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莉絲提雅經常會在下午特地到花園舉辦茶會，固定在席成員包括艾黛爾賈特和梅爾塞德斯，她的本意是多抽時間陪艾黛爾賈特。對生活單調的艾黛爾賈特來說，莉絲提雅是僅有的談話對象，加上原本好奇心重又認真好學的天性，莉絲提雅關於魔法和研究的話題顯得很新鮮有趣，聽她說以前的艾黛爾賈特也有擅長的魔法，只是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持使用魔法的負擔，因此無法靠練習魔法打發時間。

帝彌托利自身是非常渴望加入茶會的，然而時間表合不上。艾黛爾賈特她們愉快地談天說地時，他基本都被公務纏身，等到他終於有空，她們偏偏選擇休息。儘管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這種“巧合”令帝彌托利有理由懷疑莉絲提雅可能是有意為之，甚至自己或許私下被女性們討厭了。

他去問梅爾塞德斯時，對方露出一貫溫暖的笑容回答他多心了。轉頭請求莉絲提雅也允許他出席時，莉絲提雅面無表情撇了他一眼，叫他給艾黛爾賈特私人空間，太纏人的男人可是會被嫌棄的，要是不想聽到從艾黛爾賈特口中說出到“帝彌托利，好煩”之類的話。作為同性的優勢就是，不會告訴帝彌托利的秘密，都會和她們說，莉絲提雅笑得異常陰險。

被命中要害。如果是艾黛爾賈特，大概真有這個可能，帝彌托利光是想象就覺得心在隱隱作痛。識時務者為俊傑，既然莉絲提雅態度如此強硬，再糾纏下去也只是白費功夫，正攻法行不通就改變戰術，化被動為主動，由帝彌托利發起邀請，并用名師出品的新作蛋糕作誘餌，只邀請莉絲提雅一個人，而不是艾黛爾賈特。

“那麼，特地叫我來到底有何貴幹？”莉絲提雅用叉子切了小塊蛋糕送入口中，細細品味那令人欲罷不能的滋味，才不緊不慢叫帝彌托利進入正題。

“莉絲提雅，說得我沒事就不能找你一樣，我在你眼中是這麼功利主義的人嗎？”帝彌托利苦笑。

“我只是幫你節省時間，反正你要不是另有所圖，比起和我閒聊，你更想待在艾黛爾賈特身邊吧，我有講錯嗎？”

被莉絲提雅以看透一切的眼神審視，帝彌托利無法反駁。之所以不邀請艾黛爾賈特本人，目的就是想從莉絲提雅口中套出與她相關的情報——那些只會背著他聊的內容。

“唉，看來我確實是被你嫌棄了。”帝彌托利無奈歎氣，“我只是想找些可能艾黛爾賈特會喜歡的東西，但仔細想其實我對她根本不怎麼瞭解，無從下手。”

關於艾黛爾賈特的事，他的認識還停留在年少，事過境遷，他與她之間有十數年的空白，加上她失去記憶，要重新與建立關係不是易事。就算僅有零散的碎片，他也想瞭解那個他不再熟悉的艾黛爾賈特。莉絲提雅是個完美的關係者，在戰爭的五年中，她一直站在皇帝身側並肩作戰，而如今，她依然是最清楚艾黛爾賈特的人。

“原來如此，所以就來收買我。”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我明白在這個狹窄的監獄裡，她一定覺得生活枯燥乏味。她小時候就很討厭拘束的生活，而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下與她相識，因此她離開法嘉斯時我還真心實意鼓勵過她。結果到頭來，困住她的人就是我。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帝彌托利半自言自語地說著，輕蔑地嘲笑自己。

“熊布偶。”

之前沉默不語專注吃蛋糕的莉絲提雅重新開口，適時將帝彌托利從惆悵的沼澤中拉了回來。

“你說什麼？”

“喂，明明是你叫我過來的，就好好聽人說話啊，別隨便走神好嗎。我說艾黛爾賈特喜歡熊布偶。”

