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的冷雨，总是这么突然。

“哈~”安洁莉娜长长的哈欠点破了雨声渗出的寂静，她微微把身子缩了缩，好让自己暖和一点。

酒馆里也异常寂静，门口挂起了断断续续的雨线，而又在某些若有若无的微风中被扯断。

在寂静的酒馆里，安洁莉娜的思绪突然被微风扯动了。

“距离离开罗德岛，已经······多久了？”

······

在崭新的储物柜里，博士找出了安洁莉娜的辞退表。

储物柜在博士的办公桌底层，里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小小的物件，记录着博士和干员们的过往。

博士叼起一条烟，猛地吸了一口，转而吐了一口白雾。

烟雾下的博士的视线与思绪越发地迷离，他突然觉得那个轻灵的女孩是如此模糊，记忆如老旧残破的书页让人辨认不清，只剩下几件事还可以辨认出大致的轮廓。

“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上个圣诞节的时候？”

······

泰拉公元1096年12月25日，龙门，那个圣诞节是黑色的，漫天无星无月，黑色的云朵翻滚。

博士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的书说神的所及之处遍布光明，那么那个圣诞夜，泰拉的诸神只怕是都远离了龙门，只留下了黑夜。

夜晚的龙门灯火通明，遍布迷离的霓虹，扭曲了龙门，让现实与幻想交织在这片繁华的土地上。而远处，切尔诺伯格的核心城伫立在黑色的荒土上，无声地诉说着某些繁荣下的残酷。

博士在罗德岛的甲板上遥望着龙门，静静地思索着，寂寥地伫立着，一如远处的核心城。

“博士，你没有久等吧？”身后少女明丽的声音响了起来。

博士转过身去，正对着少女，无奈地吐槽了一句，“你们女孩子真会玩，大半夜不睡觉偷跑甲板上看流星雨，要让凯尔希知道了，估计明天就把我挂甲板上示众了。”

安洁莉娜吐了吐舌头，“甲板上风景好，真是的，博士根本不懂少女心嘛。”

博士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谈话就这么结束了。

安洁莉娜静静地坐到博士身边，夜晚的风有些冷，让她不由地缩了缩身子。突然脸上传来一阵温热，转过头去，是博士把瓶装的牛奶贴在了安洁莉娜脸上。

“可露希尔那个奸商，”博士声音恶狠狠的，“居然卖给我的牛奶保质期只有一周，还跟我保证质量杠杠的，迟早让她赔我一箱。”说着晃了晃手上的牛奶，“要不你帮我分担点？”

安洁莉娜怔了一下，这才轻笑了一声，接过牛奶，“谢谢。”

两人并肩坐在甲板上，黑色的天幕笼罩着，两人一口口地喝着牛奶，静静地等待着流星雨。

天突然亮起了一个点，乌云上仿佛有长长的钢刺扎破了黑色，流星拖着长长的尾拖，来了。

博士和安洁莉娜站了起来，和龙门的居民一同仰望着流星雨。

光在天空中划出一条直线，转而消失不见，轨迹在黑色中留存。越来越多的光线在天空中交错，转而消散。

安洁莉娜突然扭过头来，笑脸莹莹，“要不要体验一下特等席的感觉？”

“什么？”博士刚刚问完就被失重感带上了天空，甲板骤地远去了，越缩越小，抬起头来，天空笼罩着博士和安洁莉娜，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

“好美。”安洁莉娜在半空中呆呆地仰望着星空，美目中倒映着光，眼神澄澈，不染尘埃。博士注视着安洁莉娜的侧脸，蓦地有些失神。

这时候博士才意识到，她，真的只不过是一个女孩。

安洁莉娜突然抱拳当胸，低头闭眼。

“在干嘛呢？”博士问。

“许愿。我听阿米娅说对流星雨许愿，会很灵验。”安洁莉娜没有睁眼，双唇微动。

博士这才注意到安洁莉娜涂了唇膏，淡橙色的唇膏给天空缀起了一抹亮色，很好看。

兴许这就是女孩吧，在流星雨下的虔诚地许下愿望，面容圣洁，就像修女见到了她的真神。她们的心始终轻灵，她们的眼始终明丽。

博士沉默了，低下头去，俯视着荒土上的核心城。

流星雨结束了，安洁莉娜操纵着法术，落到了甲板上，之后向博士挥了挥手。

“谢啦，下次请你吃饭！”

博士点了点头，正想回宿舍，手却突然被拉了起来。

平日里洒脱的安洁莉娜突然扭捏了起来，把头扭过去，只留下一个侧脸，晃着手，轻声问道：“博士，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怎么样的？”

博士看着安洁莉娜的侧脸，兴许是受了寒气，在黑夜中泛起微红，眼睛一边朝着博士转过来，却又在对视的时候一下子移开了。

博士笑了，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安洁莉娜的头，沃尔珀头发柔软的触感传了过来，耳朵毛茸茸的。出奇地，安洁莉娜没有反抗，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温存。

