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生日祝福

每个人活在世上，无时无刻都是在寻找某种平衡，有的人为此倥惚彷徨，而有的人乐在其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步调和乐趣。

一如那手持平衡木行走高处的走钢索艺人──她左右摆动，摇摇欲坠，命悬一线；又从客自由，清风明月，无数览世风景为她展现。

QUOTE.

我还远没有对我的半死不活感到惊奇，而是对我还能活着感到诧异。

── 卢梭《忏悔录》

01.

娜塔莉亚其实并不喜欢人事部的办公室。

热烈明亮的活力黄，清晰利落的指向标，整齐罗列的资料和低声窸窣的落笔声，偶尔突然轰鸣起来的打印机，吵吵嚷嚷冲进来又被梓兰小姐呵斥出去的干员们，咕咚咕咚摇晃着的饮水机，一年四季都保持14度的空调。

它说，来吧来吧，前进吧前进吧，路就在这里啊，未来就在前方啊。

梓兰小姐微笑着将干员录用书传到了她的手里，轻飘飘的，一个呼气就会消散的录用书。娜塔莉亚保持着一贯得体的微笑接下了。时空并没有因此变得缤纷或阴暗，只是一如既往地，它依旧是一个冰冷安静又明亮得过于刺眼的房间，纸张油墨的气味盖过了梓兰调剂的香水，冲掉了嘴里刚刚喝下的红茶香醇，她的喉咙变得苦涩起来。

“恭喜你，娜塔莉亚，你通过了杜宾教官和博士的审核，拿到了SSP的精英判定，从今天起，你就是干员早露了。”

“谢谢您，梓兰小姐。”

早露，早露。

她默念着新名字，干员早露，不再是娜塔莉亚，不再是罗斯托娃小姐了。早露用右手紧紧地钳着左手的手腕，感受到纱布下被挤压的切口温热起来，想象着血液像流水一样泄出，将这个令人生厌的明黄色房间浸染，用这红色的泥土埋葬娜塔莉亚，用这纸轻飘飘的录用书作她的墓碑。

死去了，你已经死去了。

早露扼住娜塔莉亚的脖颈，鼓动的脉搏在手心渐弱，终于她的脸和发丝一般苍白，和她的攻城叉一样冰冷。

终于，终于死去了。

早露坐起身来，该死的明黄色化作黄蝶为她铺好了通往死亡的道路，徒留纯白的墙壁和一片洁白的墓地。石制的墓碑上面一无所有，没有名字，没有年份，甚至没有纹样，就是一块光洁的石块。

谁的坟墓呢？早露是知道的，是的，她知道底下都埋葬着谁。

她也知道，其中哪一个坟墓，是为她而准备的。

早露踏上黄蝶铺好的地毯，将他们一脚碾碎，破碎的外壳混杂着内脏，留下一个个鲜红尸体的脚印。

02.

到底为什么想要做干员呢？

这是早露最近社交的高频问题，阿米娅问了，博士确认了，凛冬冷哼着走了，真理沉默地听着，古米是微笑着的，烈夏则大咧咧地猛拍了她的肩膀。

想要帮助更多的人，成为大家的力量。

回应疑惑的统一公式，早露算得精准又缜密，这是没有人能够识破的，完美的回应公式。

也许凛冬识破了，但她从来不会在乎，所以和没有被识破是一样的。

走向战场就能帮助更多的人吗？这谁说得准呢？所以细究下来她的谎言将会无比脆弱，只是早露非常清楚如何让脆弱的谎言和借口变得可信，甚至进一步变成不容置喙的铁则。

我走向战场，定能帮助更多的人，成为大家的力量。

这谁能够摇头否认呢？当人们认可叙述的逻辑之后，往往就会忽略其所依托的命题的真伪，符合逻辑的伪命题依旧是伪命题，它只是被早露巧妙地隐藏起来了，贵族常用的小技巧。

这个回答能够糊弄别人，却糊弄不了自己。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每天不定时地排班参加战斗，睡眠吃饭都不固定，攻城叉沉重又难用，长时间拿叉的手磨出了茧子，重复的起蹲损伤了膝盖，硝烟和血液的味道萦绕口腔。膝盖的钝痛扭曲了她优雅得体的站姿，血与烟侵蚀了她心爱的维式红茶和蓝山咖啡，只有深夜的裁纸刀一成不变。