“對不起，是我不好。原來她還喜歡熊布偶嗎，我只知道她小時候喜歡……”

“聽好，人的嗜好不是那麼容易會變的。以前我和艾黛爾賈特一起去商店街時，還特意去禮品和玩具屋看有沒心儀的物品，最後我和她都看上了同一款熊公仔，最後我們一人一隻買了同款。還交流了不少關於款式和限量品牌之類的信息。我可是少數有資格進皇帝房間的人啊，連裡面放了多少隻都一清二楚。”在帝彌托利面前產生了優越感的莉絲提雅驕傲地炫耀著。

“莉絲提雅，謝謝你，幫了大忙。”帝彌托利陰鬱的情緒一掃而空，會心一笑。

“哼，你知道就好。”

由於是來自國王帝彌托利的私人訂單，芙朵拉的玩具生產商立即寄出了自家銷量最好公認最可愛的那款熊毛公仔，甚至擔心不夠獨一無二不夠令國王滿意而提交了最新設計圖，隨時準備製造全芙朵拉僅有一個的限定品。在一星期內，帝彌托利的辦公室被堆滿了熊，難題變成如何在熊山熊海內挑出最有可能被艾黛爾賈特所喜歡的。

被叫來提供參考意見的莉絲提雅此生第一次看見這麼密集大量的熊，還不重款，板起臉強忍住內心的激動。

“你怎麼不直接叫她來自己選？”

帝彌托利用食指撓撓臉，不好意思地說：“想給她個驚喜。除了款式，大小也很令人傷腦筋。”

“她不是睡得不好嗎，選大的可以安心抱著睡覺。”不打算欣賞帝彌托利害羞的莉絲提雅已經開始摸起了熊，認真地對比著質感。

“那好，第一天就送大的吧。”

“第一天？”

莉絲提雅覺得這個表述有點古怪，轉頭看已經走到她身旁一起挑選起來的帝彌托利，手上沒有停止撫摸剛看中的熊毛絨絨的頭。

“嗯，第一天。畢竟數量這麼龐大，我準備每日都送一隻，也算是增加她對生活的期待，直到她不想再收就捐去孤兒院。”

戰時，孤兒數量大增，自統一王國成立以來，為了削弱賽羅司聖教會的權力，中央集權制將貴族分封制取而代之，國家調動資金在芙朵拉更地新建了很多國立孤兒院與學校，接收了原本聖教會收容的兒童，並禁止聖教會私自興辦類似性質的機構。同時帝彌托利定期會以個人財產與名義捐助物資。

“你想用熊堆滿寢宮嗎？？？”莉絲提雅想象了下畫面，打從心底認為如果真是這樣那根本是天堂，會連她都想搬去住，不禁露出嚮往的表情。忽然意識到自己又沒做好表情管理，她馬上趁帝彌托利還沒注意到時調整回嚴肅臉，正色道，“不是挺好的嗎，反正那是你的宮殿。我相信艾黛爾賈特一定會很開心的。”

“真的嗎？我從以前開始就不知道送什麼給女孩子好，希爾凡因此嘲笑我。不過連莉絲提雅都這麼說了，我能有點自信了。謝謝你，莉絲提雅。”

莉絲提雅看著因心花怒放而一個人在那邊傻笑著的帝彌托利，心想這個人原來是這種性格的嗎，該用意外地單純來形容嗎。她對帝彌托利這個人沒有興趣毫不關心，沒去瞭解過他的性格，以前他是必須要除去的敵人，僅此而已。能將她和帝彌托利聯繫起來的是艾黛爾賈特，就算像這樣朝夕相處也會保持適當的距離，不想深交。之所以拒絕讓帝彌托利加入她們女孩子們的茶會，除了想享受獨佔艾黛爾賈特的時間以外，更是有他在場，莉絲提雅就不自在的一層理由。

