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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楼记实】安娜的五本藏书,1

[db:作者] 2025-07-21 21:30 5hhhhh 5850 ℃

一,《乌萨斯战史》 疯子 先知者

当着我的面,一切都陷入了疯癫,只有它冷静。

夜色下的教室寒意彻骨,冰冷的空气中浓浓刺鼻的铁锈味道像是来自学校安排我们参观的普里皮亚季镇附近的工业工厂里那硕大的废液缸。在黑色的天空下,工厂漆黑巨人般的身躯在我的印象中渐渐清晰,如同巨大的黑色怪兽攫住黑暗中的教室。胡乱堆砌的桌椅在黑暗中显现为黑色的色块,和冰冷的厂房一样,用黑色掩盖住了其上的血迹。

胃因为饥饿拧痛着,薄薄的毯子并不能完好地将躯体苟且于严寒。我不得不拉过临睡前索尼娅抛给我的那件大衣,被铁锈味浸透的大衣,和已死的主人一样疯癫的大衣。一切都是疯癫的,我不得不将它紧紧拥在怀里,还是觉得那因为饥寒而比以往大出许多的心跳怦然作响,便索性拉开贴身衣物的下摆,将它贴在胸口。冰凉的封面隔着肋骨同我胸腔中搏动不休的生命亲吻,我有种安全感——对于自己没有疯的安全感,对于自治团中还有人没有疯的安全感。

为了证实我没有疯,也为了缓解腹部的疼痛,我开始思考,我思故我在——笛卡尔说的。虽然我并不认同。但疯子大抵没有这项权利。夜晚和黑暗是最佳的帘子,把一切都掩盖住了,一切都静得要命。在拼在一起的四张课桌上睡着索尼娅,那是她的王座。罗莎琳睡的地方很宽敞,宽敞到足够容得下她四仰八叉的睡姿,这块地方划给她是因为那里本来属于她搬出去的那些人。薇卡的身躯像是隔着课桌漆黑剪影后的一团阴影,她或许同我一样没睡。拉达依靠在她身边,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是自治团的幸运。

我没有疯,至少我认得自治团的所有人。我认得索尼娅,拉达,薇卡,认得刚来的罗莎琳,当然也还认得铁锈味的来源,卡塔、叶婕妮、特拉...更难能可贵的是我认得我自己,安娜。是的,我叫安娜。疯癫这个词不应该被赋予一个记得所有东西的人。我在读的这本书,作者叫托洛茨卡娅,现在大抵已经在莱塔尼亚落户了,或者被暗杀了。诽谤她的人说她是个疯子,崇敬她的人说她是个先知。但读过她的书就知道,她确实一个人名都不错地把乌萨斯多年来的战争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所以她不是个疯子,就像我不是个疯子一样,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思考,没有疯的安娜,继续思考。我强迫自己。在我死在这里之前,我还没有读过她的另一本著作,《被背叛的战争》。不能读完一个作者的全部著作可能是一个读者最大的遗憾了。自治团里的其他人会有同样的遗憾么?卡塔的历史课作业没交,里面夹着她给新来的历史课老师的情书;叶婕妮曾经被欺负过,她应该很遗憾没见到那些人走在自己之前;特拉...她喜欢同薇卡一起八卦,总是有一肚子的话讲不完,或许有些就那样憋在肚子里了。

有人梦呓了一声。我想那是舍甫琴科洛娃或者拉宾诺娃。她们同更多人睡在另一边,同我隔着两张课桌,一张是我推举索尼娅做自治团首领的时候搬动的,一张是今晚新搬动的。随着这声梦呓,不知道是黑暗令我产生了错觉还是什么,我看到拉达的脑袋稍微动了动。

我没有像索尼娅那样疯,我很冷静。我一再告诫自己。冷静某种意义上也是懦弱的代名词。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小声讥讽。曾经叶婕妮被欺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乌萨斯战争史》里那一段太有趣了——对于间战期老生常谈的长篇大论。“小心组织内部的敌人”。

