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是这一带最帅的快递小哥。今天货流量特别大，他跟韩吉刚进了店里把货单放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利威尔赶紧冲出去，还以为他们的车给人撞了，只见车子安好无事，旁边巷子里走出一个肌肉漂亮的男人，用那种登徒子的声音边笑边威胁着：艾伦，你在哪里呀？我已经看见你了，乖乖出来吧，你要是再逃，鸡胸肉就不光吃两个周，你得足足吃够三个月才行。

男人威胁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应，呵了一声，嘴上说着我就不信你个小胖子能跑多快，肯定就在这里，就要去扒利威尔他们的货车后门，利威尔一把制住他手臂，你谁啊你，不准动我的车，男人看他个子小力气倒不小，赔了个笑，对不住，找个人。

你找什么人能找到我车上，走。

不是，就个小孩子，跟我闹着玩儿呢，帮个忙呗。

这后面就是我们的店，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没见什么小孩子，你别的地方找去。

也不是小孩子，高高胖胖的，就是营养丰富长得跟个小大人似的，年纪是真的小。

我管你小不小，我们今天很忙，别找晦气快点走。

男人见他根本不通融，也没有办法，挠了挠头走开了。见他在街边消失了踪影利威尔拉开车门：下来吧。

车里面蹲着个圆滚滚的男孩子，见到只有他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事情没那么复杂，现在流行富养儿富养女，一不留神养过了头的很常见，这男孩子开学才升高一，现在一米七七，体重比身高的数字还大，家长问过了健身房的教练，虽然年纪小还是可以减肥，不，不能用这么民间的说法，得说减脂，还是体育老师直白，再这么胖损伤半月板只是个时间问题。

艾伦健身房去了三天就歇了菜，教练第一天先对他进行了鸡血注射：艾伦耶格尔你记住，男人绝对不能说不行！于是艾伦在男人的尊严和地狱般的训练当中选择了逃避。

他把手伸出来，掌心躺着一个锡纸袋子，说这鸡胸肉比屎都难吃，然后把袋子撕开，三口两口吃光，不过饿了连屎都得吃啊哥。

利威尔被艾伦逗笑，小胖子把吃空的袋子往旁边的垃圾箱里一扔，崇拜地看他：不过哥你真有义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下次我一定请你吃大餐。他的肚子听见吃大餐这三个字就立刻应激反应一样发出一连串的咕咕声，利威尔觉着他们还挺投缘的，又被那句讲义气的马屁拍得脑袋轻飘飘，说男人怎么能吃不饱呢，吃不饱还怎么，啊，你说是吧，我家红烧肉，你去不去？

艾伦眼睛闪闪发亮，连连点头，去去去。

利威尔家里只有爷孙二人，利威尔和外公，进门之后外公只当是利威尔的朋友，并不知道他们认识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甚至不到十二个小时，像很多老人一样，先把艾伦的碗里堆成山，艾伦面对这样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利威尔说你客气什么，带你来就是让你敞开肚子吃的，想吃不饱就回家去。艾伦冲他展开一个小男孩特有的灿烂笑容，哥，谢谢你，然后冲着利威尔的外公，外公，好香啊，一定很好吃。利威尔并不介意他管自己的外公叫外公，凭空多出来一个弟弟，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吃过饭艾伦抢着要去洗碗，利威尔眼见着他差点把三个碗都打碎，把心意领了，只让艾伦全权负责把碗安全放进碗柜里。外公在一边看着艾伦感慨得不行，说这白白胖胖长得多好，利威尔，我那会儿要是早点把你接回来……利威尔哎哎哎哎地打断他，眼疾手快地把烟点了放外公嘴边，外公接过亲外孙点的烟，说堵上我的嘴不让说还，就吧吧地嘬起来，烟管升起细细的雾，一会儿融在了屋子里。

艾伦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再婚，娶的阿姨带着个儿子，年纪比艾伦要大一些，已经上了大学，因此很少见面，他跟艾伦之间从没起过冲突，也并不怎么亲近。艾伦在家里跟父亲吵架阿姨就在旁边说和，跟父亲她可以直言，跟艾伦却总怕凶到他伤了感情，管教是有的，不过艾伦一不乐意就立刻打住，所以他们吵不起来，也更没有和好的机会，艾伦不向她撒娇，也不向她吐露心事，三个人的家庭艾伦像一个人住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像颗气球一样吹起来了。