她絕對不會忘記帝彌托利曾經是個一葉障目失去理智然後沉溺於瘋狂的殺戮、只想取艾黛爾賈特項上人頭的殺人鬼。那時每當莉絲提雅聽到關於帝彌托利的情報，就不由得發抖，害怕著要是自己落到他手裡肯定也會被那樣殘殺，而他會邊猙獰笑著邊享受武器刺穿她身體時的喜悅。可是現在眼前這個帝彌托利，再怎麼看都只是個陷入熱戀而無法自已的傻瓜，完全無法令人相信居然和那個痛恨艾黛爾賈特的帝彌托利是同一個人。

還真是個極端的傢伙，因此才可怕。芙朵拉的未來交給這種人真的好嗎？莉絲提雅在心中暗自發問。算了，思考政治問題並非當務之急，她阻止了自己細想下去。

最令她擔心的是艾黛爾賈特。需要與帝彌托利長期共處是她，又失去記憶，不知道帝彌托利是怎樣對待她的。在茶會上，莉絲提雅曾表達過憂慮，希望艾黛爾賈特有煩惱或者抱怨帝彌托利都可以儘管跟她說，她絕不會向帝彌托利透露半點。那時的艾黛爾賈特放下茶杯，特地認真思考了片刻，最後表示沒什麼不滿。莉絲提雅聽後稍微安心點。

“不如這樣，將梅爾塞德斯也叫來，我們三人輪流選自己看中的熊公仔給艾黛爾賈特，然後讓她猜當日的是誰選的。雙重期待。”

“好主意！那我今晚就去跟梅爾塞德斯商量。對了，莉絲提雅也可以選自己喜歡的帶回家，就當是麻煩你的謝禮。”

“呵呵，我只是順帶的嗎？”莉絲提雅拋了個蔑視的眼神。

“不不不，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請隨意，要多少個都行。我先回去工作了。”

之後，帝彌托利坐回辦公桌前，繼續審閱文件。兩人在莉絲提雅道別離開前都沒再談話。

帝彌托利不是沒有察覺莉絲提雅一直提防著他，因此他也會主動避免表現得過於親近而使她不快。莉絲提雅是艾黛爾賈特的親密好友，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打破這層隔閡，但明白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思考過自己被防備的理由。莉絲提雅一開始選擇了艾黛爾賈特，曾是她的得力參謀和重要戰力，堅守著在帝國軍中的崗位戰鬥到底，她到最後都沒捨棄艾黛爾賈特。或許在她眼裡，站在敵對立場奪走了她們的理想的帝彌托利非常面目可憎，甚至仇恨也很合理。

莉絲提雅很喜歡艾黛爾賈特，帝彌托利能看出來，因為他們大概都對艾黛爾賈特懷有相似的感情。在艾黛爾賈特面前的莉絲提雅表情明顯比平時柔和，既生動又活潑，總掛著笑容。然而當帝彌托利加入對話時，她會板起臉以大概她自己都沒自覺的不滿目光看過來，就像利箭想穿過他身體，仿佛在說他的存在很礙事。

對此帝彌托利沒打算戳穿，也不在意，反而為艾黛爾賈特有這樣關心她的朋友而高興。

一如既往到了國王工作結束回寢宮的時間，大門口的衛兵們嚴陣以待，卻看見他們的君主單手抱著有半個人大小的熊毛公仔，緊跟其後的親信提著兩隻從紙袋裡露出頭來的小熊。衛兵們是專業的，表情管理自然必須到位，於是他們把對眼前不可思議的光景的驚訝吞下去，以平時一樣嚴肅洪亮的聲音問候帝彌托利和杜篤。

從侍女們那得知艾黛爾賈特和梅爾塞德司在房間裡，帝彌托利先回自己房間裡沐浴更衣，再拿著三隻熊敲響隔壁房間的門。

艾黛爾賈特聽到入口的動靜，不用想都知道來者何人。她繼續專心拿著畫刷給自己今日的作品上色，甚至都沒賞帝彌托利一個眼神，只有梅爾塞德斯微笑著打招呼。不過當他走進時，艾黛爾賈特餘光督到他和平常有點不同，才好奇地去看。