她死了,还有一些人死了,一些人继续活。“她们因你而死”。我讥讽自己。如果没有索尼娅,我也会死。但是我不能死。托洛茨卡娅在书中写过,在战争中一定要冷静下来,寻找机会。一切人都疯了,而我是冷静的——或许薇卡也是。如果自治团里的所有人都停止思考,都疯下去,那我们真的会分崩离析,把最后一点渺茫的机会丧失的。

生存是一种本能,但也因人而异。面对绝境,有些人像罗莎琳,有些人像拉达,有些人像索尼娅,有些人像薇卡。独行者、抱团者、领导者、被领导者。冷静的人需要疯子,疯子也需要冷静的人,疯子和冷静的人像是议会里的“左”和“右”,如飞鸟的两翼,组成了自治团战车的两轮,而如今这木轮已经被扎上了钉子。钉子不仅刺痛木轮,还会使木轮破碎瓦解。要趁木轮不注意,一击拔掉钉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

我不敢妄将自己同托洛茨卡娅并列,我,安娜,只是个普通的求存者,不是先知。只通读了《心理学入门》的我不像薇卡熟读过《梦的解析》、《荣格全集》,也不像索尼娅敢于用斧斫下一切对立者的头颅,更没有罗莎琳徒手开罐头的能力。所幸这些人拧成了一股名叫自治团的绳,我们才得以能活下来。所以必须拔掉组织上的钉子,哪怕留下一个无法抹消的空洞。

夜晚的寒冷逐渐将铁锈味对鼻腔的刺激麻木,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愈加昏沉,刚才的思维体操令它安全地陷入了休眠预备。腹部的饥饿感也不再那么强烈了。那么现在忘掉一个小小的知识分子的牢骚吧。我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拉达的脑袋在动,一个摇晃的可爱圆形物体。

好梦,没有疯的安娜。我对自己说。好梦,乌萨斯学生自治团。我对大家说。

二,《MARX主义哲学》 阶级 朋友与战友

早晨伴随着饥荒。

就像索尼娅每天睁开眼睛后第一句一定要骂的那样,贵族佬控制了学校的食堂,若不是罗莎琳投靠时带来的那几个从食堂里抢来的罐头,我们此时已经断粮。薇卡拉着罗莎琳在一边说话,索尼娅正徒手把红鲷鱼罐头掰到黑麦面包上。我看到她手指缝里鲜红的汤汁。

“你的一份,安娜。”她把更多的一份推给我。我看到自己的手伸出去接下了早餐。说是更多,其实也只有小小的一块。鲷鱼上残存的红色汤汁一点点渗入了面包纤维,像是面包里的血丝。小时候只有过节才能吃到这种东西,曾经我们俩在街边玩耍的时候,总喜欢隔着透明的橱窗对只为贵族佬开放的商店里堆成小山的红鲷鱼罐头出神。而如今入口,只有苦,还有剧烈的晕眩感——我并没有害怕她。我对自己说。只是我的脑袋饿了。

用于下饭的书看完了,其他的书放在了母校。我在教室里残存的几个书包中翻找着,课本,只有课本。我翻到一本还很崭新的马哲,封皮被精心包上了硬纸质的手工封面。索尼娅的学校是一所平民学校,这种书在贵族学校是被禁止的书籍。

“安娜,我这里有书哦!”

我抬起头,是薇卡。她身边的人换成了拉达,显然她已经结束了同罗莎琳的谈话。她背对着索尼娅、罗莎琳还有其他人竖起四根手指对我挥了挥手,我们俩在学校经常做这样的暗语。于是我跟在她身后,从教室里离开了。

“去哪里?”我问,她没有回话。走廊上的布告栏被暴力拆解了,露出没有漆的墙面,像一个空白的窗口,让我想起了天气,越来越冷,却没有风,一切都被天空中充斥着灾厄的云团冻结了。本应洁白的地板砖上落满了灰尘和泥土,拖曳着发黑的红痕,像是春天雪融后的地面上常有的那种,一直拖曳到走廊尽头的一扇虚掩的门前不见了。薇卡带着我和拉达走进还算整洁的楼梯间,这里是这座校园难得的安静之地——按照我的建议,索尼娅把这处楼梯从这层以下彻底封堵了。那时候我们的人更多,大家一起搬运桌椅和柜子。

