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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他的遗产9

[db:作者] 2025-07-21 06:29 5hhhhh 2470 ℃

9. So far from the Clyde

她独自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一边注视着闪烁不定的灰尘,一边默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思绪纷乱但又无话可说。

还没有入夜,天空微亮,房间里充满了傍晚时分淡淡的光线。她没有开灯,尘埃在空气中悬浮,反射着微弱的天光。灰尘闪烁不定,记忆也是,它们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而又消失,像夜空中的星星,像微弱的火光,燃烧,熄灭,燃烧,熄灭。屋内寂静无声,所有的家具都保持着可贵的沉默。书桌、置物架和储物柜正冷静地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它们的边缘正在淡去,渐渐地融入夜色之中。

她从柜子深处翻出一条绒线披巾裹在身上。披巾的边缘已经翻起了毛,散发着樟脑和灰尘冰冷的气味,还有一丝隐约的烟气。或许烟气是来源于那条拆开的“持剑者”牌香烟,不过,她不敢仔细去闻。

她不想承认自己感到受伤或是需要安慰。周围的世界又冰冷又安静,让她想起了从前那些面对着荒原或夜晚的时刻:冷风吹拂着罗德岛的龙骨,他们在修建了一半的甲板上并肩而立,眺望从地平线后升起的群星。他们默不作声地站着,不需要什么言语,也不需要任何触碰,只凭眼神和点头致意就已足够,就像原野上两棵相依而生的树。她记得他那时在抽烟,因为他的手指间有一颗滚烫的火星。他总说抽烟对他的心情有好处,可她关心的是他的肺和心脏。她想,得让他把这坏毛病改掉,以后的时间还长呢。而她又觉得他迟早会改掉的,所以什么也没有说。

时间确实很长,他们第一次见面竟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谁想得到呢?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年轻漂亮啊,浑身散发着麝香香膏的气味,礼服笔挺,举止得体,谈吐不凡,完美得令人恼火。宴会上,空气里飘着果子露香甜的气味,弦乐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大厅里燃着数不尽的无烟蜡烛,到处都是珠宝、金属装饰和水晶器皿。它们璀璨的表面反射着跳动的火光,把周遭变得更加金碧辉煌。人人都穿着体面,矜持有礼。音乐一响,男宾就放下酒杯,邀请身边的女宾跳舞。舞步飞旋,她的眼前满是旋转的丝绒和锦缎。

她当时看上去是什么样子?高高在上还是冷若冰霜?她记得自己穿的是一件露背的衣服,但不是礼服,肩上只披了一条用来抵御寒气的绒线披肩。她记得自己与几个显贵交谈过,但是她早已忘记了谈话的内容与他们的名字。更多的时候,她就只是站在角落里躲清静,冷冷地看着他——宴会的主角,也许算是吧——与人应酬周旋。他那时多大?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可真年轻。他向她点头致意,但她装作没看到。他又举着酒杯向她走来,却被她刻意躲开了。她退到窗边,其他来宾则恰到好处地一拥而上,他们和他碰杯,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假惺惺地说着千篇一律的奉承话。他还想追上来对她说些什么,也许是想寒暄几句,但她已经离开了。她当时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更不想听他说话。不过,无论如何抗拒,她最终还是会知道的。有些事情就是无可回避。他和他那件事情将会塑造她,折磨她,像云雾一样地缠绕着她,就像她自己所说的:时间还长呢。

有一次,她在甲板上和赫拉格闲谈,说起了他的事。那是一次偶然发生的谈话,但他当时已经不在了。气氛略显沉闷忧郁,他们所说的每句话都像是纪念和缅怀。她问赫拉格当时是否在场,但赫拉格说自己不在受邀之列。

这不是罪过。赫拉格说。介于他的身份……我完全理解你。但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感到自责的。

她没有开口。赫拉格将他的双臂搭在栏杆上,沉默地望向远方。甲板上只有机械的运转声和风声。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喜欢说话,或许是因为他们有太多的过去可回忆,有太多无可挽回的事去后悔。他以前也喜欢用这样的姿势远眺、抽烟,也一言不发。可是他那么年轻,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赫拉格用乌萨斯语问她:“您为他感到悲哀吗?”

