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夏日炎炎，一群年轻男女坐在街头上唉声叹气，垂头丧气，意志消沉，兴许有这酷热太阳的缘故，但更令他们消沉的，恐怕还是来到这里以来遭到的一连串打击。

“喂，咱们都找第五家了，我好不容易把供能切了差点被抓到，你们进去成果怎样？”

“见到工人了吗？”

“他们是不是都很辛苦？”

“他们会来参加革命吗？”

“他们怎么看待996？是不是都觉得那很过分？”

外面汇合过来的几个年轻男女七嘴八舌地好奇询问，这些才被车间保安踹出来的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一个人抬了下眼皮无力地回答：“996？好的很啊，他们连什么是996都不知道。”

询问的女孩急了：“怎么能这样，工人们已经辛苦到连996都不知道是什么了，太过分了，你跟他们解释啊！”

“解释什么，996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们早上六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中晚吃饭各半小时，加起来一天十五个小时，606啊，一说996里面是个人就在笑话我们！”少年恼羞成怒。

“那，那革命呢？”

“还什么革命，他们都笑话我们，还说996舒服的不得了！”一个青年生气地站起来，挥袖哼声，“他们都喜欢，咱们还在这儿干什么？都走吧！散了散了！”

“怎么能这样……”

外面汇合过来的少年少女们听到车间里出来的人们的回答，也被打击得失魂落魄，不知所措。埋怨、烦躁、失落、失望，滋生在他们之间，将一切的默契、心愿击打得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只是受到这么点挫折你们就要打退堂鼓么？”

一个人站了起来，严厉地呵止了人群中的抱怨与烦躁，一切的嘈杂一时失声，他们茫然地像寻找母亲的羔羊们一样依偎过来，静静聆听他们这群人中最年长，最成熟的人，他就是刚才站在车间中央大声演讲，做了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情的大学见习国教牧师。

戴着眼镜的见习国教牧师也不过是一个大学青年，但在这些都比他小的少年少女中，他必须承担起领头的责任。

“我问你们，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见习国教牧师第一个指向一个刚才不停发牢骚的少年，他比牧师小点，也是大学生，他愣了愣，咬着牙回答：“我看不惯我老爸，他当了老板，有了钱后，就对我妈不管不顾，总是家暴她，我的老师对我说赤红女神的教义有我要的答案我才来的。”

见习国教牧师第二个指向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她是教会歌唱团的团员，被牧师指到后慌张了一下，害羞地回答：“我，我，我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一本很老的女神教义，跟我平时看的教义完全不一样，上面说现在像我母亲这样天天辛苦加班是不对的，根本不是女神大人喜悦的方式，我才……想过来，让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对的。”

见习国教牧师指向第三个人，这是个比他更小一点的高中青年，他激动地回答：“我听我爷爷说真正的革命才不是像电影里那样玩闹，是要流血流泪，与不对的事情去抗争！他说这个世上最苦的就是工人了，真正的国教牧师肯定会率领工人去革命，而不是用赎罪的借口勒索我家的钱财！”

“林有德说我们将来都要996，我才不想我一辈子陷在996这么混账的东西里面！”

“我跟她一样，我找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书本，书上说社会根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女神被世上的恶人给蒙蔽了！”

“我听说以前的赤红教会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也想成为像以前的红旗军先烈那样伟大的人！这样赤红女神的庇佑就会回到这个世界上！”

意志消沉的少年少女们在见习国教牧师的调动下重新振作起来了。

等到最后一位少女慷慨激昂地结束了自己的回答后，见习国教牧师对众人说：“既然你们都有自己的回答，那你们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呢？这个社会被许多虚妄、虚假的东西充斥着，各位好不容易揭开一点与神圣背弃的黑暗幕后，为了聆听赤红女神的真谛福音我们才聚在一起，我想各位有不少被林有德说的那个‘996的福报’给激怒了对吧？想听到这里的人与你们同样愤慨的声音——结果却是我们现在才知道，这里何止996，更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久了！你们想想，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我们，连996会感到诧异，那么我们不知道的黑暗还有多少啊！”

见习国教牧师激动地说道：“我们这里没几个人是隶属于教会的，我也不过是个见习牧师，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大洋彼岸的条顿帝国，那里的军神信徒们提出了‘因信称义’的概念——对神明的虔诚不应由任何世俗的教会所评定，只出于我们的内心。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即使是异教徒，我身为一个赤红牧师也要说他们对！只要内心虔诚，即使没有教会的认可我们自己也能寻找聆听女神真谛的声音，更何况在这已被虚伪与邪恶所充斥的俗世！”

见习国教牧师高举一手，竖指朝天：“我们已经由996揭开了这邪恶的一角，那么世上还有多少不可名状的邪恶在猖獗着呢？我不知道，我找不完，看不完，所以，我拜托诸位与我同行，劈开这数不尽探不完的黑暗，一同抵达女神赤红真谛的彼岸吧！女神大人正注视着我们呢，红旗军诸先烈英灵与吾等同在！”

“哦！！”

