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玻璃杯翻倒在地。

“你说什么……偷？”雷特茜·妩道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白生生，文静静，跟她楼上楼下相处一个星期，现在却一脸平静跟她说这种话的人。

“是的，我偷的。”阿良平静地点头，说，“晚上十一点后，基本就没有营业的便利店了，但在城南的高档社区有着全天候营业的专营便利店。”

“你怎么……”她感觉自己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一想到刚才吃掉的东西，她的眼神逐渐呆滞，她颤抖的手不禁抚住自己的留海，渐渐攥紧，将纤细的粟色头发攥在一起。

“我只要穿得干净，态度坦荡，看起来不像街头里的流子，门卫就会信我一半。我再说有急事，再随便报上这里一家人的住址，他就会让我进去。在便利店里，也是一样的道理，我首先只要看起来不像，店里的人就会信一半了。”

阿良淡淡地说，用没绑绷带的右手指在空罐头里划过，放进嘴里，试图再抿出点食物的香味。

“……”

“我剩下要做的，就是继续干净坦荡地出去表示，我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看上，走出这家店……”

“你以为这种事说出来很光荣吗——！”

砰！

桌子被掀翻了。阿良惊骇地看到眼前这位看上去普通的外国少女身上萦绕起一阵诡异的黑气，那股黑暗的、肉眼可见的黑气蕴藏着绝望与恐惧，带着可怕的力量瞬间笼罩了他，她的眼眸里黑暗涌现，邪异的魔力不可遏制地翻腾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把自己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窒息与失重的感觉瞬间传来……

随后是沉闷的撞击。

砰——咔擦。

他听到硬物碎裂的声音，他不知道那到底是自己骨骼的声音还是身后墙壁的声音。

“噗！”喉头一股腥甜与窒息同在，阿良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告诉我，你刚才只是在开玩笑，不然我会拧断一个小偷的脖子。”

“很抱歉……”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阿良惶恐地颤抖，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连杀鸡都不会。

但他至少知道自己对什么人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相处了一个星期互相稍微有点信赖的雷特茜显然不是他该说谎欺骗的人。

“我……偷……了……呃啊——”雷特茜捏紧了手心，阿良感觉自己的颈椎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阿良被扔到了地上。

“咳咳……咳咳……”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从未如此美好，等他喘过气来，惊恐地看向低着头的雷特茜。

那邪异至极的黑暗魔力仍然在萦绕在身穿墨绿洋装的雷特茜小姐周身，仿佛一只意欲咆哮的恶魔潜伏于此。

“你有手有脚，住在这里还有工作，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不知道这很可耻吗！？”

“因为我很饿！我真的饿的受不了了，我昨晚几乎能听见我的胃在对我说‘如果你不做点什么就睡着就别想醒来了’。”阿良躺在地上，咬着牙对她说道。

“你是个大男人，你就不能多忍耐个两三天么！”

“哈，两三天，你也知道人吃饱了饿个两三天没事，可你到天华这么久了，难道你见过这里有谁吃饱过吗？这个图书馆的地板天天有人来躺着，有些人睡着，睡醒了出去，再也没回来。有些睡死了，还要我一大早四点钟起来检查一下，亲手拖出去整齐摆在这栋楼后门的巷子里，再等到五点钟收尸的过来把他们都拖走——没人能吃饱！”阿良瞪着她那充斥着可怕的黑暗力量的目光大喊。

雷特茜冷笑，眼里黑暗之力不断翻腾，甚至沿着脸颊的经络在蔓延：“你昨天才在教会领了救济，当天晚上就去偷东西？”

“是啊，救济，三天领一次的救济品，配点这里配发的清水和木屑稀粥，大概是能让我度过三天吧，可就是这三天里的主食，那块馍馍，我昨天全给别人了——一个还不到我腰的小女孩，她看着我，说她很饿，你要我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编出来的鬼话。”

“我连偷都没骗你我现在去编出个女孩来骗你？我告诉你，她的名字叫塔露拉，穿着黑色的礼服，有一对龙角，还不到我腰高，昨天下午站在旺仔码头的小巷子里还拿着刀子tmd给老子腿上划了一刀——嘶。”

阿良痛苦的嘶鸣这时让雷特茜注意到，除了他的左手，他的大腿上不知何时也缠上了绷带，他痛苦地按着大腿，绷带正在溢出鲜血。

邪异的黑暗力量渐渐收敛。

“你实话对我说，这种事……你干多少次了？”

“第一次，无数个第一次！哈哈哈，好多第一次啊，我两个月前还点着外卖在寝室里跟我的室友谈天阔地家国大事，很快我第一次家里没人寄生活费，第一次打工，第一次被辞退，第一次有人把垃圾桶套我头上再打断我的手，第一次挨饿，第一次在梦里被饿醒，第一次被人往腿上划一刀，第一次被人捏着脖子提起来——还有这该死的第一次偷东西！哈，我说不定过几天很快还要品尝第一次杀人的味道了！”阿良狰狞地咆哮。

“……”

雷特茜摇摇头，扶着额头的手有些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感觉该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后抿紧嘴唇，转身离去，重重地推开门。

她转过头，严肃地指着阿良：“你最好别再让我看到。”

留下一声冷哼，她转身走出了图书馆。

阿良的眼神十分茫然。

他茫然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右手沾染了大腿溢出的鲜血，在不停地颤抖着。

这就是一只偷窃了财物的手？

感觉真微妙。

雷特茜离去的脚步声还未走开几步，这时门外出来了两个陌生的男性用条顿语交流的声音。

“……闵采尔，你前段时间的乡村旅行怎么样？我看你颜色不太好。”

这家旅馆的老板娘是条顿人，来白鲸市的条顿人多数会来这里，阿良倒是不奇怪经常见到条顿人。

“简直是场灾难，这个国家的土地、农民、生产方式，还有信仰……战争与正义之神在上啊，路德老师让我来这里学习教义根本就是个错误的选择！盖叶，我已经不想在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多待一小时了，我下午就乘船回条顿去……”

被另一个人称作闵采尔的男人正说着，突然停住了，他大概是看见了刚走出门的雷特茜，闵采尔轻蔑地笑了出来：“哇哦哇哦，看看这是谁，莱茵最著名的女士之一，‘爱慕虚荣的抹布·妩道厄小姐’，怎么跑到天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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