“我没有感到悲哀。”她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去,把脸庞隐藏在下垂的发丝后面。这两个字真让人难以忍受。“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我向来尊重他的个人意愿。” 她说,“我现在不太想谈这件事……还有,请别再和我说乌萨斯语了。”

时至今日,她仍然选择缄口不言——有些事情就应当被时间和灰尘掩盖,谁也不要再提。那么,现在在她喉咙深处涌动的感觉又是什么呢?一阵毛绒绒的呕吐感,一群絮絮低语的幽灵,又或许是一些秘密的记忆,在渴望着重见天日、真相大白。

在录音里,她听到他们在谈论乌萨斯的春天,谈论解冻的河流。她觉得自己就像冬季的河流:在薄壳般的冰面下隐藏着黑沉沉的逆流和漩涡,冰层不断地被水流冲碎,又不断地重新冻结。要保守秘密是很不容易的事,多年以来,她一直过着朴素而简单的生活,用冰冷的态度抵御沸腾的思想和情感——还有来自时间的烧灼,但是,她已经不像原来那样坚定了。这段时间她总是做梦,梦到很多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东西,像是某次散步,或者某封信件,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有时醒来后她会感到心悸,要在床上躺一会儿才行。她从医疗部里拿了些药,但没有吃。华法琳说她应该“更加注意自己的事”,她就搪塞说“罗德岛的事更加重要”。每次,华法琳都会用一种充满忧虑的奇异眼神盯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而她总是毫不在意,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华法琳不愿意说破,她就一直装作不知道。

窗外,夕阳已经坠落到地平线之下,天边残留着阳光金黄的余韵,将夜空染出了一小片绿色,笼罩着她的光线就是从那儿来的。静谧的夜晚即将降临,这时她听见了滴水的声音,想必是供热系统排放的热气将积雪融化了。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到金属挡板上,像一场小雨。

她听见他们提到了哥伦比亚与德米特里。

德米特里……啊,德米特里。她记得这个名字,这是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所用的假名。那时候他是她的学生,是她的助手,而她作为他的资助人,负担了他全部的学费。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们说好每月只见一面,或是通一封信件,好让她知道他学习和生活的状况。可他那时才刚刚离开乌萨斯,惊魂尚且未定,一点点小事都会让他精神过敏。他总是惶恐不安地给她打电话,有时还会跑去酒店找她,请求她和自己单独待一会儿。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他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她,依赖着她,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她想:要是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啊。

她记得那一日,天色一直阴沉着,到了傍晚,金红色的夕阳才将云层撕开了一道裂缝,余晖给地面、植物和建筑潮湿的表面涂上了一层闪亮的金色。深黑色的河水平静地流淌着,他们沿着河岸散步,他翻来覆去地说起入学以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像是课程安排、校园逸闻之类的。而她在生他的气,所以一言不发。

您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他问。您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答道。地面的砖石已经松动了,她的鞋跟一踩上去,又冰又湿的泥水就飞溅出来。

您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她随口敷衍道。一滴污水流进了她的鞋子里,她皱了皱眉,努力不去注意自己被弄脏的脚踝。

我们再往前走走好吗?他提议道。我记得这前面好像有个公园。

我不想去。

怎么了?

我不是要责怪你,但是……我们不能总是这样。她说。我们说好的,一个月只一次。

他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我们不能这样。为了安全考虑,我们不应该再见面了。

是啊,您说得对。他低下头,把手插进衣兜里,局促不安地抓了一把。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我就是——我就是……害怕?大概吧。我就是害怕!我怕他!我现在不敢说乌萨斯话,更不想听!可学校里有个教授是移民来的,他上课总会带出几句,而他的声音又那么——你知道吗?我几乎每个晚上都——

他的身体向后仰去,重重地靠在金属栏杆上。栏杆纹丝不动。河水在他们的脚下不远处涌动着波浪。水流从上游冲下来一些垃圾:纸杯,空瓶子,枯树枝,在漩涡中打转。岸边的浅水区里,有一只运动鞋搁浅了。这让她想起了早些时候在报纸上读到的新闻:一个叫德米特里的男孩子从桥上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尸体在下游的缓流区被打捞上来。根据家属的意愿,不公开举行葬礼,骨灰将安葬在……

不。她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她想:不,这可真不吉利。

别紧张,有我在呢。她说。你该多相信我一点。这里是哥伦比亚,他的手伸不了这么远。

我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

那您觉得什么样才叫没事?我该做什么才对?去迎新舞会上跳到凌晨?还是去酒吧街里喝个痛快?