“咕噜噜...”不怀好意的声响。跟着我们的拉达有些腼腆地捂着肚子笑了笑。

“拉达,去那里守着,别让其他人进来,好吗?我和安娜要谈些事。”薇卡开口了,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在我耳中却有另一种的不容置疑。这种不容置疑和索尼娅显现在表面上的有所不同。前者是雪,后者是冰。

“拉达可以听吗?”金发的童子军姑娘眨巴着清澈的眼睛,我看到那纯明瞳孔中的东西——令我恐慌的是,那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不。我不希望你听。”薇卡的声音像是夏天干燥的风。拉达吐了吐舌头跑走了,脚步下带起一串的咕噜声。

“你差点就没命了,安娜。”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好像以前同我闲聊的神色。“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她坦然地同我对视。她的眼睛是乌萨斯人中少有的黑色,曾经我一直认为那像是黑曜石。但如今,或许是因为饥饿,我发现它们更像煤炭,干瘪的煤炭。

“你没有疯,是么?”我听到自己这样问她。

“是的,我没有疯!我很高兴你也没疯,安娜。”她上前一步,紧紧揽住了我的手臂。我看到那双眼睛燃烧了起来,更像煤炭了。

“索尼娅疯了。”我听到自己这样说。没错,索尼娅确实疯了。并且我预感到这是她愿意听到的。果然,她更热切地拍着我的肩膀。“是的,都疯了,安娜!不管是那些拥护她的、反对她的,还是她自己,都彻底疯了。”

“我们是冷静的人,我们还有机会。”她继续说,她是我的知己,我也一直视她为知己,一直如此。“安娜,我们可以找另一些人——一些还没疯的人,由我们联合起来!”

“还会有没疯的人么?”她的视线太热切,我不得不错过了眼神,看着下方楼梯封堵的桌椅。

“会的,相信我,会的。我们是朋友吧,安娜?”她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我感觉到生硬的触感。她轻车熟路地避开了我手上的笔茧和书茧,反而用她的书茧蹭着我的手心。

“是知己。”我重述道。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我出了楼梯间,然而走廊里空荡荡的,我脑袋一下子空白了——拉达不见了。

带着些微温度的手覆盖住了我的面容,我侧过目光,她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她指了指旁边那道沾染着红色的虚掩的门,我察觉到它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半开的。我听到里面隐隐的撕扯声,她拉着我拽开房门,闯了进去——

当我看见了那金发的童子军俯卧在冰冷的躯体中时,我感觉自己脑袋里的一根筋剧烈地颤动,我连忙将其理顺,确保它没有断开。恍惚中似乎听见薇卡的呵斥。“拉达,你在做什么!”

“薇...薇卡?安娜?”拉达回过头看,我看见她的嘴里叼着半截尸体上拆下来的皮带,手里也拿着好几条,小童子军的肚子咕噜作响,为这一幕添上了几丝荒谬。

“你在做什么,拉达!”薇卡歇斯底里地上前,一把从拉达手中扯下那些皮带。她的嘴巴依然叼着皮带的一边,皮带上的齿痕中点点红印,似乎牙龈咬出了血。我看到自己把拉达从皮带旁拉开。薇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对着教室的方向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把我和拉达扔在了房间里。

“快离开这。”我感觉脑子里轰隆隆的,我看着自己扶起拉达,把她朝作为落脚点的教室拽去。薇卡不知道去哪了,多半是先回了教室。走廊另一边索尼娅和罗莎琳似乎刚带着一些食物回来,看到我扶着拉达,她们脚步加快,把拉达从我手中接了过来。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索尼娅拽着拉达的咯吱窝似乎要把她从地上拉起,随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拉达的嘴巴居然不知何时含住了她的手肘,不,那不是含,不是在含,我眼前的一切宛若被罩上了一层鲜红的幕布,在一片鲜红中,我看到拉达的嘴边无色的液体淌了下来。恍然间,我看见那些已经冰冷的人拽起我衣领的手,看到她们的脑袋像是堆砌在运动室里的皮球。一切都是红的。