吃不下，睡不着，笑不出。

早露活得狼狈不堪，比在后勤部时候狼狈得多得多得多。

所谓的难以磨灭的贵族习惯比想象得还要脆弱，经历一周多的危机合约和紧急突袭战之后，她已经是一个重复地清理武器、洗净身体、努力入眠的机器人了，没有丝毫多余的气力去泡茶去阅读去为伟大崇高的愿景勾画轮廓，连踏上黄蝶之路躺进坟墓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累到没法去死，所以只好半死不活。

早露直愣愣地倒在了床上，明黄色的蝴蝶成千上万地聚集起来，像是汹涌狂啸的漩涡，扑腾着翅膀将她吞没，她在自认正确的道路上忙得晕头转向，实际却依旧没有前进半步。

我到底为了什么走上战场呢？

不明白，我怎么从罗斯托娃爵位上来到名不见经传的制药佣兵组织里去了呢？

膝盖处又传来阵痛，早露裹紧了被子闭上眼，睡吧，已经没有力气可以留给后悔了。

03.

关于鸡蛋和高墙，分辨它们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说难，“在绝望的情况之中以微小的力量冒前途生命危险去抗争’”和“在大势在我手的时候大放正义獗词把脚踩在别人面上，去掠夺手无寸铁者”，分辨这两者很难吗？

说易，当受害者站在权力顶端，然后报复每一片雪花；当受害者把自己身受的一套加诸于旁人身上以脱离弱势；当加害者及吃人血馒头的利益既得者失势落入地狱，面临着非人道的折磨⋯⋯鸡蛋和高墙的角色又模棱两可了起来。

即便是年纪轻轻缺乏经验，早露也很少在战场上表现出迟疑，面对袭击者如此，面对整合运动更是如此。攻城叉矛可以穿透铠甲，撕裂骨肉，她的手下亡魂，少有能够完整着离去的。

除了这一次，剿灭整合残党的任务。

切城之后四散逃跑的整合余部，早露所在的队伍在卡西米尔与乌萨斯飞地附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应卡西米尔政府的要求将他们清剿。连年逃跑躲入山林苟且的整合战斗力大不如前，以罗德岛的武力完成任务是十分轻松的。

事实上对面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早露只射出了三枚叉矛战斗就宣告结束了，两枚叉矛射穿了重装的铠甲，还有一枚叉矛穿过了一个整合士兵的躯体，一击将其毙命了。鬼使神差的，早露想要回收这三枚叉矛。既然条件允许，就不要浪费资源不是吗？

早露来到那个被贯穿躯体的整合士兵面前，那个士兵比她矮小地多，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所拿的刀几乎有他一半高，随身的战术腰带上满是不同颜色布料缝合起来的补丁，实际上却都是干瘪着的，惟一鼓起的口袋里装着原木雕刻的隐约像温地戈的粗糙头像。

早露取下了他的面具，他不过是个12、3的孩子。

她讨厌整合运动，他们曾是她深夜的痛苦影象，但她并不憎恨他们，也没埋怨过他们。早露清楚，冲突的根源不是整合过激的反抗，令人悲哀的真相是，大多数的恶都是从未打定主意要做好人还是坏人的人所作的。

早露闭上了眼，被贯穿的男孩尸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娜塔莉亚的尸体，被贯穿被撕碎，空洞的双眸映着灰白的天空，明黄色的蝴蝶停在沾染血液的矛头上，悠悠地摇动着翅膀。

04.

这是早露参战以来最大的一次事故。

长达一周的据点防卫战，在胶着之际，早露朝着逼进自己高台的敌人发射了叉矛，过近的距离使得攻城叉俯角多大，精度降低，结果叉矛命中了待命的先锋方队，造成了包括后勤人员在内10人不同程度的受伤。

博士没有过多苛责，只是让早露去休假一个月，委婉地，将她放置在了高难任务之外。

“你的武器不适合攻击三米内的敌人，一旦敌人近身就抛弃武器逃跑到安全的地带。”火神悉心地为攻城叉的轴承上油保养，刻俄柏在火神背后不远处摇着尾巴静静地看着早露。

“抱歉，火神小姐，我想我当时，可能只是，有点着急了……”早露躲开了刻俄柏好奇的眼睛，局促地捏着衣角，“明明想着尽快结束战斗，却给大家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呢……”

“火神姐！”刻俄柏一个猛冲俯到桌前，“小刻没见过的武器！小刻可以试试吗？”

“不行！这个武器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驾驭的，稍有不慎就会伤到你自己的。”火神按住了刻俄柏跃跃欲试的毛脑袋，向早露用眼神表达了歉意，“马上我就给你的冰斧做保养，乖乖等着就给你烤馅饼，好吗？”

