢了。

“嗯，也在我的工地附近，所以我才住在这里。”

大叔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似乎是怕说多了我会嫌弃他一样。但其实我也更想与兽多多交流，只是长期的独处和之前的表现，让我也开始怀疑起自己说话的水平起来。

于是乎，沉默悄悄地在两兽之间回荡了开来。但好在，进入了小区之后，不一会儿便到了我的新家。

钥匙插入锁孔旋转的声音响起后，我终于看见了未来的居住环境的样子。

是意外的干净整洁，没有刺鼻的异样味道，没有到处乱丢的泡面袋子，没有四处溅射的外卖汤汁，没有未洗的衣服揉成的团子，没有黑漆漆能铺满整个地面的灰尘污垢，这几乎不可能是一个独居大叔该有的住所。

“你不会是有老婆，只是来骗我当你们家的佣兽吧？那我是不是该收钱呢？”

说实话那一刻我都有想要掉头跑路的冲动了，只是那只粗壮有力的爪子还紧紧地握着我，那联系着我和他之间的温暖，让我有一些舍不得丢掉。

“平时我都有打扫的，只是早上稍微多花了点力气而已。”

我的话让大叔感觉到了些许的意外，似乎在纠结着为什么现在还有兽存在着刻板印象。不过也并非我无理取闹，我只是稍稍有些惊喜，这个大叔居然还是只懂得持家的兽人。

要是真的让我干这干那，我才不会忍受的了那种生活呢！

“没想到你还是有点养儿子的资本的嘛，那我尽量不去弄脏喽。”

“都行，反正在这个地方，一天过去就变脏的。嗯，进去之后先洗个热水澡吧，可别感冒了。虽然这里的家具没有那么豪华，但是热水器我可是专门买了一个。”

大叔的话让正在脱掉湿漉漉的鞋子的我顿了一下，好奇心指引着我让我继续听他的回答。

“上班劳累一天回家，还是热水澡最能让我放松啊……而且，我想你也不会喜欢和一个浑身邋里邋遢的家伙生活在一起吧？”

大叔微笑着晃了晃脑袋，想要将今天还没有来的及去除的劳累给甩开。他说他一得知我的消息就来找我，而他身上的泥土也证明着他刚刚下班，现在的他，肯定非常疲惫了吧……

我看着大叔脸上那难以掩饰的乏困，心里对自己突然有了一点小小的憎恶。

还有那因为没有撑在雨伞之中而完全淋湿的半边身体，原本作文里老到掉牙的虚构场景，但在亲身经历之后，那种感动，是无法轻易用语言来述说的。

“那——大叔你先洗吧，我不要紧的。”

我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于是在不该出现的晶莹液体流出之前，提早一步叫住了他。

“啊，我还要先准备一下晚饭，小凡你跟我从孤儿院回来，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洗澡的事可以往后稍稍，不碍事的。”

大叔对我突然亲近的态度有些诧异，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只是用爪子轻轻地在我的脑袋上揉了一下，便着爪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诶，诶……我刚刚，是被摸头了嘛……

毛发被弄乱的事情我已经毫不在意了，现在的我满脑子都是刚才大叔爪垫残留在我的脑袋上的余温，以及那满是老茧的肉垫下，柔软温和的质感。

这还是我记忆里，第一次被兽以这样的方式摸头。

这就被占便宜啦……

其实刚刚的我还有一句话想说，只是，“一起洗吧”这种究极羞耻的话怎么可能对一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兽人说出来啊！

他也只是我的养父而已……

胡思乱想间，我将陪伴了我半个小时左右的新鞋给脱下，一抬头，却看到了更加奇怪的画面。

大叔虎兽人光着上身，拿着一条干毛巾正擦拭着自己被雨水浸透了的身体。他的身情专注，星空蓝的眼眸里闪烁着舒适和惬意。已经擦拭过的胸膛的毛发蓬乱得四散而开，鼓起一个大大的毛球，却仍然掩盖不住那壮硕的胸肌。而胸肌之下则是八块整整齐齐的腹肌，饱满圆润，因为贴合在腹部上的毛发而更加凸显出来。大块的毛巾遮住了他的右臂，而左臂上那因为发力而虬结起来的肱二头肌，如同盘旋着的巨龙，凝结着充满爆炸般的力量。

可，可恶，为什么连个中年大叔都可以有如此完美的身材。

我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或许是对强大雄性的敬佩，或许是因为对自身弱小的自卑，又或许是因为对自己能够拥有一个这样强大的父亲而感到自豪……我在兴奋，我在渴求，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呼……还是先去洗澡吧……

没有敢将这件事说出来，大叔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在逐渐密集的雨落声里，我也该好好冷静一下自己了。

好好，去想一下该如何成为一个兽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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