“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我听见这声音从我口中一个劲地往外漏,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质询谁。是拉达?是索尼娅?我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好像饥饿带来的晕眩。我看到自己瘫坐在地。索尼娅在大声斥骂着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三、《唯物辩证法》 矛盾论 主要方面

我和索尼娅在天台上。

我翻阅着手中的马哲,精神的食粮补充着腹中的空虚。她则依靠着栏杆,我们小时候也经常这样,我看书,她看我。从下端被封死的楼梯上到的天台是校园内另一个安静的地方。索尼娅似乎在凭栏俯瞰,我知道她在盘算下一票去哪里干。

索尼娅把一瓶汽水饮料灌进喉咙,她的手腕上我亲手打的结散乱了下来。我们彼此间沉默着,天气很冷,却没有风干扰我翻书的节奏。什么东西照着我的面容,我手中的书页,我的心田。早已被天灾云遮蔽的太阳不会是给予我光明和温暖的来源。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这一切也会发生的。就算没有大火,也会有其他的‘火’。”

这句话在我心里响起,那是我们上一次谈话的内容。我从书页上抬起眼睛,她匆忙地转过脑袋,依然凭栏灌着汽水。她同我的默契不比薇卡。我走到她的身边,浓浓的铁锈味刺激着我的鼻腔。

她扭过头去,不肯看我。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她棕色的秀发随着一扭头把瞳孔遮蔽。我顺着她方才看的方向,那是学校内所有人为之神往和恐惧的地方。我感到一阵战栗,不小心打翻了她放在栏杆上的汽水。

“喂喂喂,安娜!”她不满地跳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抱歉,我只是在想事情。”我扶正了汽水瓶子,它里面本来还算满的液体此时只剩个底了,大量糖水顺着栏杆流淌。索尼娅一脸的心痛。“哦,天啊,你不知道从罗莎琳那里抄来这一瓶多不容易!”

“你在看什么?”我转移了话题,趁机看向她的瞳孔。那里面的东西再一次刺痛了我。这一次是为了她所承担的如此之多。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啊哈,没什么。”她抄起汽水瓶,把最后一点倒进嘴里。“你有看书的时间,不如帮我想想下一票去哪里干。我可是听你的,不抢别人的最后一口——那还有什么好抢?除了那些#乌萨斯粗口#贵族佬...对了,你可得看好拉达,别让她再接近那里,我已经让罗莎琳把那些东西都扔到更远的地方了,要不是她自认有过,我还拿不到这瓶汽水...”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的思绪却飘飞了,或许是空虚的腹部,根本无法将灵魂沉淀在踏实的地面。那些尸体倒下的时候,我就有些疑惑了,她们差一点杀死我,却绝对没有把握除掉索尼娅。最后她们也全部都不是索尼娅的对手。索尼娅总是战无不胜的,她的威名为整个城市所远扬。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没弄懂,你能再说说么?”她问我。

“什么事情?”

“火啊,大火!”她狂乱地挥舞着手臂,指着食堂,又指着另一处食堂的废墟。“和你谈过后我想了半天,如果没有那场火,一切不就不会发生了么?我想应该这么叫,逻辑是吧,从逻辑来看,如果不是那场火,贵族佬们也不会霸占着食堂,我们更不会——”

“如果没有那场火。”我听到自己说。“你会放弃砍掉她们的脑袋么?”

她语塞了,半晌,才咬牙道:“那是她们自己找死!”

“学校内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我问她,也问自己。

“主要矛盾?那是什么#乌萨斯粗口#玩意?”她用了一秒钟反应过来。“当然是我们和贵族佬之间的矛盾啊!”

“不,不。”我摇头。“索尼娅,面对现实,你杀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贵族——我们学校的主要矛盾,是所有人对于基本生活需求和日益减少的物资间的矛盾。”

“什么玩意?”她蹙起了眉头,我知道她不喜欢听我掉书袋。

“换言之,所有人都要活下去,而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的趋向没有变。你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吃的东西每天只会减少,不会增多——这很好理解吧?”我尽量用通俗的话语解释。

她低头看了看腰间勒紧的皮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似乎又找到了我的漏洞:“所有人?那些贵族佬可不愁...”

