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的开始要从我愚昧的母亲开始讲起。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我是说，生父。当年幼无知的我问起“爸爸去哪里了”时，她总是一脸咬牙切齿，“他死了”。

真可怜，蝴蝶忍的生父死了。

我真可怜。家境贫寒，又是单亲家庭出身，简直就是社会的底层。

这样可怜的我，就像家中堆积在角落的过期杂志一样，被生活束缚，只能躲在阴暗处蒙灰。那时的我甚至觉得连家中墙上的霉斑都在嘲讽着我这种生活在下水道的人。

我和母亲的生活来源全靠她在街角开的花店，不过还算幸运，我的母亲算的上是半个美人，所以花店的生意还算过得去。

“蝴蝶小姐，还是老样子，给我一束玫瑰花吧。”

说这句话的人，名字是万世童磨。他有柔软的金发，俊朗的外表，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烟味，偶尔会有着香水味。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他虹色的眼睛。那时的母亲总觉得那是神明的象征，是来拯救我们于水火的神明。

他总是会来母亲店里买玫瑰花，不管每次买多少朵，他会从中抽出一朵，蹲下身子，把它送给我。

“蝴蝶小小姐身边怎么可以没有花呢。”

我故意错过他的手去接住，却碰到了花刺，食指上渗出鲜血。

这是光明正大的表达爱意了吧。

可是我愚昧的母亲，或者说，被他这样的举动迷的神魂颠倒的母亲却浑然不知，反而催促着我，“忍，快说声谢谢啊。别人送你花了呀。”

我并不擅长言辞，看到这鲜红的爱意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低下头，眼光略过之处发现了刚刚送过来的黑百合，我便伸手拿了一只，递了给他。

“哎呀，这可怎么受得起。”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伸手接过我的花——如果趁机用手掌摸着我的手背并且抹去我指上鲜血的动作算是接的话。“我会把这朵花当做小小姐，好好的养护着。毕竟黑百合像极了羞涩的小小姐低头不语的样子。”

这使我感到畏惧，这个男人，双手明明那么冰冷，却唯独看向我时眼光灼热，对待母亲甚至其他人，眼睛里则是虚伪的愉悦。

我讨厌他。

他似乎很喜欢来花店买花，听他说自己的工作和投资有关，并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有大把时间泡在我们的花店里。

也正是因为这样，母亲口中对他的称呼慢慢从“万世先生”到“童磨先生”再到后面的“童磨”。称呼越来越亲密，我也一天又一天地觉得恐惧，害怕那个男人生活在我的身边。

终于最可怕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在我小六的一天，他向我母亲求婚了。

“我会用剩下的一生去照顾蝴蝶忍还有你，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被恋爱冲昏头脑的母亲满脸通红，当然直接点头同意。

随后他们像书中所写的那些场景一样，开始亲吻起来。我的母亲身材矮小，为了和他亲吻甚至踮起了脚尖，真是滑稽的举动啊。

但是我可怜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个神明在和她亲吻的时候睁开双眼看向的人，是我。

不，此时应该改口，称呼他为“爸爸”了吧。

“忍，看到了吗，神明来拯救我们了。”

就这样，我，蝴蝶忍，在小学毕业之后正式改名为“万世忍”，搬进了新父亲的家中。和街角的花店，角落里的旧杂志彻底说了再见——当然还有那块霉斑。

你们就和蝴蝶忍一起烂在下水道里吧。

【2】

当穿上收到崭新的水手服的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新衣服特有的折痕也是可爱的，在微微隆起的胸前系上领巾，拉上裙子侧边的拉链。

我在房间中的全身镜前转了个圈。

啊，万世忍，你值得，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可惜现在的一切你都要偿还的。

母亲在搬入新丈夫的家后才开始变聪明，她逐渐发现了真相，丈夫的眼神在她身上从来没有停留过一秒。

万世童磨关注的对象始终是我。

他在周末会带我去买裙子，红的蓝的白的黑的，长的短的棉的丝的，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他说，“女孩子就应该穿裙子呀。”

他有时会带花回来，和之前的玫瑰不同，是那天我顺手给他的黑百合。他会在我床头柜上放上玻璃花瓶，将黑百合一支一支放进去。

他说，“这种花和小忍很配不是吗。”