虔诚狂热的少年少女们兴奋高呼。

“总之，只要我们虔诚地祷告，修行自身，总有一天能用真心打动这里的工人们，举行神圣的革命仪式！”然而这时见习国教牧师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打开来，找了片阴凉坐下来：“那么接下来又到了喜闻乐见的时间了，在我们身体力行的同时，也不能落下对基础教义知识的学习，接下来有请大家翻开我们上一课讲到的地方……”

“啊——”

众人哀叹起来，甚至比之前在车间受到打击还要更糟。

一个少年抱着书本，痛苦地埋怨道：“这些教义都是你们大学水平的吧，为什么非要现在学不可啊。”

“诶，话不能这么说，知识年级水平的划分也不过是人为的，在以虔诚之心探求女神赤红真谛的道路上我们不分彼此，要互相砥砺学习，这是女神所喜悦的……”

少年又埋怨了起来：“这些教义全都是被篡改过的，你怎么知道你教的教义不是虚假的呢？”

“没办法啊，我手头就只有这本书，除非你能找到更久以前更原版的教义，不然就将就着吧。”见习国教牧师淡然翻开书本，开始讲解书上的教义，“赤红乃先天机工神，后天双生神，生于原父开辟混沌之手中，后有湛蓝神，先为敌，后为友，亦敌亦友，羁绊姐妹，共约双生，赤红善兵，湛蓝善射，自此赤红湛蓝共治洪荒乱世……赤红有一称，呼‘赤红战神’，又称‘杰洛神’……”

“……杰洛神至虚境，虚境乃浩瀚之境，远超十万三千本数万次方之远不及，无所不知，无所不解，杰洛神于此待人，凡人询之，杰洛神便寻解而答之。凡人问：‘20匹麻布何以与单件上衣等之？’”

“诶，好奇怪啊，一个凡人能问神明大人问题，竟然去问麻布和上衣的问题。”一个银发龙角龙尾的小女孩好奇地问道，“麻布上衣有什么好问的啊。”

“女神的想法哪是我们这样的凡人能揣摩的……哎，你是谁？”听到问题的见习国教牧师转过头来，看到银发龙尾还没他腰高的小女孩，大概是念小学的年纪吧，他困惑了起来，他们这次跑到幸福岛工业区有带小学生吗？

被问到的银发龙角小女孩嘻嘻一笑：“大哥哥我叫塔露拉，我住在这边哦，我听你们在这里说话就过来啦。”

“哦，你是叫塔露拉啊，没事你喜欢听就听着吧。”见习国教牧师没有在意，混在听众中的小塔露拉坐在街道台阶上撑着下巴乖巧好奇地聆听他的讲座，牧师拿起书本继续教学，“杰洛神答：‘20匹麻布等同X数之甲物或单件上衣，乃是天地的法则，吾设计世间物法，念随我去，万法无常……’”

一个少年提问：“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见习国教牧师解答：“意思就是赤红女神以自己的心意设计了世界万物，自然也包括了这世间的常理法则，她规定了20匹麻布就是要等于单件上衣，不会等于两件、三件，就是神明设计了世间法则的体现，违背这种法则——比如用40匹麻布换一件，80匹麻布换一件，就会受到神明大人的惩罚。”

“哦……”小塔露拉和其他听众懵懵懂懂地点着头。

“不对，既然这样女神大人为什么还要在20匹麻布和单件上衣里加一个‘X数之甲物’？甲物究竟是什么？X是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小塔露拉旁边的一位少女提出疑问。

见习国教牧师犹豫：“呃，这应该是指女神用来创造这种法则而需要的某种神器，叫X数之甲物……”

其他少年少女也疑惑了起来。

“20匹麻布真的等于一件上衣吗？你们谁买过这些啊，是真的吗？”

“X数之甲物……真的会有这种奇怪名字的神器吗？不会是盔甲吧。”

“呐，你真的确定你的资料是正确的吗？不会也是篡改过的吧？”

见习国教牧师拿着书本苦笑摇头：“这就是我在我们大学神学课的课本了，我的神学老师还对我说这是大洋国阴谋呢……真是，我们课上的老师连书都没看过，我更不知道了，将就，将就吧，这章就跳过，我们讲下一节……”

这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见习国教牧师的教学。

“每一种有用的物品，比如麻布和上衣，都可以从质和量两个角度来考察，每一种这样的物都是许多属性的总和，因此可以在不同的方面有用。一件物品的有用性使一件物品成为使用价值，如麻布可以用来织衣服，织好的上衣可以用来穿，而这种物品本身所具有的使用价值，与一个人为了取得这么多有用的麻布和上衣所耗费的劳动没有关系。使用价值只是在使用或消费中得到实现，不论财富的社会形式如何，使用价值总是构成财富的物质内容，而在我们要考察的社会形式中，使用价值同时又是交换价值的物质承担者。”

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肮脏工作服的流水线工人。

他似乎本该很年轻，起码跟这位见习国教牧师一样的大，而工作的风霜，却使得他仿若早早地苍老了数岁，得以拥有一份令人心酸的成熟与稳健。

他缓缓踱步而来，手掌一本赤红封皮的书，低着头，平稳地叙述。

小塔露拉看到他后，眼睛愈发睁大，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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