“是的,所有人,遑论贵族和平民——即便贵族们的嘴脸确实招人厌恶——但所有人都是人,都有最基本的生活需要,需要吃饭,睡觉,在这基础上才能进行其他活动。”我背诵着那本书里的内容。

“现在,贵族们掌握了校园里大部分的物资,形成了对大多数人的压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时日一久,即便是贵族掌握的物资也有用尽的时候。那时候,就没有贵族和平民之分,所有人都将受生存的本能驱使,疯了一样为了物资而战...虽然我们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我苦笑,被人扼住喉咙的感觉历历在目。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懂了。”索尼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拎起了角落里的斧子。“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我有些害怕,她拎着斧子,满脸愤懑,这个样子我曾经见过,并且不想再见到第二次了。“你没有懂,索尼娅!”

我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她果然一点都没听进去!

我想拉住她,她奋力挣脱。拉扯中我感到脸火辣辣地痛,一阵剧烈的晕眩。我捂住脸倒在天台上,她一脸的惊惶,一手攥拳,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了。

“安娜...”她或许是想扶起我,但此时天台上的门却被打开了。我转过脸,看到一脸惊讶的薇卡,她的手里拎着一个包裹。“索尼娅,你在干什么!”

“我没有!”索尼娅的神色像是一个被抓住的罪犯。薇卡跑过来扶起我,她也想扶,却被薇卡一把推开“看看你做了什么,索尼娅!”

她的嘴唇狠狠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我坐在天台冰冷的地面上,捂着红肿的面孔,薇卡用身体护着我。沉闷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我知道索尼娅已经走了,于是对薇卡说。

“你是对的,薇卡,索尼娅疯了。”我喃喃地对她说。

四、《伯特伦旅馆之谜》 悬空 最优演绎

薇卡说她是在“四处走走”,顺便救了我。我们路过那个已经被清空的房间。我问她:“拉达怎么样了?”

“我哄她睡下了,可怜的小家伙。”薇卡扶额轻叹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她肚子的咕咕声,害得我也感到饿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我对她说,我知道我的面色很差。她很轻松就同意了,并一再告诫我如果索尼娅再欺负我,一定要同她说。她还承诺一定会让我还有大家活下来。

我会死的。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我痛苦地抿着自己的嘴唇,红鲷鱼罐头莫名的苦涩味道又萦绕在我的嘴里,填补着饥饿的躯体。我会死的,我该下地狱。不过在死之前我一定要读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全部作品,是的,如果没有读完就死,那可是莫大的遗憾。

一场绝妙的戏剧总是有一个精妙的导演,也不可或缺一只看起来平平常常,实际上默默将一切收入眼中的“老猫”。我突然有些想吃松饼,配上红茶更好。马普尔小姐用这些东西考验她的味蕾,活跃她的脑筋。旅馆外飞驰的火车隐入浓雾,一道灯光,没有枪响。夜深了。

我吞了口唾液,站起了身,在确定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我后来到了走廊上。一切都安静得要命。

“有看到索尼娅吗?”

“没有。”

两个人在不远处谈话。我蹑手蹑脚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心在狂跳,疯狂地撞击我的肋骨,现在我无法用书的扉页靠近它了。夜晚很冷,我裹了裹身上染满铁锈味的大衣,通过一侧被封堵的楼梯朝天台无声地快走,一切在视线中迅速后退,我感觉自己像是行驶在无边黑暗中的帆船。我听到自己在笑,先是冷笑,接着在黑暗中无声地大笑,这心中魔鬼一样的狂笑不会撕裂我的喉咙,因而更加肆无忌惮。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演绎过的那一幕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胜利的狂喜变态地试图占据的我思维。这种胜利有意义么?马普尔小姐最后找出的真相有意义么?就算找出了真相,就算赢得了博弈,最后不都还是要跌入那饥饿和毁灭的深渊么?我摸了摸自己僵硬的面庞,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枯朽下去。是啊,比起枯朽,直接的死亡或许还能保有容颜,对于自负的薇卡来说这应该很重要。

没法管索尼娅去哪里了,但愿她没找到机会。她肯定有她的解决方法,而我也有我的解决方法。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快,快!