母亲将他对我的好转化为对我的攻击，但越是这样，他反而对我越来越好，并且用他肮脏的，卑鄙的亲吻去堵住母亲对我的愤怒。

在安慰完母亲以后，他会弯下腰抱住我，“对不起，小忍，你要原谅你的妈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对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到安心的。”

然后他就会用双手飞快地从我的肩膀往下一路划到我的腰部，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结婚戒指在我身上划过的路径和他双手的温度。

你问我害怕吗？我当然害怕，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和你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对你做出这样的举动，当然会害怕。

我讨厌他。

我并不想在放学之后立刻回到他身边，所以我选择在学校中认识朋友，并且会同意她们邀请我去做客的请求。

是“她”们。

其中有一个留着三股辫子的女生让我印象最为深刻，樱饼色的头发，胸前的隆起让我自愧不如。她的名字很甜，让人感觉像是蜜糖一般。

是她教会我体验快乐的，仅仅使用一些简单的动作或是肢体接触就能够身体到顶峰。

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可真是个天才。

“忍的身体过于干涩了哦。”

“嗯？”

“嗯……怎么说呢？算是冷淡的一种吗？我也不是很清楚啦。至少我之前没有遇到过呢。”

她散开有些炸开的辫子，头发自然地垂落在胸前，我们面对面的躺在她床上。

“……但是不管怎么说，忍的反应还真是可爱。”

她凑过来，额头相抵，我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香甜的气息。

“我喜欢小忍，各种意义上的。”

我当时都想开心得叫出声来。

这是爱吗？这是爱吗？这是爱吗？

万世忍配得到爱吗？

【3】

那天放学时下着雨，我在想要不要去蜜糖家的时候，童磨突然出现了。

我极不情愿地走向他，“爸爸，怎么了？”

他单膝跪地，毫不介意膝盖处被地上的雨水沾湿，把我抱在怀里。我的胸部贴上他锋利的锁骨，有些尴尬。

“你妈妈她去世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去世了。

至于后来我是怎么坐进他车后座，怎么去见她最后一面，怎么参加葬礼，怎么做那些法事的。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人总是会选择性的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不是吗？

虽然我母亲不是一个好人，但至少把我好好抚养到了14岁——只不过其中有两年是姓“万世”而已。

唯一记得“蝴蝶忍”的人，从“万世忍”的世界中退场了。

妻子去世之后他除了象征性的掉了两滴眼泪之外没有任何悲痛的表情。甚至在法事之后的第二天就买了鱼缸和金鱼。

一条小小的红色金鱼。

他把金鱼放入鱼缸，开始哼起了歌，拆开了鱼饲料，递给我。

“小忍想要来喂金鱼吗？”

我没有回答他，伸手接过饲料包，从中胡乱摸了一把，撒入鱼缸中。

“鱼吃太多会撑死的哦。”

他站在我身后，底下身来，在我耳边轻声说着。

“但是不用担心，我觉得忍会照顾好它。”

说完，他用他亲吻过我死去的母亲的，毫无血色的双唇吻了吻我的脖子。

我切实地感受到了，他伸出了自己的舌头，飞快地在我动脉处舔了一下。

我感觉到一阵恶寒，脑子里开始出现之前他的种种行为。

出门前他会叫住我，重新帮我整理胸前的领巾，手背无意划过我的胸前。

我洗完澡后他会帮我吹头发，双手从下往上摸着我的后脖领。

甚至在我和他说完晚安之后会帮我盖好被子，指关节碰到我的脸颊。

我讨厌他。

啊啊，可是万世忍，你知道了又如何？又能如何？你现在姓的是他的姓，住的是他的房子，用的是他的钱，吃的是他做的饭。

你要从这里跑出去，赤手空拳和凶恶的社会搏斗？

还是回到蝴蝶家和那些下水道的亲戚住一起？

够了。

哪个都不是最优解。

与其过上那样的生活，我还不如去死，哦，不，我是说，安于现状。

胆小鬼万世忍决定安于现状。

【4】

在母亲去世以后我改掉了很多坏习惯，比如说，我不再去那些女伴家，甚至连蜜糖家也不去了。早早的回家，和他在一起，他对我的肢体接触我基本睁一眼闭一眼。

这样才是爸爸的好女儿不是吗。

之后呢？

和所有浪子回头的故事一样，我一天天的收敛起来，最后考了一个偏差值（注:日本衡量学习能力高低的一种数值，一般和分数成正比）中等的高中。

行吧，不好也不坏，在中间生存的万世忍。

在那个拿到通知书的16岁午后，他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衬衫坐在桌边看着难懂的外文书籍。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洁白的地毯上。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他来接我放学的时候，他身边有一个年轻女性在和他说话，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单身母亲的样子。

