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气氛沉寂如死。

“老板不要啊……”

“滚啊，老子要你滚啊，你已经被炒了！”

曾老板刚来时的那份从容已经不复存在，他扭曲的表情上呈现着一种宣泄报复的快意。

被众人的嘲笑？被收购时的绝望？经营日益不善，看着银行账户内日益减少的数额时对一切的憎恨？

都有罢，都有罢！

噗通！

上油工双膝跪地，匍匐在曾老板的皮鞋上。

“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还有孩子要养，我走了我们在街上活不下去——啊！”

皮鞋踢在他鼻梁上，血液飞溅出来，鲜红的颜色在空中触目惊心。

“我要你滚，要你滚——”

“求求您，求求你……”

曾老板不停地踢在工人的脸上，踢得他头破血流，跪着的工人颤巍着搀扶，死死抓着不放。

“滚呐！”

曾老板使劲一踢，不知道踢在了哪里，一声清脆的折断声，工人惨叫，放开了他的裤腿，捂脸跪地颤抖。

血溅在食堂的地面上，溅在他们吃饭的地方，他们的脚下。

“哈哈哈！”

近乎尖叫般的笑声独自响彻在简陋廉价的食堂里，刺激着每一个沉默之人的心神。

“看到了没，老子是老板啊，是老板啊，你们一个个扑街仔给你们条活路吃饭就是天大的抬举，你们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不满意？我哪里错了？啊？啊？你们就不懂我的好心还嘲笑我啊……哈哈哈……看到没看到没，我是老板啊，马上就不是了啊，我是老板啊，哪个瓜皮敢笑老板的下场就是这样哈哈哈……”

偌大的食堂，百来号人，对着曾老板，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不要去，不要去。

他在颤抖。

阿良内心有个声音在劝阻他。

那是他数月前刻骨铭心的饥饿、流落，极致的卑贱，绝对不想返回的黑暗在劝阻他。

要是现在站出来，就会被赶出去。

被赶出去，就会饿死。

他不想饿死。

再说了，反正那个上油工又跟他不熟，每天上件还老是给他搞出那么多油来……可恶。

他攥紧头发，仿佛是要把自己抓进地里，死死地按在桌上不能动弹，可是……不知道是身体里哪里的部位，又极力地希望他能站出来，哪怕站出来一下也好，要是有人能……

有人站起来了。

站起来的人不是阿良。

阿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那略微熟悉的面孔，是他隔壁第四机组装玻璃工序的人，他的手上遍布被玻璃所伤的痕迹，他的面貌也就比阿良大些许。

“啊？”曾老板正欢快地踢打地上的上油工，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正茫然，一抬起头，砂锅大的拳头一记直拳打在他初愈未痊的鼻梁骨上！

“wryyy！”曾老板倒飞出去，爬起来，既惊讶又怒不可遏地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对方，“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可是你们的老板！”

“打的就是你个死马玩意儿，曾你老母的，我看你不爽很久了！”第四机组那个比阿良大不了多少的玻璃工攥紧拳头，一边把地上跪着的上油工扶了起来，“起来，大男人好好一个，两只膝盖跪在地上成什么样子。”

“我，我……”血流满面，被搀扶起来的上油工隔着模糊的视线打量这个年轻的工友，他不认识他，他是第五机组，工序很末尾，大概从未见过这个不知道在哪个工序的工友，然而这位素不相识的工友如今为他站出来，他激动得话不出口，“谢谢……”

“不用谢，咱们一个厂，受一个气，也算有缘分，我就是看不惯这逼。”玻璃工决然说。

“娘的。”阿良听见身边又传来一句叫骂声，他转头看，是他这条机组下一个工序的，他记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少说话，此时也站起来了。

“曾狗，你个娘娘腔腔狗养的也配叫老子？老子才看你不爽很久了！”他大步走过去，按住慌张的曾老板，把盘子里的香肠强行塞进他嘴里，合上下颚，“这点吃食老子不稀罕，你自己拿回去喂你这张狗嘴吧。”

曾老板仿佛是被喂了什么天大的污物一样，惊恐万分，想把嘴里整个咽下去的香肠取出来，可是已经下肚了，他惊怒又没底气地指着眼前站着的人们：“你们怎么敢——”

“还有我，我也看你不爽很久了！”

“我！”

“还有我！”

陆陆续续又有三四个人站起来，跟之前的人站在一起。

他们都站起来了！

阿良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生憧憬。

我也要像他们一样站起来……

“我……”

然而，阿良才从椅子上起了半点，一只手拉住了他。

“？”

是李老师傅拉住了他，对他默默地摇了下头。

李师傅为什么叫住他？啊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观望，再观望一阵。

他这样想着，又坐了回去，那饥饿的黑暗又饕餮般地吞噬了他……

“你们都被炒了，被炒了！被炒了！滚啊，滚啊！”曾老板像个女人一样在地上撒泼尖叫。

偌大的食堂，百来号人，就这五个人站起来，他们搀扶起地上的上油工，从大门口走出，路过曾老板的时候，每个人都不屑地往他脸上呸一口。

“你们都被炒了，被炒了！哈哈哈我是老板！哈哈哈你们都被我炒了！哈哈哈——”

满面唾沫的曾老板发狂大笑，把手中的花名册撕得粉碎，全撕碎了，纸屑漫天飞舞。

食堂外面有几个小孩子，都是这个厂子里的工人带过来的，他们拿着大人们给他们的早餐在门口吃着，等着今天见家里大人的最后一面。

“我跟你讲，我们这边过节的时候城里都会放烟花，好漂亮好漂亮的，虽然我们这边看不到就是啦，不过那些烟花都是东边那个烟花厂造出来的哦！喜欢我下次带给你去海边放放看……”

小塔露拉正和女孩有说有笑着，小塔露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要好的女孩讲述烟火爆炸时的美丽景象，女孩话才讲到一半，看见食堂走出来的大人们，开心地挥了挥手：“哥哥你们要去干活了嘛？早点回来啊！”

年轻的玻璃工温柔地笑了笑，布满伤痕的手牵住女孩的小手：“阿鸿，我们今天不干活，要去其他的地方。”

“啊？不在这里了吗？”

“嗯，不在这里了。”

“哦。”女孩乖巧地应声，牵着工人哥哥的手走了。

小塔露拉愣了下下，看着越走越远的朋友，连忙大叫：“喂，阿鸿，你们去哪里啊？”

女孩回首看着相处了数个月时光的朋友，微微一笑：“我们要去一个好地方哦，有好吃好玩的，羡慕死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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