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高文骑士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波澜壮阔。

即使他并非主角。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主角，大概也从未觉得有什么值得难过之处。

也许是因为，他与亚瑟王一起诞生于《马比诺吉昂》，一直走到了最后的缘故吧。

拉格奈尔可以称得上是他人生中最难以理解的部分 ，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喜欢的也不是这种类型。

不论是美女或者是丑陋的女巫，他对名为拉格奈尔的女性应该都是不屑一顾的……他可以接受摩根的腰带，却不会喜欢上这个被迫娶回家的妻子。

“……想要弥补的……人生吗……”

他看向女巫的眼睛，她平静如水，像是他曾经沉入的被她制造的温热湖水浴池——

当他沉入其中时，觉得自己仿佛婴儿……而湖水的主人，就是他全心依赖的母亲。

“那是未来的事。”

他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那时你已经死了，所以，又能影响到我什么？”

拉格奈尔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就当我提前死了不好吗？”

“那甘格兰要怎么办？”

他认真地开口问道：“他会无法出生的。”

“……那关我什么事！”

拉格奈尔忍无可忍：“我都做好去死的准备了，你老说这些无关的人干嘛？！”

她怒意冲冲地丢下诅咒人偶，起身对他道：“他总有一天会死的，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就像我一样！”

“你并非从未存在……”

拉住已经走到窗前，手臂已经化作鸦翼的拉格奈尔的金发骑士道：“至少我曾经很讨厌你啊。”

拉格奈尔突然觉得，这位骑士能获得白马王子的称号，大概只是因为外表。

他的内心究竟是如何思考的，实在令她觉得费解。

她的鸦翼变回了手臂，骑士只觉得握在手中的那只白色的胳膊有些冰凉，但皮肤的触感还算不错……他甚至还用指尖轻轻地捏了捏。

“——你这家伙……！”

然而被他碰到皮肤的拉格奈尔突然间蹦开来，像是被烫到一般：“不要随便碰女巫啊！”

她只是被他的指尖触碰皮肤，就好像有无数的针从身体上扎过……并非疼痛，而是麻痒。

女巫的身体在期待着骑士的垂怜……她将会因此获得力量。

“……会痛吗？”

金发的骑士立刻松手，有些不明白：“如果碰到了，会怎样？”

“……你会死。”

她没好气道：“所以，把贝狄威尔带来，他的右手是假手对吧？”

“这就是你选择他的理由？”

高文微微皱眉，但转瞬间，他又轻松地笑了：“好吧，我明白了。”

拉格奈尔终于见到了贝狄威尔。

银色长发的骑士即使对她这样的女巫也一样温柔，她甚至大着胆子握住了他的假手，感受了一番与她记忆中的前世不一样的假肢是什么样的。

“如果这是解开陛下诅咒的唯一方法，那么我愿意接受。”

亚瑟王的骑士们对他的忠诚现在看来是毋庸置疑的，至少贝狄威尔完全当得起这份信任。

高文将他带到女巫家时，他甚至什么也没有质疑过。

“所以我可以认为婚约确定了？”

拉格奈尔盯着站起来比高文还要高了一些的骑士，道：“请您放心……我并没有和您有实质关系的打算。”

即使这话说出来有点让人不爽，但她觉得还是让对方安心比较好……

“噗……”

听见他们交谈的高文在门口喷笑出声：“所以请拉格奈尔小姐准备好被迎娶吧。”

“……好吧。”

她本来想拒绝，毕竟住在卡美洛对女巫来说不异于酷刑，但是既然已经说好不是真正的夫妻，在婚礼后她应该就能回自己家了。

“您需要什么样的婚礼？”

在场的两位骑士都是尊重女性的类型，既然是她的婚礼，他们也愿意听听她的想法，但很遗憾，拉格奈尔并没有什么打算，只好随意地说了句：“我比较想尝尝王宫的食物。”

反正女巫配不上白纱，她的脸也不可能露于人前，那就这样吧。

她将答案交给了亚瑟王，也向格罗默兄长寄出了她的讯息。

婚礼的参与者人数不多，甚至连圆桌骑士也并未全数到场。

对于拉格奈尔而言这不过是个托辞，她甚至从未期待过像上一个拉格奈尔一般，自己的丈夫在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后走进新房预备与她完婚，就仿佛婚礼是一场施舍。

她在比起一般的新娘要厚得多的白色头纱后面无表情，看着同样仿佛是来参加葬礼的几位骑士静默地喝着酒。

“不会觉得期待吗？”

高文骑士是唯一与她搭话的人，甚至连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贝狄威尔也只在出席一面后，就跟着匆匆来露了个面就走的亚瑟王消失了。

他的诅咒还没有结束，因为格罗默会在收到她的消息后亲自前来，确认自己的妹妹的确结婚了才会解除。

“我很期待啊。”

她拿起玻璃酒杯，用不怎么优雅的动作掀开头纱，一口就喝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我脑子里现在只能听得到女巫的尖叫，除此之外，要听到其他人说话还真有点费劲。”

自从进入卡美洛，被杀害的女巫们的尖叫就一刻不停，如果不是意志坚定，她都要崩溃了。

“所以，我比较期待今晚过去，自己一个人回森林中的日子。”

她的兄长要到明早才会到，所以她要等到兄长确认之后才能离开。

“你自己的诅咒要怎么办？”

金发的高文骑士似乎在这种情况下终于选择了放弃，而拉格奈尔正因为这不断的尖叫而晕头转向，对他道：“要不你再重复一下那句话好了？”

“但是那需要你先提出问题吧？”

他满脸无辜地提示她：“而且，不该先变成美女，再来让我选择吗？”

也许是酒的作用，也许是尖叫的魔力，拉格奈尔和他走出已经散得三三两两的会场，站在月光下的庭院中，转身对他道：“那么，请问……”

她掀开自己的白色头纱，那副丑陋的面容在月光下渐渐变得苍白，红发的女巫缓缓睁开碧眼，粗糙黯淡的肤色从指尖开始慢慢褪去，化作一片透明的白色，原本干裂的下唇带上了粉色柔润的光，而那双深绿的眼睛，看向站在她面前的金发骑士时，一片迷蒙：

“请问，您会选择让我什么时候是这副面容呢？白天，或是夜晚？”

她等着他回答“那由你自己决定”，然后，就放下面纱——只要这与兄长相连的诅咒解开，他也会相信自己已经获得了幸福吧？

然后，她将再度进入森林之中，等待着女巫体内的力量耗尽，死亡之日的来临。

“……如果我说了那句话，你就会走吧？”

金发的骑士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一脸的无奈：“拉格奈尔，你有选择的自由——”

她惊讶地看见，代表着诅咒的那棵树突然间长大，从她穿着白色长裙的胸口伸出，径直缠住她的喉咙，在她睁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将她的咽喉用力扼住——

“但是，这种问题，只有你的丈夫能回答啊，我的女巫小姐。”

他将已经晕过去的新娘抱进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所以，我才是你认可的丈夫，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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