不过他也无所谓。

利威尔初中读完就没有再继续念书了，他的数理化没什么问题，但是偏文科的科目就让人头疼，升了初三后，有些循规蹈矩成绩好的同学见他原本还看得过眼的科目因为厌学也变得不能看了，渐渐的见了他的面连招呼也不打。

利威尔没事就带着他的小伙伴们一起谈恋爱泡网咖，但是不主张打架，因为外公说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男人没出息。

他想他初中都念了个一塌糊涂，高中更是没必要去上，自古英雄出少年，自食其力也是真男人，毕业之后他在家游手好闲待了一两年，有个朋友喊他出去闯荡，利威尔跟外公打了声招呼，买了张票就走了。

嘴上说是什么自食其力的男人，其实从来不存钱，利威尔只定期给外公寄一点回去，剩下的就喝酒撸串儿拿去玩乐或者花给女朋友，到了年尾除了一顿年夜饭，连一个子儿也剩不下。

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日子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着，有时候陪女朋友去看电影，电影里年纪相仿的人向往他们这种漂泊无依的生活，觉着脱离了素质教育拥有了真正的自由，又酷又独立，就明白了什么叫互相艳羡对方，那种实际上却并不存在的生活。

一直到邻居一个电话打过来告诉他外公住了院。

老人家多少都有点小毛病，外公发现的早，只挂了几天水，利威尔回到家的时候外公已经出院了，好在他回家之前先把工作辞了。那样混着日子也不会发大财，但是外公只有一个。

后来利威尔就开始送快递，认识了韩吉他们。

艾伦跟他们熟得很快，也会装卸帮忙打单记账，一开始笨手笨脚的，时间久了也做得像模像样，韩吉他们感谢利威尔找了个不用花钱的童工，既然不用花钱就用别的犒劳，比如请艾伦打台球，一起下澡堂子。

韩吉跟着男人们就要进去男澡堂利威尔把她拦住，“别浑水摸鱼我劝你”，韩吉跟他两个人推推搡搡，“我又不是想看你，我是想看艾伦好么”“你看我也行，看艾伦也行，是我不想看你好么”，韩吉立刻挺直了腰一脸骄傲，“看我算你占便宜，我什么没有啊我”，利威尔战术歪嘴，“就你？小铁盆扔俩爆米花”

米凯和莫布里特对视了一眼转过身憋笑，韩吉看他们那样就知道是猪队友，一跺脚转向了老板，“老板你说句公道话，利威尔胆敢嘲我平胸啊！我C杯好吗我C杯的！”老板以那种主持大局的靠谱样子点点头，“利威尔，你有点情商好不好，韩吉平胸这件事她已经很自卑了……”韩吉气结，对他们比了个中指表示退出。

艾伦从出生起就没有进过澡堂子，因此对大家要字面意义上的裸裎相见还是有心理障碍，好在韩吉的胡闹一通让他抛去了顾虑，那个姐姐知道他娇生惯养向来矜持，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其实很细心，不过他刚刚确实被吓了一跳，真的以为要实现什么天下大同男女混浴，现在也为自己的脑洞大开觉得害羞。

利威尔手脚很快立刻脱光了衣服，拧了开关先洗头，艾伦看着面前这小个子男人，小腿匀称，脚踝也长得精巧，腰部纤细紧实，胸口和一般的男人没什么差别，也是平板一块，轻轻的呼吸却让它生动起来，再往上，脖子线条漂亮，他眼睛也不够大鼻子也不够挺，却也是给精细琢磨出来一般诱人遐想，艾伦想到他们班女生的说法，面对镜头会很经打，上杂志封面再适合不过，最后才是中间，后面既圆且翘，至于前面……

利威尔喊他，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过来，艾伦没有应，利威尔想着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至于连个澡也不会洗，当然没有当回事。

艾伦学校开运动会利威尔混进了校园。小胖子的体重掉了一些下去，人也开朗了很多，个子越发高，已经冲上了一米八，不过由于基数太大什么项目也不能参加，只能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前面举旗子喊口号，他走完流程就看见了一边笑得没心没肺的利威尔，这位哥哥不知道什么叫body shame，直把shame艾伦贯彻到底，他笑得差不多了抬起头瞧见艾伦也在看着他笑，藏了一种利威尔看不懂的温柔在里面，明明是个弟弟却有兄长一般的包容，利威尔捏了捏他的耳朵。

