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不是本地人啊。”45手肘靠桌，双手交叉搭桥，下巴放松地靠在交叠的两手上，仔细地注视着疲惫交加的阿良，嘴角微微上扬，“你在这待了多久呢？”

四个月。

他很想这么说，阿良捂着脸颊，被曾老板用棍棒打过的地方仍然火辣辣地疼。

“两年半。”阿良眼皮耷拉着，对45很坦诚地回答，他才被老板暴打，今天可不想再被一个看起来脑袋有问题的格里芬雇员再暴打一顿了。

如果说的是具体的时间，那的确是两年半又四个月，毕竟阿良之前在这里念书，混了两年半。但他觉得自己之前那两年半生活得还没我这四个月里加起来得多，他在那两年半里到底做了什么？上无所谓的课程，再无所谓地逃课？跑到商业街自以为节俭地买烧烤吃？还是在寝室里和室友胡吹海吹好出去嗨歌？忘了，都忘了，唯有这四个月，让阿良跟白鲸市这个城市真实的一面那么亲密地接触，像是有人把手按在他脑袋上往下使劲压，要么这“一面”先碎了，要么先压碎自己的脑袋……

“两年半呐，也算久了，你应该对这一片比较熟悉吧？哈？”

阿良讪笑：“略熟，略熟。”

他的老学校就在这条商业街附近，要说熟悉的，也就只有学校和这条商业街了，其余的熟悉，则是从这段时间拼了命地找工作得来的。

“不错。”45把脑袋凑近了，眼睛上的竖疤在他的眼里格外清晰，“有女朋友嘛？”

“没有。”阿良回答得很干脆。

“家里父母呢？”

“我爸破产跑路了，不知道在哪里，我妈在老家，剩我一个人在白鲸。”

“诶~”45被勾起了兴趣，一边抵着自己的下巴，伸出指头擅自勾起阿良的下巴，“你这么年轻，就只有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闯荡生活不容易吧，真亏你还能带着个女儿~有趣呢。”

“不辛苦，不辛苦。”

45的问题就像查户口一样，但阿良不敢不回答，格里芬是这座城市的管理者，查户口某种意义上也是格里芬的职责所在，就算没有这份职能他也得回答。

还能怎样呢？阿良无所谓了。

“说谎呢，你一个人，在白鲸市，一定过得很苦。”听到这句话，阿良心生悸动，“真是难为你了。”

阿良失神片刻。

是……啊，很苦。

阿良默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可那被迫压抑许久的苦楚，此时有如实质地潮水涌来，要将他压垮，压扁，干涩，布满血丝的眼珠，逐渐湿润，模糊——

他想大声嚎叫，控诉这天，怒斥这地！

阿良默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对了，我这儿有个苹果，你要吗？”45抿了一口奶茶，伸手往衣兜里掏了一阵，掏出了一个苹果来，放在桌上，苹果鲜红香扑，惹人发馋，阿良咽了口水，他有多久没尝过水果了？这些日子也算有了点闲钱，不如趁这个出来的机会买点水果回去吧。

就在阿良的盯着桌上的苹果时，又一道刺目的光线晃了他眼睛一下，他眯起眼睛，注意到了那光线的来源。

那是一把锋锐的匕首，恍惚间，匕首整洁的金属刀身上，能见到诡异的暗纹，似乎是什么液体残留下来，无时不刻刺激着人的感官。

那是血。

这是一把尝过人血的匕首。

他第一时间不禁惶恐地想到。

“像你这样的人不该来这儿的，就当你倒霉，碰上个坏时机。这里有很多人过着跟你一样苦的日子，但我觉得，实际上你比其他人要过得更辛苦才对，毕竟……你见过光明啊。”45拿起匕首，熟练地切开一片苹果，将内核掏空后，除了被切开的那一小片，整个苹果基本是完整的，45用匕首扎起切下来的苹果片，贝齿轻咬，吃掉了苹果片，“一个人，倘若他出生起，从未见过光明，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一辈子，也就罢了，生于黑暗，归于尘霾，不过如此，理应如此。然而，有什么痛苦，比见过光明再狠狠地坠落下去还要来得痛苦呢？”

45又切下一片，扎起来，带着玩味的笑容，将苹果片——以及刀尖，指向了阿良，锋锐的寒光倒映在阿良的眼里，好像已经刺穿了他的血肉：“喂，想不想赚点零花钱？放心，不是红旗币哦，这种钱现在扔到大街上捡起来擦眼睛都嫌磨人呢。”

阿良被她惊醒：“什么？”

“很简单的，用不着做什么，我只要你平时多留意一下周围的事情消息，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就用这个通知我。”45取出一个有灯的小装置，“我会定时联络你，我要找你的时候它就会亮起来，到时候你就来一个约定好的地方找我……你看很简单吧。”

阿良开始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你说值得留意的东西……比方说？”

45开心地掰指头盘点起来：“有没有人想做点不理智不合法的事情啊~街上有没有突然出现一些没见过的陌生人啊~有没有很多人聚在一起啊~有没有人戴上奇怪的石头面具啊……总之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如果说的事情让我高兴的话，还有额外打赏哦。”

阿良不安地准备婉拒：“我在车间很忙的……”

