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从阿米娅的房间里出来，一时心里五味杂陈。米莎的死，阿米娅的迷茫，陈警官的话，还有这次行动的结果，他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压在他心里的分量更沉些。

明明行动前已经做好帮阿米娅顶下脏活的心理准备，到头来事情却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展开。即便刚才面对阿米娅他也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明天也铁定要挨凯尔希的数落。博士烦闷地甩甩头，走出罗德岛本舰，在龙门市区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龙门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雨，但博士完全没有心情戴上大衣的兜帽。他像野狗一样任由自己的头被雨淋湿，脚下踩上泥又被雨水冲刷干净。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墙上又是那副歪歪扭扭的企鹅涂鸦。博士骂了一句粗口，用力甩头把毛发甩得半干，然后推门进去。

今天店里仍旧没什么人。正在擦杯子的德克萨斯听见铃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打了声招呼。然而博士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吧台前那对令人过目不忘的龙角吸引了过去。

陈依旧坐在前天的那个位置，沾着血的制服都没来得及脱下来，整个上半身趴在吧台上，眼神涣散地盯着手中的酒杯。龙尾无精打采地垂着，滴着水的尾尖将将触到地面。

博士完全没料到这个场面，一时不知怎么应付，可看德克萨斯丝毫没在意的样子，只能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在陈旁边。

“要喝点什么？”

“诶？啊…和上次一样吧。”

“一杯Wolfburn极光加冰。了解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

“哦，因为陈小姐每次来也都是点这个。”

怪不得她那时候会这么问我。博士瞥了一眼身旁的龙。那对傲人的龙角即使在现在昏暗的环境下也熠熠生辉，不同于他在罗德岛见过的瓦伊凡的角，结晶一般的质感反着光。是不是巧合？这光竟和手边的威士忌如此相像。博士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一旁的陈把空杯子砸在吧台上，哑着嗓子说：“再来一杯。”

博士记得刚才她手里的酒杯还是满的，天知道他来之前陈已经这样闷了几杯，不由得一阵担忧，连忙夺下空杯子，“陈警官，你…你不要紧吧？”

“不用你…哦，是博士啊。”陈依旧趴在吧台上，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也不知是没力气还是不在乎，竟没有去计较博士手里自己的酒杯，转而问他，“阿米娅怎么样了？”

“她没事。今天的事对她的冲击的确很大，但我相信她会想明白的。”博士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回答过于敷衍，于是心虚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衰鬼。”陈把头闷在双臂之间骂了一句，随即抬起头来，一双赤瞳盯得博士心里发毛，“她怎么可能没事。

“阿米娅深深信赖着你。看着你们两人站在一起，我偶尔也会觉得，如果我身边，也能有这样一个人…而你，你个扑街居然这时候连安慰她都做不到！”

回想起刚刚在卧室里看见阿米娅的表情，博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末了只能干巴巴地说：“陈警官，你喝多了。”

“是么？那就陪我去醒醒酒。结账。”还没等博士反应过来，陈站起身，从制服口袋里掏出几张龙门币甩在吧台上。下一个瞬间博士只听到她在门口对着他喊话，“还愣着干嘛？这次你还想让我等14分钟？”

“诶？哦哦…“博士后知后觉地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匆匆茫茫结了帐后追了出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博士追着陈一路小跑到了龙门的港口。警司的耐力着实惊人，这一趟跑下来陈竟然连大气都不带喘，惹得博士一度怀疑今天和陈一同行动连同刚才发生的事都只是自己在做梦。

终于陈放慢了脚步。博士也追上来，两人便在并肩走在海边。天已经几乎全黑了，路边的烧烤摊也在雨停后重新把凳子摆出来。店面和看板上的霓虹灯重新亮起来，花花绿绿的，为龙门添上独一无二的颜色。博士琢磨着，若不是今天的海风有点大，他估计可以闻到从那些烧烤架上飘来的香气又或是听到远处的码头水手的吆喝声。几个小孩子在街上追逐打闹，时而在他们面前窜过去。

就这样无言地走了一会儿，身边的陈突然开口，“龙门的大街小巷我都走过。”不同与平时那种短促且不容置疑的命令的语气，她显得特别平静，甚至有点温和，“码头，招牌，坡道…这些风景印在我的心上，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吧。”

景色能这样好想来也是因为有陈警官在吧，博士想。他清楚地记得陈的干员档案里的描述——龙门的犯罪率正好在陈警官上任的时间里飞速下降，陈也是年轻警官中被提拔得最快的一个。博士不知道她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成为现在龙门近卫局的脸面，但他清楚一点：她究竟为龙门付出了多少心血，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样的陈警官如果被龙门知道是感染者…博士不敢再想下去。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当初究竟撞破了一个什么分量的秘密。所幸陈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今天跟阿米娅说的话，本也不想说得这么重的。”

“诶？啊，没有。我并没有觉得陈警官说得很过分。说实在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才什么都没说…”

“塔露拉是我姐姐。”

这回轮到陈一脸平淡地说出相当不得了的事实。博士呆在原地。等他的脑子好不容意恢复运转，才发觉自己已经问出了又一个沉重的问题，“你…要去见她，对不对？”

疲惫，落寞，不安，博士无法想出词来形容陈当时的眼神。在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这个眼神，也从没想象过会在陈脸上看到这个表情。他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早些她手上握着沾着米莎的血的刀对阿米娅说的那番话兴许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吧。

“陈警官。”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我再说一遍，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感染者。龙门近卫局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与我无关，但我绝对不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才轻声“嗯”了一声，然后快步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他说：“我要回去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哦，嗯，好的。”博士刚转身要离开，突然又听见陈说，“那瓶药挺管用的。”

他诧异地回过头，却发现陈已经走远了。

等博士回到舰桥才后知后觉地琢磨出这句话的味道来。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可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外套下的尾巴仍在兴奋地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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