“帝彌托利！那個！！！”看到他手上的物品，艾黛爾賈特忍不住發出興奮的呼聲。

“艾爾，送給你的。”帝彌托利對她的反應很滿意，開心笑著將三隻熊都遞給她。

艾黛爾賈特接過最大的那隻緊緊抱在懷裡，用臉蹭，讓他將另外的放到她身邊擺雜物的桌上。

“好可愛，謝謝。”

失憶的艾黛爾賈特精神年齡成謎，由於不用再戴上面具隱藏內心，她比帝彌托利認識的所有艾黛爾賈特都要坦率顯得天真無邪。艾爾對他敞開心扉，這便是帝彌托利所期望的。

“你喜歡就好。這分別是莉絲提雅、梅爾塞德斯和我為你挑的。”

“謝謝你，梅爾塞德斯。”

說罷，艾黛爾賈特親了梅爾塞德斯臉頰一下。

“啊啦啊啦，不用謝。其實錢都是帝彌托利出的，我只是負責挑。”

“謝謝，帝彌托利，我很高興。”

看見剛才艾黛爾賈特的舉動，帝彌托利暗暗地期待來自她的“獎勵”，只見她已經回去繼續蹭熊，沒有任何要表示的意思，徒留他繼續掛著微笑掩飾不知有沒被察覺到的尷尬。

晚上，五人用餐過後，各自散去，輪到帝彌托利能和艾黛爾賈特獨處的時間。

艾黛爾賈特洗漱完走出浴室時，帝彌托利正坐在已經變成他固定寢具的沙發上休閒看書，一見她走到梳妝檯前坐下，就把書扔一邊主動走到她身旁接過毛巾幫她擦頭髮。

幫艾黛爾賈特擦亁頭髮最近成了帝彌托利的日課，這“工作”是他自己提出的，似乎很享受其中，艾黛爾賈特也不抗拒這種“殷勤”。

今晚，他想挑戰梳頭。小時候，帕特麗西雅喜歡為艾爾梳頭，用發繩幫她紮雙馬尾辮，帝彌托利在一邊看著母女兩人溫馨的場景覺得很美好，不由得憧憬起來。

他看著手上如絲綢般的白，想起她原本的髮色，自然悲從中來，希望找到消除第二個紋章的方法後，她的頭髮能恢復昔日的蜂蜜茶。

“好痛！”

“啊，抱歉，艾爾，我太用力了嗎？”帝彌托利回過神來，連忙停手。

“不要用蠻力啊！你真是笨手笨腳的。”

“對不起……”

他沒梳過長髮，自己的頭髮最長的部分只到頸部，每日早上他都會紮起來。

在鏡面看到他露出像犯錯被斥責的小狗一樣的表情，艾黛爾賈特決定再給他次機會。

“注意點，要是再那麼粗暴我不會放過你的。”

帝彌托利這次特別小心，先理順小束頭髮，盡量放輕力度一梳到底。找到技巧後順利很多，艾黛爾賈特沒再抱怨，令他鬆口氣。自艾黛爾賈特醒來，就保持著散髪，沒紮過他所最熟悉的雙馬尾，也沒像皇帝時期那樣將頭髮盤到兩邊。沒有過去的記憶自然不會記得曾經喜歡的髮型，不知還喜不喜歡髮帶，改天送給她試試吧，帝彌托利這麼想。

艾黛爾賈特爬上床，把白天的兩隻小熊分別擺在枕頭兩側，最大的那隻放在身旁，背靠床頭看書。等她的頭髮完全亁了，帝彌托利從梅爾塞德斯那拿來兩人份的助眠藥，吃完準備熄燈就寢。

正當帝彌托利摸黑回到自己的沙發時，艾黛爾賈特突然開口。

“你也來床上睡吧。”

她聲音極弱，但帝彌托利還是聽到了，只是內容令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

“你這樣每晚都陪我，不如也睡床，總比沙發舒服，反正有很多位置。”艾黛爾賈特補充說明。

“……你確定嗎？”