小胖子终于长大了，他告诉利威尔，哥，我心里有人了。利威尔凑过去，长什么样让我看看。艾伦手机里的是一张运动会上班级的合照，女孩子黑短发，眼神冷淡，个子高挑，利威尔一眼就觉着这女孩子长得跟他有点像，不过这话说出来总是怪怪的，干脆忘在了肚子里，然后去问艾伦什么时候拿下。

艾伦看着他，可人家不喜欢我。

疯了吧，你又高又帅啊。

抵得上两个她还又高又帅。

这算什么问题，你哥一米六不照样有女孩子前仆后继。她不喜欢你是她不喜欢你这一款，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还前仆后继呢，你到底多少情史。

说到情史啊……

算了算了我不想听。

哈哈哈不要眼红弟弟。

我瘦一个人下去她大概就会喜欢我了。

说了不用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

就这么决定了。

利威尔：？

利威尔眼睁睁看一个上着高中的小胖子再也没有吃过零食。

他原本想像艾伦脾气这么好，在家里要怎么跟家人吵起来，他甚至从没有见过艾伦黑脸，每次开他玩笑管他叫小胖子艾伦是真的无所谓，也是真的不当回事，利威尔想这孩子心宽倒也是好事。现在这个干脆果决为了一个女孩子改变自己的艾伦，让利威尔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寂寞，他摇摇头，感觉自己也怪恶心的。

艾伦跟健身教练的关系也从水火不容变成了有时有晌，利威尔还记得他第一天见到艾伦的那个画面，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错觉跟现实切换着，有着宽宽的、薄薄的身板的艾伦就站在了他面前，原本圆滚滚的艾伦就是眼皮子也比一般人要厚一些，现在整个人像去了一层壳，鲜嫩又饱满，还换掉了眼神。

利威尔摸着他膀子催他，掉了一个人下来了吧？够帅了吧？这位哥，别说那个性冷淡女，就是任何一个女的……就是男的，你也能拿下了，只缺临门一脚了你为什么不踹，你减完肥又要增肌，你的心上人都跟那个马脸分分合合好几回了，你还想不想追，啊？他们这次要又和好你就是撬墙角，你到底在等什么，你到底在等什么啊你。

艾伦只是一边乐一边在手里来回倒换一块肥皂，以不变应万变，以沉默应利威尔的万问。

你是不是，利威尔脑子高速飞转打算用一个文雅点的词，然后用“你怎么样哥都不会会小瞧你，因为你是我永远的弟弟”这种鼓励的眼神看着艾伦：

“在某方面不太自信？”

艾伦手里的肥皂一个打滑滚到了地上。

艾伦升进了高三，这个寒假的时长掰着手指都能数得出来，可贵得惊人，两个人原本高高兴兴地去洗了澡，却因为利威尔一句话气压变得有点低。艾伦没有发怒，可是气氛依然滞重，利威尔从没跟艾伦处理过这种场面，他在想以后说话还是得注意点，毕竟那个方面，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挺敏感的……他跟艾伦亲近惯了，不过再亲近的人也会有不对付的时候，以后别提就是了。

洗过澡已经不早了，艾伦今晚就在利威尔他们家留宿，外面有多冷挤在被窝里就有多暖和，利威尔借着这个暖洋洋的阵势想认真跟艾伦赔个不是。

“艾伦，刚刚，是我不该那么说。我其实就是好奇，也没有那个意思，是我管得太宽了，你不要介意。”

艾伦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睡意，“你说的没错，我是没自信。”

利威尔更抱歉了，“对不起，真的只是句玩笑话……”

“已经这么久了，我什么也不做，也不换人喜欢。但是我偏不换，又不说。”

利威尔看他自讨苦吃怒其不争，“你不说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啊，你不说就什么都不会有。”

艾伦被他挑衅一般带了轻微的怒气，兀自压制着，利威尔来不及细究他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要是我被拒绝了，你保证她还会像以前一样看着我吗？”

她哪里看得见你啊，她都不知道你是谁，“我保证。”

“那好”艾伦笑了笑，翻起身来，“既然哥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教教我吧，怎么样才能讨她喜欢”

像一个玩笑，可大概从艾伦掌握他的那一刻就变了味。

利威尔现在一点兄长的样子都没有，他感到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点，艾伦所在的空间却把他尽数包围。他的性经验都是跟女人，讨好他的手指纤纤，而他仍然是捏着主导权的那个。现在却不是被讨好，而是玩笑，不，不是玩笑，更像是温存，这份温存的内核由侵略感和掌控欲编织，要命的是利威尔居然没心思反抗。