“安娜姐姐!”

一个声音止住了我的脚步,我心中警铃大作,但这不应该是意外。我看到拉达半掩在楼道黑暗中的身影,她朦胧的睡眼看向了我,像是黑夜中的一盏标志着危险勿近的红灯。她的腹部咕咕作响,为这一幕平添了无比的荒谬。

“薇卡在哪?”我问她,通往天台的门半敞着,但外界没有月光,只会带来更深的黑暗。拉达站在这种黑暗中,久久矗立,瘦削的身影似乎成为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周围没有风,一切都是沉寂的,死亡一样的沉寂。

“你从今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是吧?”我对她喊。“是谁?是不是薇卡,她自己都没吃东西...你们俩的食物去了哪?”

她不说话,只有肚子在不停地咕噜。透过夜色,我看到了一块圆形的在动的黑暗,那是她的平底锅。

我冲上台阶,她向我扑来。一股狂风吹过,我以我自己都惊讶的敏捷错过了她的身体,冲上了天台。

夜色如墨,昏昏朦朦。我看到天台护栏系着的绳索上有金属的光泽,那是皮带上的锁扣在反光。一个黑影吊在那下面,似乎正想通过这条皮带链接起来的绳索缒下去。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面孔扭曲了起来,比起惊讶更显狰狞。她手里的动作加快了。

“薇卡,你——”我猛然听到身后恶风不善,像是饥兽的注视。她从身后扑向我,几乎差一点把我扑倒在地。我闪过了脖子,却被咬住了肩膀。痛得超过了一切。我掰着拉达的牙关,搏斗中看到她无神的瞳孔,眼前顿时一片赤红。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我面前闪现,也就是这一个分神,我被拉达狠狠坠倒在地。

“对不起,安娜。”薇卡似乎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开始向下移动,但局势出现了她绝对不会想到的变化——皮带接成的绳索在栏杆上猛地打滑——我白天泼上去的汽水在低温下形成了一层薄冰,很明显她没能料到这一节。就像汉弗莱老板能够安排好每一个人的演出,却对醉醺醺的神父无可奈何。

“啊!”半声惨叫,系在栏杆上的皮带一下就松脱了。她的身体向下坠落。我感到饥饿和疲劳带来的晕眩,但剧痛保持着我的清醒,我拖着像是长在我肩膀上的拉达挣扎着向前,看到她的一只手依然紧握着栏杆下侧,她的身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挎包正随风摇曳,我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天真的小姑娘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可,没有一笔钱财可不成,即便她知道那认可并非衷心。

“拉我一把,安娜——”当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她眼中的惊惶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她急急忙忙对我挤出一个笑,似乎希望我并没有看透她,这会是她头一次这样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她精妙的催眠源石技艺同她最常读的那本书如出一辙,而我的源石技艺也同书有关。我想,这叫做:文学风暴。

我们是知己,薇卡,知己就是对彼此知根知底,我知道那些人为何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反叛,因为她们是冲拥护索尼娅的我而来的。我知道拉达为何啃食皮带,甚至咬伤了索尼娅,因为她曾经依偎着你而眠。你从罗莎琳那里知道了尸体的位置,故意把拉达引到那里。我知道我为何总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疯了,而你是唯一没疯的那个,因为你我总是走在一起。当我看到你的瞳孔时,我就一次次被催眠了。

我艰难地逆着风把手向她伸去,哦,薇卡,不合格的知己。你知道我害怕着自治团的分裂,却不知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有揭发你。你知道我和索尼娅有着间隙,却不知道无论汽水还是巴掌都在我计划之中。你知道我愿意站在你这一边,但你不该藉此与那些贵族暗通款曲,甚至要赔上自治团的存在。肩膀上的刺痛带上了湿黏,那是我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出身体。她的眼中燃起了光火,攥着栏杆的手指关节发白。

我的手逆着风朝她伸去,风越来越大,她的身体被这狂风卷起不停摇曳,像是城市教堂上大钟的钟摆。随着剧烈的摇晃,她的手指一根根从栏杆上松脱——如果位置互换,如果她成功了,她用自治团的部署换取了贵族佬的信任,她领着他们攻占这里,掌握了我们的生杀大权,而我的生命如悬崖上的危楼,那她会不会这样“救”我?

