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迷迭香的花語是「我的靈魂因你而甦醒」。

　　生活彷彿回到三個月前，維克托教課的時候講台下的學生偶爾會有人精神不濟的點頭，他相信自己的課並不無聊，甚至可以有點自戀的說自己滿有魅力的，應該只是早餐吃太飽所以想睡覺吧。下課以後去茶水間用samovar為自己泡一杯紅茶，吩咐自己的研究生去幫他看看頂樓的溫室，有時則是自己上去照顧溫室的苗木。

　　植物園的工作依然持續著，只是再也沒有人需要他的沿路介紹。其他的老師還有學生都是對聖彼得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就算是新進的學生也都是俄羅斯人，大家才不會特別提起周遭的房舍還有普通的留鳥。

　　偶爾有他校學者來訪，維克托就要執行部份接待的工作，畢竟還是年輕的老師，這類比較瑣碎的工作就要多擔待一些了。維克托發現他其實沒有特別喜歡社交活動，以前覺得自己相當擅長這些：適當的禮儀、風趣的談吐，能做得好就有一種應該是喜歡的錯覺，最近才發現不是，更準確一點來說，是在勇利回國以後才發現。

　　對對方感興趣是有境界上的差異的。最近來的訪問學者是莫斯科大學的教授，他們的研究領域相近，但是方向不同，光是相似與相異的各種細節他們就能談很久，他們彼此問了對方很多問題，兩人都是興致勃勃，紅茶杯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被裝滿。

　　還是不一樣，心臟跳動的感覺不一樣。

　　維克托不自覺得將與勇利談天說地的時光拿來做比對。

　　究竟是哪裡不一樣？更關鍵的問題或許應該是為何自己會想把勇利拿出來比較？所以自己的問題核心是勇利？

他理不出什麼邏輯，最終在心中草草下了個結論——勇利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他的靈魂甦醒了。

　　維克托交往過幾個戀人，但是都不長久，這些女孩子有的不能接受他這樣上山下海的，有的覺得維克托並不是真的喜歡她。維克托也不挽留，繼續走在讓他著迷的植物世界中。

　　勇利離開俄羅斯以後，他才意識到應將這份感情冠名為「戀愛」。會意識得這麼慢，他想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喜歡上一名男性，周圍也沒有朋友是以男性為對象，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可能也都沒想過。

　　勇利想過嗎？他很想告訴他，無論他接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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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金魚草的花語是「察覺我的愛」。

　　勇利終於回到了他那擺在拱窗前的大木桌，出國前他將桌面收拾得很整齊，現在整個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還有積欠的工作等著他，要盡快讓自己回到之前的狀態才行。

　　撢去桌上物品的灰塵，擦乾淨桌椅，他開始想著要用一杯紅茶搭配這個勤快的日子，然而標本館只有綠茶跟抹茶。往好處想，至少飲品都不會被加入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例如總是讓他失態的酒，因為罪魁禍首在歐亞大陸的另一端。

　　習慣真的很可怕啊。兩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讓他養成喝紅茶做事的習慣了，現在回到日本就用原有的茶粉來代替。是不是該建議校方為植物標本館隔一間茶水間出來呢？或者他應該去洋行看看有沒有紅茶？

　　第一次有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走進他的世界，就連早田老師都是花上一兩年的時間才逐漸敲開他的心門。勇利會害怕一個人要強勢的闖入他的世界，當有這樣的人出現時，他會下意識地要疏遠這個人，好維持自己的領土完好無缺。而那些已經在他的世界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首先是父母、姐姐，還有兒時玩伴以及家鄉小鎮的大家、植物標本館的人員，然後是維克托。

　　一方面是自己主動去敲了他的門，另一方面是與維克托一同度過的這段時光他沒有想要把對方推出去的感覺，就算他偶爾會使壞也一樣。勇利知道他沒有什麼多餘的意圖也沒有惡意，他直覺地相信對方傳遞的是純粹的善念，調皮的舉動基本上只是為了逗自己笑。維克托似乎知道底線在哪裡，從來不會超過，他也相信勇利感覺得到自己單純的心思，在他的面前毫不做作，當個快樂的大孩子。

　　維克托會想再見到他嗎？七個時區的距離，如果沒有一點契機，這輩子恐怕是沒有機會了。雖然可以透過書信聯繫，但是他更想要當面跟他說說話。說什麼都可以，最好能將這棟可愛的標本館介紹給他，帶他爬一爬樓中樓的梯子，他已經可以想像得到比他還高的維克托縮著脖子站在夾層的樣子。然後再帶他去小石川植物園逛逛，維克托一定會對不同於俄羅斯的日式造景感興趣的。還要帶他嘗遍他喜歡的食物，去走他喜歡的步道……。

　　如果能再見到維克托就好了。

　　好想跟他分享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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