他看到了向他走来的我，对那个女性笑着说:“对不起，我结婚了。”

然而他搭在我肩上的左手却没有带上戒指。

我穿着黑色的裙子，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他合上书本，对我说:“小忍，你口渴吗。需要我给你倒茶吗？”

“好啊。”

他走向厨房。

鬼使神差地，我也跟在他身后走到厨房，靠在木质的门框上。

他并没有对我的行为感到惊讶，反而露出微笑。

他拿出干净的玻璃杯，往里注入热水，最后放入了一朵花。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朵花是他从哪里变出来的。

紫色的花在水中绽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要是我问你，这朵花是什么，你会如实回答我吗？”

“嗯……一种能够使人感到愉悦的药剂吧。我会这么回答。”他回答我。

又来了，这种讨厌的感觉。我接过他递给我的杯子，很奇怪，他这次没有借机触摸我的身体。

我盯着杯子中漂浮在水面上的花朵，觉得它像极了那条他给我买的金鱼。

我把杯子放在灶台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万世童磨，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吗？”

“是啊，毕竟我想要的人只有你。”

“那么，我们可以从今天开始。”

我模仿着我死去的母亲亲吻他的样子，踮起了脚尖。啊，真不幸，就算这样我也够不到他的肩膀。他可比我高多了。

他看到我这样的丑态，轻笑出声。弯下腰来，捧着我的脸，用毫无血色的双唇亲吻着我。

温柔的动作甚至让我产生了这个人可能是个绅士的错觉。

伸入我口中的舌头仿佛像是在恶作剧般的，一个又一个舔舐着我的牙齿，我开始觉得难以呼吸，只能抓着他身后的衬衫。但越是这样，他抱着我越紧，像是想把我揉到他的身体里一样。

在漫长的接吻结束之后，他松开了我。啊，真不好意思，第一次尝试这么长的接吻，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忍真是可爱。”

他这么说的同时轻而易举地把我横抱起来，向他的卧室走去。他像对待珍宝一样把我放在床上，自己跨坐在我身上，我看到他摘下自己的眼镜，解开自己的衬衫。

关于那场交合我并不想说太多，毕竟生理课上都教过不是吗。不管是他的舌头，还是手指甚至是欲望进入我的身体，我都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将痛苦埋藏在我的咽喉。

在交欢中发出声音是一件耻辱的事情。这是我在和蜜糖相处时学到的唯一的东西。

大概天色渐晚的时候，我侧身在床上喘着气，他从后面抱着我，脸颊蹭上我的背部，双手摸上我的胸前。

“小忍，小忍，你是我在世界上至高无上的宝物。”

你快去死吧。我讨厌你。

要不是为了我今后的生活，谁想和你交欢。

妻子死后又和继女乱搞的家伙。

也许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勾引自己的继父？

嗯？答案还不够明显吗？

他准备对我下手了。然后呢，我，万世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这样被自愿的和他交媾。我再流着泪报警说我的继父强迫了我。然后他进监狱，我流落街头？

别闹了。

万世忍是个胆小鬼。

【5】

那年的暑假就像是分水岭。

我和他的关系突然变好了。

在周末有时他会带着我出去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店员会猜测我和他是情侣关系；看电影的时候售票员也会推荐我们情侣座。

你们可真是聪明。

回到家之后他在玄关处就急不可耐，放下手中的东西，还没有等我换完鞋，就抱着我进卧室，按倒在床，解开我胸前，他早上亲手系上的蝴蝶结。

他的前戏很长，他喜欢在了解我每一寸肌肤之后再进入我的身体。啊，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比较干涩，在接受他的爱意时也是如此，我会在他背后乱抓，留下痕迹。但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在结束之后反而会亲吻我的双手。

“小忍，小忍。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原本就在我的身体里，我们原本就是一体。”