“安洁莉娜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很轻灵的女孩子的呢。我很喜欢你哦。”

安洁莉娜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抽开手，微微向后移开了一步，低声说道：“你在乱说些什么啊，好丢人啊。”说完向宿舍跑去。走了一半却又突然折了回来，低着头，从口袋里拿出了唇膏，递给了博士。

“谢谢你的牛奶，这是回礼。”

她离开了。

博士望着安洁莉娜的背影，收好了唇膏。在甲板上默默地点起了一根烟，直到太阳升起。

······

“要是时间能静止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安洁莉娜突然觉得心被刺痛了一下，心里很疼，疼得她眼角抽搐，某些悲伤一下子涌了上来，眼前的雨越发朦胧，当初的美好在破碎后就如同刀子，一刀一刀把她的心弄得伤痕累累。

她突然很想大哭，为某些已经远去的东西。

······

“从那时候，后面的故事就已经注定了吧。”

博士抽完了一支烟，静静地缅怀着某些远去的东西，时光尘封在记忆中，可有些东西却不复当初的色彩。

博士珍重地收起了辞退表，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了当初少女送的唇膏，记忆被香橙的味道指引着，去往某些布满尘埃的角落。

······

“为什么？”安洁莉娜看着眼前的辞退表，有些懊恼地问询着博士。“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会被辞退呢？我要去问问凯尔希医生。”

“是我干的。”博士的声音很轻，却让安洁莉娜眼皮一跳。

她觉得有什么不对。

“什么？”

“我说，是我让凯尔希辞退你的。”博士正视着安洁莉娜，缓缓说道。

“为什么？”

安洁莉娜突然有些迷惘了，心悸，仿佛刚才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嘭”地炸开了。

“没什么原因，就这样吧，你收拾收拾，下午走吧。”

安洁莉娜怔怔地望着博士离开的背影，转而，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许久许久。

下午，罗德岛，博士办公室。

安洁莉娜踏着午后的阳光来到了门前，她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要让她走，可她还是要来和博士道别。

她正要推开门，却听到了些什么声音。

安洁莉娜心猛地一揪，某些预感在她心头浮起，视线向门缝间缓缓探去，直到终于可以一览整个办公室的全景。

她看到了。

夕阳的余晖把博士和凯尔希的身影拉的很长，凯尔希坐在博士腿上，被博士紧紧地环抱着，脸上的表情也和平时的面无表情相差甚远，害羞中闪过一丝红晕，博士的面罩被拉开了，两双眼睛正对着彼此，他们的唇靠地很近，很近。

安洁莉娜突然间很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样她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博士其实和凯尔希在一起了，可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相拥相吻，她只能呆在这里，静静地当一个旁观者。

这么一想其实这才是原本应该的样子吧，博士和凯尔希很配，真的很配，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可以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一起探讨学术问题。他们也肯定很爱彼此，她亲眼看见过凯尔希医生为工作到半夜累倒在办公桌前的博士轻轻披上被子，原本冷漠甚至有些森冷的脸也在那一刻融化了，露出了温情和笑意，如同寒冬后的春雨，滴滴答答地滴落在这个她爱的人身边。

是啊，一开始就是这样就好了，我也不会对博士有那么多幻想了。

是啊，一开始就是这样就好了，我离开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是啊，一开始就是这样就好了，我就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走呢？

博士您就这么讨厌我么······

可是，谁来考虑一下我呢？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博士啊······

安洁莉娜推门而入，低下头，垂下眼，缓缓说道：“博士，我是来拿我自己的东西的。我的唇膏丢在您这里了，请您还给我。”

博士把脸侧了过来，“我弄丢了。”

安洁莉娜紧闭着双眼，片刻，抬起头来，“那，谢谢您，我不要了，我这就离开了，祝您和凯尔希幸福。”

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想到了博士对她说的那句“我很喜欢你哦”，她只觉得自己很蠢，真的很蠢，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自己却当真了。

可如果博士您不说，我就不会有那些无聊的幻想了啊！

“您，喜欢过我么？”

“没有。”

真无奈啊。

她第一次真地恨上了一个人。

“我会恨您的。再见。”

安洁莉娜转身离开了，风吹动了她的裙摆，猎猎作响，泪滴落了下来，溅起了水花。

可她没看到。

凯尔希默默地望着安洁莉娜离去的方向，缓缓开口了，“真的，值得么？”

博士背对着她，没有说话，默默燃起一根烟，吞吐起来。

巨大的沉默在办公室弥散着。

······

叙拉古的冷雨停了，外面的天气放晴了，刚被冲刷过的街道上蓄着几个小小的水洼，反射着刚升起的太阳光，波光粼粼。

安洁莉娜独自一个人望着酒馆之外，却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凯尔希······医生。”

“我想和你谈谈，某些事，关于博士的。”