45吃掉匕首上的苹果片，又往兜里摸索一阵，几张崭新的天龙元钞票放到了桌上，将阿良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厂里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跟你们那位老板好~好~谈一下的，让他知道欺负我的人是什么后果，就算你平时想出去溜达也没关心，不用管他们的脸色，哼哼~”45微笑，把握十足地说。

想用钱收买我吗？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阿良很想义正言辞地拒绝，但她付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足足有他五个月的工钱，能让他带着小塔露拉好好吃上几顿。

他咽了口水，手颤抖了起来，想去……拿起……那些钱……

啊啊————！！

手腕传来一阵剧烈的幻痛，当初被打断手腕时的痛苦一闪而过！

他伸向钱的手，颤抖地停止了。

“不，不行，很抱歉，我……还是……”阿良艰难地想拒绝。

45有点意外：“啊啦，觉得还不够嘛？跟我说嘛，我可以多给的，不过在这之前嘛……”

45微微眯起双眼，狡猾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她的匕首又切下了一片苹果，扎起来，阿良的眼睛颤抖着，那带着锋锐刀茫的苹果片，正朝着自己缓缓接近。

“先吃片苹果吧，乖，张嘴，啊~”

苹果片越来越近，恐惧的压力便愈演愈烈，要将他活活压扁，刺穿——

“看，那里有人在说些什么诶。”

“快去看看。”

在不远的地方，人群聚在一起，看着一位站在高台上，拿着大喇叭陈情激昂地说些什么的奇怪男人。

“各位，各位！白鲸市的同胞们！格里芬的末日就要来了！”

“想想你们的家人，生活在这座被格里芬所统治的格里芬城里，这些格里芬的渣滓整天只会勒索你们的钱财，压迫你们的生活，谁家有钱先去谁家，而且还不是去保护，而是去偷盗，整天在背地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你们说这像话吗！”

这个拿着大喇叭的人，站在高台上，竟然堂而皇之在“格里芬城”大声说着大逆不道之言，聚拢过来的人群都有点震惊，有些人感觉不妙，压低脑袋当做没看到悄悄离开了。

这时人群里响起了几声吆喝。

“是啊，太不像话了！”

“格里芬太坏了！”

“格里芬为了抢我家的地产，把我的房子给烧了啊！我五岁的娃儿啊……”

有人甚至都哭了起来，在这几声吆喝的配合下，还没走的人群的情绪也逐渐被调动了起来，想到在格里芬的阴影下的这些日子，怒火都喷发了出来。

这时，台上的人又拿着喇叭大喊：“不用担心，白鲸市的同胞们，格里芬的末日很快就要到来了，消灭格里芬暴政的救世主，很快就要从大洋的彼岸到来！”

人群中又响起质问的声音。

“是谁？是谁会来消灭格里芬？”

“不管谁能来干死这帮格里芬的人我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啊！”

台上的人回答：“能拯救你们的救世主不是别人，正是你们所知道的黑钢国际！只有黑钢国际能打败这些格里芬的渣滓，黑钢国际就是格里芬的克星！格里芬用卑劣的手段蒙蔽上听，在白鲸市作威作福，黑钢国际的目的，就是去揭露这些人的丑恶面目！只要赶走格里芬，让黑钢国际接管白鲸市，你们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再没有勒索，再没有压迫，黑钢国际的员工绝对不会像格里芬的人那样毫无素质，恶劣不堪！尽情欢迎黑钢国际的到来吧，消灭格里芬暴政，白鲸属于黑钢！”

“消灭格里芬暴政，白鲸属于黑钢！”

“消灭格里芬暴政，白鲸属于黑钢！”

先是几句带头的呐喊，渐渐的，这种氛围感染了人群，聚集起来的人群都被调动了起来，呐喊的言语仿若审判日将临。

这时，被之前银行劫案吸引过去的格里芬城市管理者们才反应过来，姗姗来迟，连忙准备驱赶人群与抓捕带头人。

台上的主持人远远就看到情况不妙，便提早抓起身旁放着的好几叠宣传单撒向天空，一边大喊：“格里芬的末日就要来了，支持黑钢国际！支持黑钢国际！”

他跳下台，一边挤出人群，一边见人就发传单：“支持黑钢国际，一定要支持黑钢国际。”

而且不是他一个人发，观众之中的几个人也拿到了传单，便跟着主持人一起一路发传单一路挤出去。

“支持黑钢国际！”

“多多支持黑钢国际！”

接着这几位发传单的主持人和几个观众挤出去后便连忙四散而逃了。

其中一个带着传单的人往阿良和45的方向走过来，看到阿良他们，这个人习惯性地发两份传单：“支持黑钢国际——噫！”

45抓住了他发传单的手臂，如铁箍般不可动摇，看到45手臂上格里芬的标志，发传单的人惶恐迅速蔓延：“格、格里芬……不对，你，你是——”

45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侧头笑望，笑容里透着十足寒意：“你这家伙，刚才说了黑钢国际，对吧？”

……

“饶、饶了我吧，我也只是收钱办事而已……”

刚才混在人群里发传单与应主持人吆喝的黑钢国际员工，被45拎着脖子提到小巷里，他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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