别这样。我只想你能过上普通的生活。

别教我该怎么做!难道我不想吗?可是我……我做不到!我没法不去想那些事!每天晚上我都在做噩梦,我梦见你们都死了,而他又抓住了我的手,拖着我走进那个——那个——他把面颊埋进微微颤抖的手掌中,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她听见他在用力地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他近乎哽咽地说:他妈的,我真的要哭了。

我知道这很难。她轻轻地抚摸着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手指缓慢地梳理他的头发。如果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

她侧过头,看着倒映着天空的积水和道路尽头墨黑色的树林。远处,店铺的霓虹灯亮了,五彩斑斓的光线与晚霞相互交叠辉映,像融化的冰淇淋。她听见人们在高声说笑,仿佛还能听到他们碰杯的声音,而他似乎在小声地啜泣着。这时,有一滴水落在她的肩膀上。他们头顶那片灰色的云层正渐渐地转为深紫色,但是没有破碎消散。她想:也许是雨滴。

他抱着她的肩膀低声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她安慰道。

我不该冲您发脾气。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如果你真的感觉不好,我可以替你申请休学的。

不。他低声说。我很好。我想我只是还不适应新生活。

真的?别太勉强自己。

我好多了,请别担心。他直起身子,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轻轻摘了下去。那些事……确实很难忘却,但现在……他皱起眉,在这儿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而后又坚定地说:是的,现在也该让它们过去了。

有我在呢。她抱了他一下,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后天一早就得回去。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

光知道可不行,你得记住,要时刻记得。

嗯。他答应道,声音闷闷的。快下雨了,就让我送您回酒店吧?

我觉得你更需要休息。她说。

只是一小段路。他吸了吸鼻子,而后抬起头,安慰似地冲她一笑。她发现他眼圈发红,一定是哭过。

下雨了。让我送您回去吧。他说。只有一小段路而已。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呢?她时常想,如果他能一直这样脆弱、这样需要她的话,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这样他就会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生活了。他会在毕业后加入她的研究所,在乌萨斯之外的某处地方做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他也许会重新爱上什么人,然后结婚,又也许他会独身一辈子。而现在,他只是一缕她无法与人分享的记忆,只能被她一遍遍地回想,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她都熟稔于心。

但是,他又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呢?这她倒有些说不准。在那以后,她回到了乌萨斯,而他则按照约定,每月给她寄信、寄明信片。他说情况在好转,说他去看了电影,说他拿了奖学金,说他写了关于源石理论的论文。她还有一张他的照片,是她和他一起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图书馆门前照的。她把照片藏在他寄来的某个信封里,和其他信件一起用细绳捆扎好,放在书柜最上层的格子里。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也不会有谁想要去翻看。

她自己也没有去翻看过,因为仅凭记忆就已经足够清晰。那时是暑假,她借着研究工作的名义去探望他。那天天气很热,她的裙子包裹在大腿上,又闷又热。她没有学生卡,只能站在图书馆门口等着,那里还凉快一些。

他肩上挎了一只书包,头发也剪短了,像个傻小子。一看见她,他就笑着冲她挥手,示意她稍等一下。她看见他快步走向图书馆前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绕去后面。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就多了两瓶汽水。他们站在图书馆门口聊天,一丝丝凉气从室内吹出来,让人感到舒适。他的同学们躲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他把冰汽水递给她,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低下头哼笑一声,骂了句脏话。

笑什么呀?她问。他们在做什么?

别管他们。

怎么了?