他的呼吸乱到一塌糊涂，毕竟是男人手重，也或许是艾伦青涩，他这份没什么技巧可言，只剩纯粹热情的冲动让利威尔彻底没了方寸。他急促地呼吸，温度打在艾伦的下巴和肩颈内侧——艾伦看他手脚都瘫软，早乖巧地凑近，一手抚着利威尔的腰，一手送他的好哥哥在水深火热中折磨，他甚至还是温顺的，送了胸口给利威尔靠着，这算是他的大慈大悲。

利威尔黏腻的呼吸声和放浪的哼哼声带起的耻感被压缩成半掌大小，在他的脑中和快感交替，刚升起就被淹没，这可真是恼人的东西，只会反复加深让他更兴奋。

他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体温高得害怕，艾伦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浮，声音模糊，却带着森森的恶意，利威尔被摸了许久还是没有出来，快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这男孩子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微微移开他的胸口，这样侧身看着利威尔，像是有些怜惜，就这样贴上他的嘴唇索要一个吻。说是索要倒是客气了，那个绅士的怜惜仿佛狐狸的面具，是拆吃入腹前的鳄鱼的眼泪，唇齿交接的瞬间他就撕破那个幻象，利威尔才混沌觉察这是只收起尖牙的狼崽，刚刚的克制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人类文明和对兄长的敬意，只有一心想逮到他的舌头是真的。

艾伦这个蠢兮兮的做法把这个吻弄得激烈异常，利威尔错觉他们仿佛是一双有前世纠葛的爱侣，明日两人就要赴死，因此极尽缠绵，缠绵到了这种，艾伦轻轻一碰，利威尔就撒在了他的腰腹上的境地。

艾伦是只还没吃饱的小怪兽，咬着利威尔的脖子厮磨得惊人，利威尔的神智却渐渐回复清醒，此刻他想起了自己姓甚名谁，对这一场荒唐界定清晰，他对准了艾伦的耳朵，用应该说我爱你的情态，对艾伦说滚。

隐约间那个森森的恶意在说，这样你会喜欢吗？

利威尔一夜也没有睡着。

这换谁还睡得着啊，他被一个男人帮着打了飞机，还射了出来。他想说他精虫上脑的可以，这不过趁势之举，脑子里却在反复回想艾伦亲吻他之前那个神情，就这样错过了把这件事定性为男人之间下流的小打小闹的黄金时机。

利威尔不喜欢有心事，他一般会去喝酒，跑步，约朋友，这样脑子里塞着东西差点把自己卡死是头一回，他平常6点起床，今天依然要是，抹了把脸蹬上鞋子就出门，看见天空和飞鸟，晒到太阳，一会儿去店里把韩吉勒到气上不来，送一天单，这一天和每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打开门那个热辣的记忆就新鲜至如斯，仿佛众目之下被围观。艾伦站在门口，一见他就张开嘴：哥……利威尔一掌扣在他鼻子上，看给你都冻成什么样儿了？手掌下的气息也是冰的，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没吃早饭？艾伦皱了皱眉，像下定决心似的：哥，我是来……利威尔并不接他的话，豆浆油条的摊位并不远，艾伦总不能当着老板的面描述他为什么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于是两个人一起沉默。

利威尔接过装着热乎乎豆浆的袋子塞进艾伦怀里让他暖手，自己提着油条，把艾伦送到马路边：什么事都没有，回家吧。

艾伦再来他们家，两个人照旧一起吃饭，一起在床上躺尸，说着话却比不说更尴尬，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句“什么事都没有”的潜台词究竟是什么，慢慢地就不再来了。

利威尔记得有一天外公念起还在坐牢的舅舅，第一万次当利威尔从没听过一样谨慎劝告，你绝对不能打架知不知道，绝对不行，咱做个安安稳稳的普通老百姓，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没出息的，绝对不能开打架这个头，开了就坏了，然后长吁短叹地说舅舅，就当养了个傻子。

利威尔说别人不养你我养你，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外公没有说话，顿了半晌说你到院里给我剪串葡萄去，利威尔从抽屉里摸了剪子，去院子里观摩那些皮儿厚实又坚硬，无论青紫看一眼都觉得牙酸的葡萄，挑了两串剪下，远远隔着玻璃窗看见老人在抹眼睛，就揣着葡萄在葡萄架下面多站了一会儿。