“嗯。”

“真的可以嗎？你不介意？”對她的提議感到錯愕的帝彌托利再三確認。

“如果介意我就不會問了。你再啰嗦的話還是睡沙發吧，我無所謂。”艾黛爾賈特皺眉，開始不耐煩。

“我睡！謝謝，艾爾。”

艾黛爾賈特沒再說話，默默挪位給帝彌托利，抱著熊蓋上棉被側身躺下。

帝彌托利緊張地咽了下口水，不由自主躡手躡腳走到床邊，仔細聞過沒有奇怪的體味才鑽進被窩躺好。他實在不敢動，調整呼吸盡量降低鼻息製造的聲響，今晚是否能睡著還是個謎。

只要想到此刻正和艾爾同床共枕，大腦擅自亢奮得無法冷靜。明明之前已經習慣了的洗髮精與沐浴乳的香氣突然強烈得不可抗拒，仿佛叫囂著主人壓倒性的存在感。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儘管努力保持理性，儘管不是故意的，可下身更是誠實。思前想後，鼓起勇氣，帝彌托利終於翻個身，與艾黛爾賈特背對背，掩飾自己所有生理反應，但願她什麼都沒察覺。

不知過了多久，艾黛爾賈特完全沒動靜，以為她已經睡著的帝彌托利好不容易放鬆一點，卻在此時她翻了身，帝彌托利感覺到什麼抵住他後背，從那個位置傳來她的體溫。帝彌托利反射性地僵住，屏著呼吸。艾黛爾賈特的舉動立即令他的努力付諸流水，冷卻的頭腦再度熱血沸騰。

“艾爾？”

試探性輕聲問，然而沒得到回答。以最小幅度移動身體，扭過頭看她，發現艾黛爾賈特依然抱著熊，只有額頭貼到他背部，因此看不到她的臉。既然沒有動，猜測她已睡著。帝彌托利在內心偷偷歎氣，閉上眼。

他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入眠的，大概是藥效帶來強力的睏意。

久違地做了普通的夢。

他和艾爾在帕特麗西雅的宅邸玩累了，兩個人爬上床午睡。感受到有人給他們蓋好被子，在夢境中的第三視覺能清晰地看見是帕特麗西雅，和藹慈愛地溫柔注視著他們。

醒來時還隱約記得夢的內容的帝彌托利擁有了一個珍貴的好心情清晨。

懶洋洋坐起來伸懶腰時才想起艾黛爾賈特睡在旁邊，事到如今才不好意思起來。為了不吵醒依然熟睡的她，帝彌托利悄悄下床，幫她掖好被子，不自覺嘴角勾淺淺微笑。雖然想盡可能久地欣賞艾黛爾賈特安穩的睡顏，可到了不得不回自己房間洗漱準備出門的時間。為什麼今日不是休息日，在心裡抱怨的帝彌托利，不情願地躡手躡腳離開。

“你和公主殿下發展到哪一步了？”

“哈？”

被希爾凡沒由來地拋出一個問題，帝彌托利差點以為聽錯，停下翻文件的手抬頭一臉迷惑看向他。

“我說你和艾黛爾賈特。”

“希爾凡，你好像是來報告工作而不是打探我的私生活的吧？注意下場合好嗎，現在還是工作中。”

“唉，這裡只有我和你，又沒別人。別那麼嚴肅嘛。”希爾凡不以為意。

杜篤被帝彌托利分配了需要外出完成的任務，所以此時辦公室只有他們兩人。

帝彌托利對希爾凡翻了個白眼，決定忽略他，低頭繼續看文件。

“別不好意思嘛，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可是聽杜篤說過你每晚都在艾黛爾賈特房間過夜。”

“……那只是因為艾黛爾賈特身體不好，突發情況很多，我不放心而已。總之你所能胡思亂想的內容一概沒有。”

“嗯呵……”希爾凡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臉上寫著“別裝了”。

“你為什麼笑得那麼惡心？”