别问了。你会生气的。

我不会的。她笑着说。真的,我保证。

好吧。但是先说好,我是完全没有那么想的……他喝了一大口汽水,沉默片刻,然后支支吾吾地开口说。就是……就是男的和女的那回事儿……他们绝对是误会了。

噢!她吃了一惊,但没表现出来丝毫惊讶的表情。她把汽水瓶贴在脸上,想了一想,又拿下来,然后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水滴。原来如此。这我还真是没想到。她慢慢地说,但是没有看他。她略一低头,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去,问:你没有和他们解释吗?

我当然澄清过!他辩解道。但是他们不信,还说我得再勇敢点儿才行。

你是该再勇敢点儿。她噗嗤一笑。别想了。叫他们过来吧,给我们拍张照片怎么样?我想带回去留念。

那样可就更说不清了。

有什么关系?困扰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行吧,行吧。他小声嘟囔道。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她轻笑一声,说:公平起见,也该轮到我麻烦你一次了。

你变坏了——他说,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盒香烟。真愁人,以后你会让我吃亏的。

她当然还记得那盒烟的样子,她没收过一整条,就放在柜子里。黑色的烟盒上用白色的线条勾勒出一名士兵的形象。他面容模糊,拄剑垂首,劳顿不堪,好像在休息,又好像在祈祷。画像的下方用烫银的字样写着香烟的名字:持剑者。

他一直喜欢“持剑者”。即使他忘了过去,忘了特蕾西娅,也忘了她,他还是会喜欢“持剑者”。真不公平。她想。一个手持武器的、疲惫的士兵是救不了任何人的。可你为什么还是爱上了他?

为什么?

他捏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对她说:我想去那边抽一根,等我一下好吗?

我不介意,你可以就在这儿抽。她皱起眉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大概是你走之后吧?难受的时候抽一根会好些。要尝尝吗?这个牌子的烟很不错。

这对你的身体不好。

他叼着烟,招手叫他的同学们过来。他故作轻松地说:但是对心很好。

胡说。

我没有胡说。他忽然叹了口气。毕竟,心是捉摸不透的。

少油嘴滑舌。她说。我可不想在手术台上抢救你。

但是你总会救我的。

随便你怎么说。她故意挽住他的胳膊,又往他的身上侧了侧脑袋。他那些同学一边起哄一边举起了相机,吹着口哨,挥舞着双手,让他们看镜头。然后银光一闪,整个世界、整段时间都定格了,凝固了。照片里,他无奈地笑着,而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却有一丝得意,心里觉得自己扳回了一成。

心当然是捉摸不透的。因为心总是摇摆不定,又怀有秘密,在胸膛里不安分地跳动,教人胡思乱想。他是这样想的吗?要不,是那样?出于关切的爱,她对他的一切都很上心。对那时的她来说,爱就是毫无保留、彼此坦诚,所以她才会告诉他那件事。她以为他会放下心来,但是她错了。

他一定是从那时起就开始计划了。毕业之后,他说他想去旅行,于是离开了哥伦比亚。他先后去了东国、炎国、萨尔贡、叙拉古和维多利亚,最后抵达了卡兹戴尔。他告诉她,那次旅行让他结识了特蕾西娅,他有了新的庇护者,新的理想和目标。为此,她又高兴又忧虑——特蕾西娅是个温柔而坚强的人,这样的人对谁都有好处,可她不想让他掺和进卡兹戴尔的烂摊子里。在她眼里,卡兹戴尔是看不见底的浑水,而他就像是那个跳入河中的男孩子,一开始还能自在地游泳,可是迟早会被水草缠住、被暗流攫住,然后就溺死了。

他太年轻,又太自信,不知世事深浅。所以她得拉他一把,得紧紧地抓住他。即使她自己也会被卷进去,在战争中越陷越深,她还是要救他。她向他承诺过的。

她还记得舰船起航的那一天。夕阳西下,他摘掉了兜帽,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而她就站在他身后,远远地望着他铜像般的剪影,却没有上前。那时候他们还不叫“罗德岛”,而是叫做“巴别塔”,仿佛预言一般,他们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呢?

