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爾哈爾尼微笑地目視陪著孩子練習而化為十八歲模樣地弟弟的扭捏表情，實在是很罕見，弟弟向來心高氣傲的逞強，表情面惡地一點都不柔軟。

從去年起，大部分工作已經轉請隱居的父母代為協助，但他的身體在那之後依然狀況頻仍，導致休假時幾乎只能在家裡修養。

在兩人休假日重疊時，艾因雷拉經常來探望他，他很高興。

並不是說被原諒後，過往一切都會復原。

只是，偶爾，他仍然會被突然回到學生時代的弟弟嚇到，而憂心忡忡他是否又被捲入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去。

每回這樣詢問後，艾因雷拉都一副相當受不了的困擾表情。

『沒事的，我不是小孩了啊。』

沒有，他再沒有將他當作孩子了。關心重要的孩子不是人之常情嗎？

艾因雷拉來時經常會提起話題，今天卻相當反常，他這樣已經幾個小時了，目光時不時瞟向他，手指也不安地攪著。

（這時，雷爾哈爾尼確信他們真的是兄弟，他不安的時候，也會這樣攪動手指。）

是想跟他說什麼嗎？他邊想著，邊順手將桌上放涼了的紅茶徹下，打算再去重沏一壺。

「等等！你要去哪裡？」

艾因雷拉抓住他，神情無比慌張。

為什麼慌張？雷爾哈爾尼不明所以，但依舊據實以告。

「茶涼了，所以我要去廚房重新泡一壺茶啊。」

艾因雷拉聽了他回答明顯地鬆口氣，人跟著站起來。

「你就坐在這裡，換我去泡。」

不容他任何異議，話落，他便接手將東西收去，往廚房那頭走去。

很奇怪。

雷爾哈爾尼依言乖乖坐在椅子上，目送著弟弟遠去的身影。

他不禁又想，今天的艾因雷拉真的很奇怪。

一大早就來家裡，也不曉得是幾點到的，總之他醒來時，應該只有他一人的床上多了另一個人的溫度，而那個人與他雙目相對。

是他永不能回去的，古老的、有著太陽與月亮光芒照拂的夢境裡，小小的弟弟也曾這樣等待他醒來。

所以，他以為是夢，溫柔的夢，不由得地露出迷離的微笑。

直到在廚房和艾因雷拉吃著熱鬆餅當早餐時，雷爾哈爾尼才恍然察覺，不是夢。

（但這確實又是件奇怪的事情了，艾因雷拉竟然會做熱鬆餅給他吃？以往都是他張羅的啊。）

眼下，更撲朔迷離的是，艾因雷拉竟然幫他泡茶？

讓客人泡茶實在是不太體面，雖說這個客人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不消一刻鐘，艾因雷拉端著新沏好的果香紅茶回來。

「你的是這個杯子吧。」

艾因雷拉將典雅白瓷茶杯連同杯盤輕輕放到他身前的桌上，又往裡頭注入溫度適宜的茶湯，顏色很好看，泡茶這件事情艾因雷拉做的可能比他更好，雷爾哈爾尼有些窘迫地紅著耳朵，作為主人，他真的很不恰當。

「要加糖嗎？」

「啊、不用，」雷爾哈爾尼溫順地笑笑，「最近頭又經常痛，不太能吃糖。」

卻見對方一臉沉悶。

「……難怪早餐時，你的鬆餅沒有加任何糖漿。」

糟糕。意識到對方誤會了，他趕緊擺手。

「我不是故意隱瞞的。」

「我知道。」

聽著幾乎是反射性的回答內容，他想，艾因雷拉是生氣了吧。雷爾哈爾尼略險尷尬地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吹涼，才一口一口嚥入。

很安靜。

公館向來是很安靜的，但兩人面對面的沉悶，使得這份靜謐過度放大的恐怖。

他實在想不出話題。

說幼年故事的話，弟弟會生氣。

但如果涉及身體狀況的話，弟弟的表情又會很痛苦。

國家機密也不能當作聊資，祕密是驢耳朵的樹洞，一旦出口，死亡就如影隨形。

「你、」

「嗯？怎了嗎？」

他微笑地面向他，可艾因雷拉卻又吞吐未定地再次期期艾艾。

「我、我、那個、你」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大喝一聲「嘖！」

被叱喝聲嚇了跳，雷爾哈爾尼注視著他一點都不敢移開視線。

他忐忑不安。

自己又做錯什麼嗎？除了隱瞞二十年的祕密之外，還有別的什麼嗎？艾因雷拉的行為實在反常，他想不出他的真意。

「啊！不是！不是！」艾因雷拉突地叫嚷，放下杯子，傾身往他靠近，「你不要多想，不關你的事情！」

「咦？」

「是我啦！我！」他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胸口「我對我自己膽小感到不耐煩，不是你！你沒有錯，所以，別這副表情。」

什麼表情？雷爾哈爾尼困惑地眨眨眼，他不喜歡鏡子，家裡沒有任何鏡子，以至於他不能理解弟弟說的表情是什麼。

艾因雷拉盯著他一會，終究深深地嘆口氣。

他拿出一封信。

「……這給你。」

「我？」

「對。」

儘管想繼續問，但弟弟眼神傳來不要刨根究底的狠戾，雷爾哈爾尼便把問題吞回肚裡，艾因雷拉常說他得讀懂氣氛，他想，此刻應該就是他所謂的不能再追問的情況吧，因為從艾因雷拉身上散發出的氣氛是真的很嚴峻。

——還有一些難為情。

當雷爾哈爾尼將卡片打開閱讀時，很快就理解為什麼艾因雷拉會躊躇那麼久、為何一大早就來公館、為何給他準備餐點跟茶了。

———

女孩將寫滿感謝的卡片交給他時，艾因雷拉才恍然想起，他也應該要寫一張給那個人。

給予他認識世界，最初契機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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