他把我抱在怀里，我们面对面坐着，他亲吻着我的右手手腕。

“嗯？我是你的肋骨吗？就像亚当和夏娃那样？”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右手挣开他的亲吻，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你是我的血肉。所以我们应该重新合为一体。”他的头埋入我的胸前，柔软的头发使我感觉有点痒。我摸着他的头发，就像母亲对孩子那样。

此时我才发现，我把我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给了他。

在学校里，人人都说我是“温柔的万世忍”“无暇女神”——那都是万世忍的伪装。

装作温柔的样子可以除去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无用的烦恼。

但是回到家中，见到他，我就常会恶语相向——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我被他按倒在床。但是真的，我和他交欢时不管怎样咬他或者挠他，他一点都不生气。

万世童磨，你何德何能能够让万世忍在你面前卸去伪装。

你何德何能能够看到真正的万世忍。

我……

我看着鱼缸中的金鱼。

你倒是好啦，不用承受长时间的痛苦。

【6】

日子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我通过了京都某所大学的入学考试，我要去那里上学。

换句话说，我要离开他了。

“东京不好吗？非要去京都。”

他很乖巧的坐在我房间的地上，像个孩子。

“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你是我爸爸，你失去了你的妻子，你有一个女儿。现在女儿走了，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你的未来。”

我整理着行李，回答着他的问题。我打开衣柜，我发现我的衣服都是他给买的。

裙子，红的蓝的白的黑的，长的短的棉的丝的，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未来。

我会和其他男人结婚，也许还会有孩子。等到那时，我就带着我的丈夫和孩子，从京都回到东京来看他。他那时也许长出了白发，我会让孩子叫他外公，让丈夫叫他爸爸。

完美的直系家族。(注:三代同堂)

我甚至能够闻到我结婚时手捧花的香气，听到神父问我是否愿意。

“童磨，万一我和其他人结婚了。你会来找我吗？”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问他。

“……我会杀了他。”他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就剩下我了。

床头柜上的黑百合依旧盛开。

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睡在一起，我是指字面意义上的。

他睡在他的卧室里，我睡在我的。

我的床上并没有他的气息，也对，我们每次办事都是在他的卧室。

……不知道他床头柜的金鱼怎么样了。

第二天他并没有来车站送我，我一个人去了京都，开始了我崭新的人生。

【7】

我不知从哪里看到过一段话。

“不管一个人走过多少弯路，但是宿命一定会让他走到他应该走的道路上。”

在京都时我常常想，要是我没有遇到他会怎么样？

或许我还是姓蝴蝶，和母亲一起生活在下水道，和那块霉斑一起长大。

或许母亲遇上了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她不会因为意外去世，我现在能够有一个正常的三口之家。

你是我的宿命吗？我应该选择去见你吗？

我……

我怀着这样的疑问，和一些男人们尝试交往过。

有的人不会看气氛，被团体孤立；有的人是家中长男，懂得照顾人；有的人身材高大，使人感到安心。

很可惜，他们的结局都一样，最后选择离开了我。

“万世小姐人很好，可惜我们不适合。”

我应该走的道路在哪里呢？

兜兜转转四年，我还是回到了原点。

我决定去寻找答案。

我重新回到了东京，他的身边。

门锁确定我的指纹后自动打开，我甚至有点惊讶。他竟然还没有删除我的指纹，盼望着我回来的一天。

他似乎不在家中。

我打开我卧室的门。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我的床，我的桌子和我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地板上甚至没有任何灰尘。

床头柜上的黑百合依旧盛开。

“黑百合像极了小小姐低头不语的样子。”

我伸手摸着黑百合的花瓣。

玄关处响起关门的声音，是他回来了。

我从花瓶中抽出一只黑百合，握在手中。

我打开房门，从房间中走出，来到他的面前。

他没有想到我会从京都回来，脸上的表情只剩错愕。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没有任何变化，和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

柔软的金发，俊朗的外表，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烟味，偶尔会有着香水味。

你怎么不老呢？我的童磨。

我把手中的黑百合捧到胸前。

“你知道吗？童磨。黑百合有一个传说。相传男性只要遇到了盛开的黑百合，就会想把它摘下据为己有——人们把那种一瞬间的感觉，称呼为恋爱。”

“我更愿意把它称呼为诅咒。”他用力地抱着我，似乎想把我融进他的血肉里。

他的卧室门并没有关，透过缝隙，我看到他的床头柜。

鱼缸中的金鱼今日也在拨弄着水花。

重复着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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