也不是一语成谶，只不过有些日子终究会来，不过即便知道终究会来，心理建设也永远不会做好。外公日渐消瘦，有一天坐在竹椅上，就这么走了。

所有的事情按部就班，年纪大一点的长辈或者邻居见惯一般指导着利威尔应该准备什么东西，大概需要几天，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他全都仔细听了，木偶一样的，线把他提到哪儿他就走到哪儿，一天下来人变稀少，利威尔蹲着发呆，有个人进了门。

他张了张嘴巴像是干渴许久一般发声，“你不是要准备高考？”

艾伦眼睛立刻变红，“你现在也要让我滚吗？”直直地走过去搂着利威尔的脖子大哭出声，利威尔摸着他的头，看着他身后的冷清和烛火，说没事。

艾伦没有理会任何人劝他高考生假不必请这么多天，跟着利威尔前后奔忙，纸糊的房子和钱币轻到几乎没有重量，艾伦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感到一切都恍惚，利威尔从刚刚起就不跟他并排走，他想回过头跟他说说话，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于是不敢回头了。

回去之后天色已黑，桌下堆着白酒，除了烈一无是处。家里有个老人家，已经喝高了，说话有些大舌头，看见利威尔进了门就招呼他过来，掐他的脸，说小子我们还算亲戚呢你知不知道，利威尔笑了笑，真的吗。

你外公还算我的小老弟。

真的啊叔，我都不知道。

不是刚跟你说，你外公辈分比我小，你起码应该叫我声爷爷。

来多喝点。

快点，叫我一声听听。

您喝了我就叫。

好好好……我喝完了你去哪儿？

利威尔其实没有听外公的，他还是打了很多架，但是对外宣称没有，尤其是对外公宣称没有。一旦宣告不动武就会真的被打，这道理他不想讲给外公听。

尤其今天更不想讲。

艾伦了解的利威尔，话少，情商低，一张嘴就损人，他在手背至手腕处纹一个纹身，一个青红色相间，黑线条粗糙不堪，而且被利威尔说“妈的纹的时候疼死我了”的，一个土到爆炸，审美全无的龙头。

艾伦规划的未来中他也是有纹身的，他会纹一段长开的枝杈或者一支箭头，有一点淡淡的攻击性，又怀着一点对未来的期冀在里面，纹的位置他还在犹豫，但他想应该是个隐蔽或者性感一些的位置，看到利威尔的纹身他只有嫌弃，整个幻灭，想说哥你到底有没有审美啊，但是利威尔头一次矜持着，举起手臂自顾自欣赏着，难得有这种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的夸耀味，当然是想得一句艾伦的赞美。

因此艾伦还没有开口，就已经先觉着那个丑得他难以形容的纹身可爱起来。利威尔等着他夸的，那个隐隐嘚瑟的样子，一下子像只有十几岁，一点防备没有，那个丑纹身就沾了主人的光，升天得道，变得矜贵又可爱，代表了独一无二和价值连城。

它因为利威尔皮肤泛着光泽的关系也有着健康的颜色，也因为它，这样一个利威尔难得说一句“疼死了”，艾伦全身的血就直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那个还不认识他就帮他躲教练的利威尔，那个制着韩吉的利威尔，那个炫耀土纹身的利威尔，那个对见这一家没了主人说话就轻浮起来的外人，也只是笑笑的利威尔，他想跟他在一起。

艾伦看着面前这个人，“能不能抱我一下”

利威尔手伸上去，然后整个人被艾伦抱在怀里。这可跟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你看我个儿矮？”

“别开我玩笑了哥，你知道的，我不敢。”

利威尔腹诽他，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

利威尔的舅舅服刑期满了。他到家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艾伦抽着这个点背单词，利威尔在吐槽他发音好烂。这个人刚进门，立刻就跟上了节奏，吐槽艾伦这个口语将来就别出国了，自然的像别人家那种从没蹲过号子的舅舅。

他去跟利威尔打招呼，哟利威尔，长大了嘛，然后给外公上了香，自顾自地说话，这样也挺好的，你要是给我气死的我还得落一骂名。

我那个时候真出不来。

利威尔回他嗯。

舅舅这才正眼看了艾伦，怎么，你也像你妈一样，生了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养着？利威尔把要揍他的艾伦拦着，说你第一天认识他不习惯，他说话就这个德行。