“除了这个人以外都不能用吗？”刻俄柏竖起耳朵歪过头来。

“这个人……太没礼貌了小刻，是干员早露。就在罗德岛上来说，有且只有早露在用吧，这是属于她的武器，不是能够随便交给别人胡乱用的。”

“唔，不能用，就早露姐能做到嘛，早露姐，很强！”

早露苦笑着连连摇头摆手，刚刚用这武器把自己人打伤一片的她实在担不起这样的误解，受不住刻俄柏闪闪发亮的眼睛，她随意差了个理由就离开了火神的工坊。

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嘛？早露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再拥有这样的天真与自傲了，乌萨斯失去一个城市，一个伯爵，一支军队，到头来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它没有更易怒也没有更衰弱。

尘埃，切城于这片大地而言只是一粒尘埃。她不过是时代漩涡中被卷起的尘埃，在彼得海姆那场混乱死去又会如何？凛冬她们可能不会有任何感觉吧，罗德岛也并非缺她不可，步步算来，自治团也好罗德岛也好，都还是与今天无异吧。

一个可以被安插，也可以被取走的棋子，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呢？

早露走上了甲板，夹杂着黄土的狂风吹散了她的发丝，烟尘模糊了视野，世界一片朦胧。

“在干嘛呢，大闲人。”熟悉的戏谑的声音。

“贵安，索妮娅。”早露将飞舞的发丝捋到耳后，“在散心。”

凛冬皱着眉，不爽地按住被吹起的刘海，和早露做了个回室内的手势。

“在甲板上吃土散心可真有你的。”凛冬关上了舰桥的阻隔门，开始拍掉身上的沙土，“你这周六晚有事儿不？”

“唔，行程上并没有特别的约定……”

“得，周六晚老时间，自治团开个会。”

“开会的话，终端上说不就好了？”

“恰好看到你了就直接说了呗，别忘了去啊。”说完，凛冬甩了甩袖子打算转身离开。

“索妮娅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吗？”嘴巴比头脑行动地更快，早露问出口才发觉这个问题过于没头没尾。

凛冬对这个问题也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道：“啥？”

“啊，就是，是这样的，为什么索妮娅会毫不犹豫选择当干员并且坚持到现在的呢？”

“为什么？不知道啊，我没想过，不像你，我只能干这个。”凛冬将手插进口袋，“娜塔莉亚，我就会干这个，我没有去选择。”

这算是回答吗？早露也不确定，但凛冬口里的话总是有种理所当然的安心，不同于她使用话语上的技巧，凛冬总是用行动让脆弱的谎言变得可信，不容置喙。

反正就这条路，不就只好走下去了嘛。

“叮咚”两人的终端同时传来消息，是真理在自治团群里发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带我们来罗德岛的圆规先生，刚刚因矿石病走了。”

这是个并不令人感到意外的意外，圆规先生卧病在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其恶化程度令凯尔希医生也只能摇头叹息，离去，只是一个迟早会到来的结果。

早露在那一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想到了殡仪室按下焚烧开关的一瞬间，昨天还在病痛中挣扎说笑的人如今马上要变成一抹白土了。甲板的黄沙，病榻边的点滴，繁忙走动的干员，现在在她们眼前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他将永远无法感受活着能感受的事物了。

原来我还活着，她想到。活着的实感令早露眼前的一切格外清晰，手指间夹杂的细小沙粒，被吹散的红蝴蝶结耷拉下来，垂至腰间，握着终端的手微微出汗，有点黏腻，旁边的凛冬还没有反应过来，哀伤与不忍缓缓地漫上她蓝色的瞳孔……感知的瞬间像永恒一般长久。

她猜测，今晚的咖啡应该会变得醇厚，血和烟的味道会褪去的，冰冷会让咖啡更美味。

圆规先生找到了她们，救了她们，在岛上帮助她们处理食宿，但在安顿后彼此就少有联系，只有路上相遇才会打声招呼。他无亲无故，他的保险受益人是长时间一起工作的搭档，自治团收到消息已是遗体焚化后，她们连最后道别的资格也没有，就是如此的微妙与疏离。

早露感到一阵冰冷，啊，娜塔莉亚的遗体也会被不声不响地送入熔炉，然后变成象征性出现在终端上的消息，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散。

黄蝶铺成的黄泉路小小的，窄窄的，蝴蝶摇动着翅膀等候她的践踏与碾压，那些都是在身边经过的死亡。不过至始至终，死亡的道路都是孤独的，早露会一个人走下去，反正就这一条路。

今夜早露没有喝到咖啡，她和自治团，陪了那抹白土许久许久。

05.