“陛下，大家都是男人，真的沒必要在我面前偽裝。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對你那位公主殿下的執著是有目共睹的。‘沒有’只代表‘還沒有’，你敢向女神發誓你沒想過？”

“…………………………”

“別露出那麼恐怖的表情嘛，我只是作為老友表達一下關心。”

希爾凡無視帝彌托利難看的臉色，從沙發上起來走到他辦公桌前，從褲袋裡拿了些“東西”放到他面前。一瞬間，帝彌托利變得如快發難的獅子般，要是眼神能殺人，希爾凡已經死了一萬次。但在他要說話前，希爾凡搶先了話語權。

“或許有些多餘，但這是我的小小心意。我是真的擔心你們，陛下也是大人，相信會顧慮周全的。可畢竟孤男寡女乾柴烈火的，萬一擦出什麼火花卻什麼都沒準備不是很煞風景嗎。公主殿下身體不好，謹慎為上。不用謝我，工作也報告完了，先撤。”

希爾凡留下句“下次告訴我好消息”就迅速閃人，不給帝彌托利留向他發火的機會。

無論過多少年，希爾凡還是那麼不像話，帝彌托利重重嘆氣，盤算之後再給他安排個苦差作懲罰，現在先把他留下的物品收起來免得被其他會進來的人看到。到底不是該在辦公室出現的玩意，比起隨手塞到櫃桶，帝彌托利選擇放進自己的口袋。

帝彌托利想提早完成工作親自出王宮選要送給艾黛爾賈特的髮飾，可他的眼罩過於具有標誌性，馬上就會被發現身份。不能隨意走在大街上實在很不自由，申請一份商品圖鑑也不太現實，為了避免過於招搖，只好拘束點坐馬車到商店後門進店。

關於時尚流行之類雖然瞭解不多，但作為國王需要至少限度掌握上到當下對經濟有影響力的商家下到群臣茶餘飯後的流行趨勢與談資等情報。無論購買任何物品，不熟門路時總會依靠大眾選擇，因此帝彌托利選了人氣最高種類齊全的百貨商店。該店不僅有親民級商品，也有面向擁有身份地位與資產的顧客而生產的高級精品。

避開人群從後門員工通道進店的帝彌托利直接被帶到高檔區，順帶一提，他姑且用的是給自己買東西的藉口。老實講，要不是親身體驗，他都沒能想到僅僅是髮帶，也能被商家研究出千奇百樣的方法來賺錢。姑且是管理層帶著最優秀的該部門員工出面推銷，在帝彌托利才看了不知道有沒五分鐘的時間裡，就已經聽到滔滔不絕的介紹與宣傳，至於他聽進去多少，是個謎。店家想做他這個大客戶生意的心情是充分理解了，可惜弄巧成拙，長篇大論的演講對他沒有吸引力，於是請店員暫時安靜讓他一個人慢慢看。

色彩繽紛琳琅滿目的髮帶中，果然還是紫色最適合艾爾，帝彌托利在心裡自言自語，腦海浮現出士官學校時代，艾黛爾賈特甩著飄逸的銀髮在他面前走過，那一抹紫是唯一鮮明亮麗的點綴。

光是「紫」就已經被分出多樣的色號、材料和設計，每種都獨一無二難以割捨。如果真的是給自己買東西，根本不用煩惱，甚至不會特地跑出來找這種怎樣都無所謂的物品，在王宮內能找到什麼就用什麼，能發揮功能就行。可一邊拿著不同的髮帶對比，一邊想像著艾黛爾賈特佩戴時的情景，就連煩惱都變得令人愉悅。

選擇困難的解決方案就是不選，全買。

店家在帝彌托利拿出現金支付時簡直笑逐顏開。自此貴族制度被取締，原本屬於貴族的購物方式也一同被廢除，禁止賒款模式，要求原貴族支付超前消費的欠款。然而還是有些原貴族階級的人改制後會為擺架子強行要求維持舊習難為商人，導致商人看見現金結數的貴客都特別開心。通過此行，意外發現這個並沒被報告的問題，這不僅是經濟問題，更暴露了階級不良風氣，是他最想整頓的部分。回王宮路上，帝彌托利無瑕欣賞風景，考慮派人著手調查的安排。