接着对舅舅，要是嫌号子里待得不舒服就给你送医院，你知道我做得到。

舅舅发出一声哟呵，东西放下也不整理，大笑着出了门。

三两句就把屋子里搅和得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一走干净，留下两个人对视。利威尔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我不知道我爸是谁，很稀奇吗？德行跟舅舅如出一辙。

艾伦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利威尔是真遭不住被他看啊。

艾伦虽然并不怕被这个舅舅揍，但对于跟他单独相处也觉得如坐针毡，凯尼像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安全社交距离似的，约艾伦一起出去钓鱼。

这个法外狂徒怎么会有这么静的爱好啊！十几岁的男孩子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帮忙提着便携的塑料小板凳和网兜，看着阴阴的天色，和遍布飞虫蚂蚱的草丛，暗自埋怨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男人。

两人倒也无话，凯尼把钓饵扣在钩上，等着一条条的鱼咬死然后甩上岸，艾伦根本看不出那放下去肉眼都不太捕捉得到的钓线是什么时候晃动的，他一个下午一无所获，除了那种让他终身难忘的鱼腥味儿。

眼看着网兜里差不多了，凯尼拿出准备好的刀开始开膛破肚，他手极利索，取了内脏和鱼鳃内侧像齿状的肉扔掉，把血水涮干净然后扔进袋子里，一气呵成。艾伦看着这场效率极高的杀戮出神，凯尼用刀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要是再到我们家来，我就把你摁死在这个水塘里”

他带血的刀，一边已经没了内脏，但是用手指戳一戳却由于被神经没死还会惊跳的死鱼，还有这个刚离开是非之地也满不在乎地威慑别人的语气，让艾伦因为恐惧和暴怒全身激动地发起抖来，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抖，“你管不着我”

“你们现在的小孩儿，什么都想玩儿，什么都敢试，学别人玩儿屁股”

“我没有那样看他”

“我管你是不是”，凯尼把刀逼上他的脖子，轻微的疼痛从这个危险又脆弱的部位传来，用行动告诉他现在不是你逞凶斗狠的好时候。艾伦觉得自己全身的血像是上升了两个度，流速也可怕地加快，顺着刀锋蜿蜒而出，他知道现在应该明智一点，可他明智了又怎样。他咬紧了牙，要当自己是还没有见过丛林世界就要不幸夭折的小兽，他不服软不后退也不聪明，知道自己该哀鸣还是最后莽撞地发出挑衅，“我说了，我没有”

一般人这个时候也该退了，他跟他，到底哪个是刚从号子里出来的，今天不让这个高中生水塘沉尸，怕是利威尔以后只会更危险。凯尼冷哼，“自己的血都不怕还不敢认，孬种”

眼前这高中生要不是被刀压着简直要原地起跳了，“他要是愿意，我他妈还在这儿陪你钓鱼”

凯尼恶鬼一样的脸出现一点短暂的松动，马上又恢复了原状，“你放屁，哪个男人会放一个天天盯着他屁股的男人在身边？”

“他拿我当兄弟，我之前……”

“你放屁”

“……”

两人之间一阵不短的寂静。

“你是说……”

凯尼粗暴地打断他，“我什么也没说”

舅舅在家里没住多久就出门云游了，他不是那种能接受自己平静老去的人，更愿意卒于非命，或者单纯地客死异乡。

那天空中飘着飞絮，地面潮湿，凯尼想起青年时期一边替妹妹带孩子一边打群架，利威尔套着他破了洞的背心，光着屁股被他夹在腋下，他以一敌一圈人，又嫌利威尔累赘又怕把小孩子扔了回去挨妹妹一顿暴揍，只记得那天自己鼻青脸肿，利威尔也无辜地挨了不少拳脚，回去被老爸罚跪，他指着自己脸颊上的青块对站在一边的利威尔悄悄说：男人一定要会打架明白吗？不然你刚刚就被打死了。利威尔点点头。

这是多么荣耀的岁月，他居然已经半老，要靠回忆来支撑一部分人生。旁边的艾伦大概是因为天边终于泛粉的关系神情柔和，不过凯尼想了想，更应该是因为他刚刚讲的那句“光屁股的利威尔”。

高中生说你知道我什么，你认识我几天，有时候可以暴力，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要命地去抢，有时候只能等着他主动给你，他不主动给你，你永远也拿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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