······

凯尔希轻轻地泯了一口酒，静静地看着安洁莉娜。

“怎么，他要来和我道歉？完全没有必要，毕竟我也不会原谅他。”安洁莉娜冷冷地开口了，眉毛拧成一团。

“你不该恨他的。”凯尔希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在酒馆里响起。

“为什么不恨？”安洁莉娜轻轻地说道，“他欺骗了我的感情，是，我曾经喜欢过他的，可他呢？把我赶走，只为了和您在一起，您说，我为什么不恨他？”

凯尔希默然了，放下杯子，看着安洁莉娜。

“他死了。”

一瞬间的恍惚。

“最近这十几年罗德岛一直在打仗，卡兹戴尔，伦蒂尼姆，龙门，世界一直不怎么太平，罗德岛有必须参加的理由，在这十几年里，死了很多干员，博士，也死了。”

安洁莉娜沉默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凯尔希，却也想不出什么来安慰她。

“算了，”凯尔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战术终端和一个小小的储物柜，“你自己看吧。”

凯尔希起身离去了。

······

博士叩开了凯尔希办公室的门。

“请进。”凯尔希从满桌的文件中抬起头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

博士斜靠着墙，紧盯着凯尔希。“商量个事情，行么？”

“什么事？”

“我想辞退安洁莉娜。”

凯尔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解地看向博士。

“为什么？”

一瞬的死寂。

“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罗德岛是一个混乱的中心，可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我们这些人的恩怨，没必要扯上她。”

“就因为这种事？”，凯尔希笑了，笑里透着嘲弄。

“就因为这种事情，你要让我放弃我付出心血培养出的精英干员？”凯尔希摇了摇头，“该说你什么呢，博士。我是凯尔希，但我更是罗德岛的领袖。”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凯尔希说地一字一顿。

半晌，博士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么？她之前约过我一起去看过流星雨。”

“她带着我用法术飞上了天空，她很轻灵，真的很轻灵。她对着流星雨许愿，一如天真的孩子。”

“可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女孩，她的一生应该平淡而幸福，而不是和我们一起面对混乱。”

“我们有觉悟去面对混乱，可她呢？她根本就没有面对混乱和苦厄的觉悟，她只是一个女孩。”

“够了，”凯尔希冷冷地打断了他，“她是自愿的，我不允许你的个人感情影响到罗德岛的大局，现在······”

“凯尔希，”博士对上了凯尔希的眼睛，“你在乌萨斯的时候，哪怕只有一瞬间，你会不会想到，要是有个人能把我从那场混乱中救出来，该多好······”

灯突然暗下去了，远处可露希尔的声音大声地传来，“电力系统故障了！大家先别急，我在调试，马上就好！”

黑暗中两人双目相对，长久无言，静地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凯尔希突然回想起了那个夜晚，铳和刀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人一个个被送上处决架，血把地一次次染红了，血腥味粘稠地让人作呕，她如同被猎犬逼到绝境的小兽，无助地等待着未知的未来，她很想咆哮着，大哭着喊着父母的名字，可没用了，他们的尸首就在她的身边，她不想逃走，也不知道逃向哪里，她觉得自己就要疯了，真的逃不出去了，这个世界在那一刻就是一个无边的刑场，要把每一个人都送上来处决。

灯光亮起。凯尔希把手架在下巴上，她突然感觉到很累了。

博士缓缓仰起头，灯光反射在他眼里，凯尔希似乎能感受到那其中所充斥的，某些如火般燃烧的信念。

“在这个悲哀的年代，世界在动荡与战火中挣扎。即使是能飞上半空的她，低头也会看见那座充斥着苦难的核心城……现实的引力太过沉重，仿佛任是她如何的轻灵超脱，都只能在竭力嘶鸣后砰然坠地……可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要保护她。”

“求你了，凯尔希。”

凯尔希终于缓了过来，缓缓地开口了。

“辞退表在我最底层的抽屉里，你自己填上信息吧。”

“谢谢。还有，不要让其它人知道这件事了。”

“好，监控录像我会删掉的。”

······

安洁莉娜呆呆着看着自己手上的战术终端，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突然如疯了一般拉开了储物柜，储物柜里已经落满尘埃，里面只有一只唇膏和辞退表，香橙味在雨后的天空中愈发的清幽，他穿越了十几年的光阴，默默地看着安洁莉娜。

恍然间安洁莉娜突然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博士，背对着她，默默地抽着烟，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可是他还是沉默着，因为他要保护她，即便被误解了也要保护她。

她回想起来了那夜的流星雨，她在星辰下许下心愿，希望博士能一直喜欢自己，她还偷瞄了一眼博士，黑夜把他的身形称地越发深邃，她就看着博士，心里溢着幸福。

时间的和弦在不知名的雨后突然奏响，过往的回忆如歌般流淌，只觉得满脑子就这么凌乱荒芜了。

安洁莉娜鼻子一酸，突然大哭起来，一如十几年前，可是这一次，那个人，他不在了。

一阵风吹过，储物柜中的辞退表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摊平在地上，是凯尔希的笔迹，那上面写着：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恨一个用一辈子去保护你的人。

······

叙拉古的一家酒馆关门了，听说老板似乎要去看流星雨。

只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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