黑夜隨著冬季將近的腳步來得越來越早，帝彌托利回到宮內時離晚餐還有很長一段空閒。他按習慣先回房自我整理，卻發現他的房間有先客。國王的房間一般除了固定打掃時間禁止他人進入，只有一個人例外，守門的侍衛會放任其自由出入。

艾黛爾賈特在床中央熟睡蜷縮著像隻小貓。看到這個場景的帝彌托利不由得微笑起來，忘記剛才還揮之不去的工作煩惱。

帝彌托利脫下外套掛在門後，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幫艾黛爾賈特蓋好被子、將今日份的熊放在她睜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從衣櫃裡抽出換洗衣服就進了浴室。

等他出來時，艾黛爾賈特已經睡醒，坐了起來抱住熊，望向帝彌托利，臉上似乎寫滿不悅。

“艾爾你醒啦。”帝彌托利邊擦頭髮邊問。

“好遲。”

“我覺得和平時差不多？”

“你回來好遲，我都睡著了。”

“艾爾在等我嗎？抱歉，稍微外出了下。”

帝彌托利沒想過艾黛爾賈特會等他，他一直覺得她是完全不在意他什麼時候出現。要是知道她在等，就不會選擇今日出門了。只是，知道她會期待他回來這個事實令他喜出望外。順著話題，他將放在桌上的髮帶送給她。

“你很久以前會綁頭髮，不知道現在的你還喜不喜歡。”

艾黛爾賈特接過禮品袋，打開時表情瞬間明亮起來，之前的不滿已不見蹤影。

“這個，還有熊，謝謝了。”艾黛爾賈特拆了包裝，拿著髮帶下床跑到鏡子前整理頭髮。

帝彌托利看她立即就用上，很是開心，笑意漸濃。

“艾爾，今日身體如何？怎麼突然心血來潮來我房間，梅爾賽德斯知道嗎？”

“勉強吧，所以梅爾賽德斯不讓我出去，說風大。碰巧集中不了精神，就跟她說來你這裡看有什麼新鮮的，誰知道什麼都沒有。”

“抱歉，令你失望了。”

帝彌托利將重要物品都鎖在書房，睡房只有無關緊要的擺設，就跟他本人一樣單調又乏味。

“真的很失望。”

艾黛爾賈特漫不經心嘟囔著，手上編著頭髮。

其實並不毫無收穫，她在帝彌托利某個不起眼的衣櫃深處發現幾個陳舊木箱，打開後找到一些棋牌。不過這類遊戲至少兩人參與才會有趣，比起直接拿走和梅爾塞德斯玩，她覺得還是要先跟持有者說才妥當。反正帝彌托利回來會到她那待著，所以艾黛爾賈特想不如等他一起玩。誰知偏偏是今日遲歸，她等得無聊不知不覺睡著。

“這是我在你房間找到的，今晚我們就玩這個吧。”

她將發現的“寶藏”在帝彌托利面前秀出來，然後看見他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

“……”

“怎麼了？”

“我都快忘了原來房間裡還有這種東西。”

“怎麼會有人不記得自己房間放了什麼？不過真的藏得挺隱蔽。”

“因為這原本是我父親的房間，我近兩年才開始使用。”

“哦。”

艾黛爾賈特反應平淡，明顯對此不太感興趣。她不知道這些遊戲其實在帝彌托利與藍貝爾的親子回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每當看見這些物品，帝彌托利就會觸景傷情，因此以前他幾乎不再進這間房，正式搬來已經是戰後。為了放下過去，帝彌托利將曾承載著他童年一部分快樂的事物都收起，沒想到那麼隨便地就被同樣代表著他最美記憶的【艾爾】翻出來。