遗忘是最大的谎言，是大脑对自己施加的，无法摆脱也无法责难的谎言。

随着时间经过，曾经的过往会变得模糊，大脑自主筛选出了你想要记住想要看到的曾经，就像在自我麻醉。贵族习惯是很麻烦的，冗杂礼仪是很麻烦的，早露一点一点把娜塔莉亚忘掉，就记住了不得不使用的技能和能力。

生日庆典是属于娜塔莉亚的，于是这个无用的信息被大脑扔到了废物垃圾堆里。

“生日快乐！早露干员！”阿米娅抱着资料与早露相遇，“今天要和自治团的大家一起过嘛，要玩得开心噢！”

原来凛冬说的周六晚自治团会议是指这件事啊，不过想也知道凛冬不会“恰好”去尘土飞扬的甲板“偶遇”她，只是她准备的意外惊喜被对此毫无察觉的阿米娅“泄密”了。

早露谢过了阿米娅的祝福，盘算着如何在自治团面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可生日宴的记忆已经过于模糊，甚至回想不起当时是否快乐过。

今天，和昨天，和明天，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生日就尤为特别呢？

可是这样想就太不对不起为此准备的大家了，早露打住了发散的思维，要装作毫不知情的话，还是避开她们吧。思及至此，早露便转头往寝室走，寝室的话就能够避免与她们撞见了。

独自打发时间比想象的要困难些，在博士批假之前，她每天都在各地奔波，无论是在后勤还是在前线时，她这个陀螺都没有停下过，她没有资格停下，难民们还没妥善处理好，整合的余波还在各地震荡，她的疑惑还未解答，娜塔莉亚还没能够躺下坟墓，她望不见黄蝶之路的尽头。

找不到答案的话，就要加倍努力地寻找，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尽管几乎每天都在路过死亡，但早露觉得圆规死去的那天她才刚刚初识死亡，那些熟悉的漠然的死亡变得鲜活起来，他们手牵手排着队，围着早露绕成圈，旋转起舞，他们的头结成了茧，明黄的蝶从中绽放。

这一刻，她不曾注意的真实才来到她的面前，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甚至恶人，都要比想象中的他们幼稚得多，天真得多。

她也不例外。

在她面前离去的，在她手中离去的，在她身边离去的，残留下的念想多么单纯，就是被视作生命死去。历史将个人异化为符号，再将符号抹去，这个过程没有血也没有泪。

就像死在切城的人那样。

生日，是她生命的印记，是她幸存的证据，死去的人们不再拥有这项权力。

约定的时间已然临近，她站起身来。

06.

说句实在话，这个惊喜挺失败的。

被毫不知情的阿米娅在一大早剧透不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早露就望见古米在做的芝士蛋糕，凛冬真理烈夏在饭堂讨论派对事宜，早露坐在最远的角落也能听见烈夏和凛冬的大嗓门。

但要论最失败的点，大概是如约而至的早露一推门就是乱七八糟的派对准备现场。

凛冬买错了彩带喷桶，按下按钮就是一剂榴梿气味弹，其他饰品被榴梿弹打得四散飞起，休息室顿时一片狼藉。

“我说了决不能相信阿那个家伙啊！”

“这我怎么知道啊！他明明表现得挺真诚的！”

“呜呜古米眼睛好痒……”

“娜塔莉亚……你先，稍微出去等一会儿？”

什么嘛。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这样了，让我来帮忙吧。”

“都怪你。”

“明明你说可以买的！”

“呜古米的蛋糕要染上榴梿味啦……”

“都闭嘴，我们要赶紧先通风。”

“安娜，这个房间的自动窗按键好像是坏的，上次坏掉我们忘记报修了……”

奇怪，榴梿怎么会催泪？早露愣愣地揉了揉眼睛。

明明只是一个人站着，却感到收获了拥抱；明明腹中空空，却感受到了温暖；明明四周狼藉，却宛若皇宫殿堂。

自从登上这个钢铁丛林，早露就一直身处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之中，下沉是晕眩痛苦的，挣扎是徒劳无力的，漩涡的力量远远胜于她，她沉不下，又逃不走，生活为何要待她如此恶劣？

也许在更早更早的时间点，她是可以下沉的，去掠夺，去杀伐，去支配，去统治，在凛冬拎斧而来的时刻张扬地暴虐，让她的斧头将她带走。是犹疑的掠夺削减她的威望，是在火场中的狼狈令她苟活，是平等的信念让她自我厌恶，灰色的漩涡是早露亲手编织的牢笼。