乌萨斯学生自治团的主要矛盾,是团结和分裂的矛盾,是对索尼娅领导的向心力和薇卡为代表的投降主义的矛盾。她的阅读量远超过我,但她从未读过我所读过的。她更不知道,倘若一个人连对自己的团队都无丝毫的信任和怜悯,纵有天大的利好,皆成画饼。

“安娜,拉我一把,安娜!”她终于无法再笑了,但我迎着风,被拉达压制着,根本无法再前进一步。我的手在距离她只有几寸的位置停下了。随着她再度向我求救的话语出口,她终于自己破坏了所有的平衡。我看到那惨白的指节绝望地从栏杆上松脱,她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许久,重物坠地之声才从下方传来,很小很小,在风中几乎听不见。

“薇卡姐姐...薇卡...”挂在我身上的拉达轻声呻吟起来。我觉得饥饿带来的晕眩一瞬间如毒蛇般缠了上来,全身累得仿佛跑了几俄里,终于控制不住向前扑倒。肩头的衣服已经彻底浸透,铁锈味毫不留情地从鼻腔灌入,让我几欲窒息,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催眠者已经死了,拉达应该不会再有那被暗示的掠食倾向。我也不会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疯癫。我们都恢复了正常,只是拉达脑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暗示还在掠夺我的生命。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到拉达凄厉的尖叫声,又看到远处的某个地方亮起了一个太阳般的光点,火焰像是魔鬼的头发,直上长空。我知道还是晚了,我将会下地狱,这里的所有人也都要下地狱。小说帮助我处置了学生自治团的主要矛盾,却无从撼动整个学校坚不可摧的主要矛盾,反而将它催化了。

将军有将军的做法,参谋有参谋的做法。没关系,都一样。

五、《东方列车谋杀案》 社会学 无罪推论

我叫“真理”,是罗德岛的干员。

现在,我坐在罗德岛的舱室中。这里很整洁干净,很像我在切城的家中自己拥有的那个房间。拉达,哦,是古米睡在我的对面,她的夜灯始终明着。古米有个习惯,睡觉必须开着小夜灯;古米有个习惯,在黑暗中便会陷入惊恐;古米有个习惯,一旦饿了,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成嚼谷。

简单的催眠并不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遗症,一切都是相联系的。如果不是当时的环境,薇卡也不会如此成功地入侵拉达的心智。还有那些人,她们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催眠只不过是因利势导,当时的环境所造就的主要矛盾才是毁掉一切的罪魁祸首。

梅把那本阿加莎亲手签名的《东方列车谋杀案》借给了我。时隔多年再次翻阅,依然感到亲切。倘若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可转圜的区域,茫茫雪国的列车中波洛的两个推论显得那样温暖,因为餐车里的食物取之不尽,没有人会为最基本的事情发愁。留着小胡子的服务生和穿着和服的女人在风雪中消失,带走一切罪恶,只留解脱的欣慰。

侦探只顾寻找真相,没有审判的权力,更没有复仇的权力。

我讨厌被称呼为什么“探员”,冒冒失失的维多利亚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我对自己说,当时的环境足以杀死所有人,任何死亡都应该被宣判为无可避免的悲剧。但我也清楚,这同时意味着,所有人都是凶手。

无疑,我完成了一次紧急避险,我翦除了组织内的投降主义头目,拔出了木轮内深蠹的钉子,避免了组织彻底的分裂崩解。用《乌萨斯战史》里的话来说,我正确理解和巩固了斗争及组织的必要前提,在之后的一切中,那些自发脱离组织者的下场已经充分证明了我所做的正确性。但正确不代表正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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