她当时无暇顾及这些。

在特蕾西娅的影响下,他变得坚定而勇敢,但也变得激进而寡言少语。他不再回避自己的过去。他的天赋开始显露。他运用它们,就像那些萨卡兹佣兵运用他们的源石技艺和巫术,把病灶和伤口当成武器,将痛苦变成诅咒,倾泻在卡兹戴尔的战场上。可是魔鬼在他的身上下了咒,他越是赢,就越是靠近黑暗的那一方,而他却毫无察觉。她因为这事和他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他便很少和她说起自己的事了。

她一直希望能与他和解。

她想:也许特蕾西娅愿意从中调停,又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好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牢不可破而又无可替代的,怎么会因为这一件事就变得无可挽回呢?一切都会变好,一定会变好。到时候,他们还可以回到哥伦比亚大学的图书馆前,学着当年的样子摆好姿势,让阿米娅帮他们拍一张照片。

可是时间从不让她如愿以偿。后来特蕾西娅死了,而他把她忘了,于是,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想到这儿,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离开自己的房间,气势汹汹穿过走廊和通道,去到他的办公室里。她把那只装有邮件和书信的箱子拽出来,一件件地翻看。他写了遗嘱,写了留言,把遗物和遗愿托付给了他的干员和一个外人——今天早些时候,她故意让他们带走了那张提货单,没有出手阻拦。她不相信,他怎么会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呢?

他收藏了她全部的回信,这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他被捕的那一天:像是有什么预感那样,他把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东西都捡了出来,装进一只小盒子里,托付给阿米娅,后来那个男人又把它们带走了。除去邮件和书信,箱子里只剩下一只很旧的随身听,是很多年以前的款式,不知为何没有被他带走。她想:或许它坏了,他就不要了。

她深呼吸了几次,把邮件和书信重新整理好,放回到箱子里,然后走到他的窗边向外眺望。她推开窗户,让机械运作的声音和夜风一起灌进屋里,把窗帘吹得满涨如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怀念的夜晚啊。满月从南方的海湾升起,明亮而柔和的光芒把大地上的残雪照得银光耀眼。月光和雪光在她的眼角积聚、伸展、变形,渐渐凝聚成一个熟悉的形状。她没有去看,因为不需要看她也知道那是什么。四周风声呼啸,她看见周遭的墙壁轰然坍塌,消失不见。空间在无限地向远方延伸。原野上草浪翻涌,飞掠的云影让大地时明时暗。他们站在甲板上,心里全是希望、理想、祝福和未来,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所以,这些便是他留给她的东西了:一艘舰船,一项未竟的事业,一只坏掉的随身听,还有许许多多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记忆。她真想责怪他,说他忘恩负义。可是,她又无权这么做,因为她既不是他的姐妹,也不是他的爱人。他们另有其人。

那么对他来说,她到底是什么呢?她愣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荒唐,好像她是什么物品一样。真叫人受伤。她想。

她终于承认了。

她告诉自己:我需要一件纪念物,什么都行。

她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安慰,需要一些独一无二的东西来纪念他们之间的一切,好证明她关于过去的那些回忆确实存在。又也许她就是他的纪念物,一件用于勾起他过往回忆的物品,只不过他把过去忘了,她就被他留下了。尽管残酷,但这并不是他的错,她很清楚这一点。

门外,有阵脚步声正缓缓地靠近,是值班的干员在进行夜间的巡逻。

我该走了。她想。最好现在就走。

她关上窗子,最后一次审视整个房间:所有光滑的表面都反射着冰冷的光线,一切都在闪光。她绕过那些亮晶晶的玻璃、金属和漆过的木头,就像当年她绕过那些珠宝、金属装饰和水晶器皿一般。迎宾的女佣和男仆笑眯眯地侍立在门边,看着她穿行而来,然后礼貌地拦下了她,说他们为每位来宾都准备了一份纪念品。

这是当下时兴的做法。他们说。带走些什么来纪念这个美妙的夜晚吧!也许您想要一把小银勺?或是一只水晶的雕花酒杯?又或者是一方刺绣手帕?请您随意挑选。

不。不。不。她拒绝道。我不需要这些。我需要离开这里。

她感到有一道视线正从她背后投来。那是他,一定是他。他被人群围住了,不能脱身,只能注视着她逃席而去。她仿佛又听见了他那年轻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请她留步。这一次她站在了原地,却又不敢回头。

回忆散去之后,她拿走了那只随身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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