此时凛冬和烈夏脱下了外套卖力地将榴梿烟雾朝走廊和窗外扇去，真理将散落一地的彩带捡起整理，古米将桌上的饭菜搬到了隔壁的休息室，要在恶臭榴梿中拯救乌萨斯的正宗菜点。早露帮忙端起了多层的蛋糕，蛋糕的外层做了花瓣一般薄片，彼此交叉层叠，垒起了Rosa一般的漂亮形状，花蕊中心的地方插上了五个可爱的小熊饼干，是她们五人的特征模样。五只小熊手牵着手，微笑着在奶油芝士的天堂里舞蹈，早露小熊在正中间，与其他小熊静静连结在一起。

啊，自己的漩涡牢笼是理所应当的自食其果，那么其他熊熊就不该经受折磨，古米应当无虑地笑着，烈夏不该患上矿石病，真理可以坦诚伤口，凛冬能够逃离噩梦，她们都那么善良，让她们因为善良而经受伤害是不公平的啊。

这是一次鸡飞狗跳般混乱的生辰宴，自治团休息室宣告暂时报废，转移到的休息室熙熙攘攘地来了二三十个人，零食与佳肴瞬间被瓜分一空，角峰和火神在厨房忙活着准备更多的菜，被早露无意射伤的干员拄着拐杖带走绷带前来，相熟的不相熟的人们聚集起来，为她的诞生庆贺，为她的未来祝愿，在这里大口吃喝，互相拥抱，开怀大笑。

这是快乐，是她曾伤害过，现在扔被偏见与威权伤害着人们给予她的馈赠。

人群簇拥，烛光摇曳，合十双掌，许下愿望。

火光化作翩翩的黄蝶，他们聚集起来螺旋飞舞，包围着早露，他们离开了苦难的大陆，获得了翅膀，为无处可去的迷途羔羊指明道路。

是的，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点，但不是死亡不应成为目标。

五只可爱的小熊饼干在蝶群中起舞，衷心祝愿她的人们微笑着给予她温暖，将她从无尽的漩涡中捞起，为她扬起帆，抹去泪。

尽管她依旧在这个痛苦的灰色漩涡中挣扎盘旋，疑虑与迷茫还远没有消散，早露也不再惧怕这明黄色的蝴蝶和洁白的墓地，蝴蝶回到了墙体，化作热烈明亮的涂料，清晰利落的指向标。

它说，来吧来吧，前进吧前进吧，路就在这里啊，未来就在前方啊。

早露抓住娜塔莉亚的双手，将她从红色的泥土中拉起，抚着她的脸，待她缓缓睁开迷惑无神的双眼，再紧紧地拥抱她，亲吻她，微笑着和她说一声──

“生日快乐，娜塔莉亚，生日快乐。”

Postscript. 后记

其实都是些毫无意义的碎碎念。

虽说是给早露露写的生贺小说，但完篇之后感觉更像是私人化的散文了。

漩涡的灵感是很突然的，是在不断焦虑早露的生日和作业DDL的深夜灵光乍现。蝴蝶的意像来自脑叶公司里的亡蝶葬仪，而整篇的起始其实是来自于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马助夫兄弟》中“恶人比我们想象中的他们幼稚得多，天真得多”这句话，当时看到这句话我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早露的身影，在彼得海姆里担当贵族恶役的她何尝不是一个幼稚又天真的孩子呢？在来到罗德岛后的早露开始厌恶自己，痛恨自己，她认识到了自己的伪善令人作呕，却不知道残缺的自己应当去往何方，这种青少时期的踌躇与迷茫我深有共鸣。

这也是这篇生贺变成散文体小说的原因，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思考和经历都是来源于我的现实生活，来源于我和我的朋友所经历的真实事件。是的，这一年我自觉是离死亡最近的一年，不是指我或我的身边人真的有什么生命危急，而是一种类死亡的，一种生命的无奈感。

因为年纪尚轻的缘故的吧，我总是遇到新的人，认识新的事物，接触新的环境，由今年作为转折，我开始接触到人事的离去，开始望见一成不变的未来，我开始迫切地想要理解衰老与死亡。

我究竟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去往何方？

换作从前可能就已经开始为找不到答案而无限焦虑，经过大半年的沉淀思考，与早露和新朋友们的相遇，我发现其实只需要去接受，你现在还没有找到答案的现实，其实并不是非要做决定不可。

毕竟去寻找答案也是人生的一种。

唔姆，这大概就是我想表达的早露露现在的状态吧，感谢你能阅读废话到这里。

最后，谨祝安康。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