也好，可能女神想讓他不再逃避吧。他想藉此機會認真面對，一定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痛苦。因為有艾爾在。

眼前的艾爾表情看起來純真無邪，丁香紫的雙眸宛如一汪清泉般澄澈，倒映著已長大成人的帝彌托利。或許她會失憶也是女神的指引，於她於他，都比記得更好。

“還沒到時間吃晚飯，現在先玩一下？”帝彌托利指著桌上的棋盤提議。

不得不說，即使重頭來學，艾黛爾賈特依然很擅長這類策略型遊戲。在帝彌托利連敗好幾盤後，杜篤來敲門提醒開飯。然後艾黛爾賈特在餐桌上沾沾自喜講起自己戰績，和莉絲提雅一同嘲笑帝彌托利。

用餐過後，五人在大廳開起了多人遊戲模式，平時安靜的宮殿難得熱鬧。艾黛爾賈特與莉絲提雅強強聯手，打得帝彌托利、梅爾塞德斯和杜篤三人組落花流水。

由於是禮拜尾，所有人第二日都休息，於是很放鬆地玩到半夜才散場。帝彌托利提議莉絲提雅留下過夜，第二日一起用餐。莉絲提雅覺得這主意不錯，不過拒絕了睡客房，要求和艾黛爾賈特同床。艾黛爾賈特表示沒有異議。大家互道晚安各自回房，宮殿沒多久就熄燈回歸靜寂。

“我睡你房會不會打攪到你？我知道你睡不好，所以如果不方便的話，不用勉強，我可以去客房。”莉絲提雅一邊幫艾黛爾賈特關門一邊問道。

“沒有，反正即使莉絲提雅不來，帝彌托利也會來。不如說我還挺期待你留宿，感覺好新鮮，我很高興。”

“是嗎，你不介意那就好。”莉絲提雅有點害羞地移開視線，“不過帝彌托利那傢伙還是一如既往對你糾纏不休，他真的沒妨礙你睡覺嗎？我嚴重懷疑。”

“剛開始時確實有點顧忌，不過習慣之後反而會覺得安心。每當半夜從噩夢中驚醒，四周圍漆黑又安靜得恐怖，但只要知道離我不遠處有個會關心我的人在，就能很快冷靜下來。有很多次，他都很溫柔有耐性地安撫驚慌失措的我，所以他在的時候我會睡得比較好。”

“看來不用我擔心，挺好的。”

莉絲提雅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後，向艾黛爾賈特借了換洗衣服進了浴室。

艾黛爾賈特坐在書桌前，從柜筒拿出筆記本。除了白天畫畫塗鴉以外，她會在睡前寫日記，而帝彌托利很識趣地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擾她。

她總有預感，終有一日，像現在這種不含雜質的無聊、平淡、快樂、舒適都會離她遠去，可能因為身體惡化，或是恢復被封印的記憶。那時再回想起不記得一切時的日子，感受肯定會變得截然不同，因此她想要記錄這個一無所知的自己所擁有的奢侈並單純的心情。

洗完澡，莉絲提雅鑽進被窩坐到艾黛爾賈特旁邊。

“艾黛爾賈特，你記憶有恢復嗎？”

“除了偶爾噩夢出現的片段，什麼都沒想起來。”艾黛爾賈特搖頭否認。

“你自己想要想起嗎？”

“……我的直覺告訴我或許忘了是好事。”

“就是這樣，別想那麼多。夜深了，睡覺吧。”

“晚安，莉絲提雅。”

艾黛爾賈特和莉絲提雅的睡眠質量很久沒這麼高了，一夜無夢直到午前才醒來。各自洗漱後，莉絲提雅主動提議幫艾黛爾賈特梳頭髮。

“之前帝彌托利也幫我梳頭，笨手笨腳的，痛死我了。”

“那傢伙，因為紋章的影響，力道不知輕重，讀書時期弄壞了很多武器呢。幫女孩子梳頭這種事一看就從沒做過。”

“對對，被我說了之後注意多了，從鏡子裡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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