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四天了。

羅勒在大圖書館裏想。

傑夫在那一天之後總不見人影，要麽就是在羅勒睡後回來，要麽就是在羅勒醒了沒多久後便離開了，就連用餐的時候也不會看見他，馬修說他一直都留在山下的訓練場研究如何在實戰上使用魔石，然而因爲他們無法將這個世界的魔法理論套用於這兩塊魔石上，所以一直都沒有進展，既無法將魔石切割，又不能將魔石應用在武器上。

羅勒不想打擾傑夫，也沒有辦法幫上忙，只好經常在大圖書館惡補各種魔法知識，當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拿著書找泰絲露露，説到泰絲露露，她很喜歡羅勒這個學生，基本上羅勒問她甚麽，她都很樂意地一一詳細回答。

現在羅勒放下書，伸了個懶腰，他看了一上午書了，再看下去也吸收不了，不如去後山散散心，回想一下這幾天學的東西，也許會有所得著。到了後山，往山下走了一段距離，接近山脚的那個地方，就能看到地下水湧出來的河流，這裏和山頂那裏不一樣，能看到好幾個建築物，應該就是牧場、訓練場之類的地方，他來過這裏好幾次了，每一次都沒有碰上其他人，加上他在這裏能夠更清晰地感受到傑夫的存在，所以他很喜歡在這裏休息片刻，又回到山上的宮殿去。

今天卻有點不一樣，建築物群那邊傳來不小動靜，仔細一聽，由於距離太遠而聽不清有些甚麽，只見好像有一隊人馬停在路上，也不知道在幹甚麽，羅勒正向走進看看有甚麽，就聽到傑夫用傳音術跟他說：‘羅勒，聽我説，現在趕緊回去，不要讓人發現你。’羅勒沒有多問，用傳音術回答一聲‘好的’，緊接下來，馬修也用傳音術説了類似的話，羅勒意識到事態嚴重，靜悄悄地往山上趕，一路走著，思考著發生了甚麽，爲甚麽傑夫他們會那麽緊張，難道是因爲出了甚麽突發時間嗎？

驟然，强烈的魔法流動出現，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狄莉婭和舒同時通知馬修和傑夫，格林帶著人來了。格林這次的造訪突如其來，想必是爲了魔石，所以，此時，傑夫和馬修得到消息後立馬讓羅勒離開，然後他們並排坐著，而面對正正就是格林，和一個貴族。

他們知道格林一直和其他貴族聯絡，但沒想到，格林囂張得會直接把這個貴族帶到他們面前，這貴族是個安靜的青年，估計年紀比馬修傑夫他們都要大，安靜地坐在格林身旁。

這是哪個家族的？他們很清楚西貝凡塞大陸上的貴族家族成員——歌尼家族、萊斯巴家族、基尼克千家族、安達林挪家族，他們也清楚奧法龍斯家族的家族成員有哪些，看對面的貴族也不像是米奧克魯斯家族的人——他沒有這個家族的特徵，純白的雙眼，那麽還能是哪個家族的人？

伊科尼恩家族？

艾勒崔斯家族？

還是説。。。梵特卡斯家族？

二人心裏一驚，不敢放鬆，格林倒是很輕鬆，介紹身邊的青年：‘這位是希連斯-梵特卡斯，目前。。。作爲客人留在皇宮中，這次帶他來，不過是想讓你們貴族們聊聊天，沒有別的。’

傑夫在心中冷笑，帶能有把人帶進虛空裏面的貴族來，意圖十分明顯。

馬修心想，格林他這是瘋了嗎？這麽多年來，都這麽謹慎，竟然在這個時候做出此等魯莽行動了？

他們盡力思索希連斯這個名字，怎麽想也無法把這個名字聯想到任何一個家族的成員身上。

幾個人做作地互相打了招呼，馬修平靜地說：‘請問陛下這次來得這麽急，是爲了甚麽？’

格林這次也不多説門面話，單刀直入道：‘自然是爲了魔石。’

傑夫也不客氣：‘我應該昨天做過了報告，目前還沒有辦法能夠處理來自魔界的魔石，請陛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格林嗤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邊的那個青年給了他底氣，他竟然說：‘再給你們一些時間？那不如讓皇室也加入研究吧，始終人多好辦事。而且，有皇室的人在，總算是多一層保險，免得魔石被其他人利用。要是有皇室以外的勢力得到魔石的力量，那我們瑞貝利亞國就危險了，不是嗎？’

馬修笑説：‘陛下説笑了。’

格林翹起腿：‘我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有人想獨吞魔石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那些人。’

傑夫咬緊牙關，他這是要做甚麽？

馬修再三向格林保證會儘快給出能讓格林滿意的答復，並且拿出魔石讓格林自己看看，就算是用刀砍，還是用劍戳，也無法破壞魔石，反而武器都碎了，格林見狀，便一副失望的表情，旁邊的貴族和他用傳音術不知道説了甚麽，這種在別人面前説悄悄話的行爲令馬修二人氣憤之餘緊張至極。最後格林還是丟下一句‘遲點再來’便離開了，當格林他們離開了，傑夫以爲他們能鬆一口氣時，突然，外面出現了巨大的魔法流動，同時，一陣劇烈的心絞痛出現，痛得馬修和傑夫臉色慘白，傑夫馬上就意識到發生了甚麽，連忙往窗外看。

後山山腰處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巨大球形大坑。

不會的。

不會的。

傑夫這麽想，但心中的痛楚不給他一個自欺欺人的機會，他連忙用傳音術叫羅勒的名字，卻沒有回應。

絆高調地告訴傑夫：羅勒的靈魂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

此時，塔卡用傳音術問：‘發生了甚麽？’

沒有人回答他，他和菲安瑪用傳送門回來兩人身邊，跑到窗邊，也看到了那個巨坑，聽了馬修簡單的解釋，也知道發生甚麽事了。

羅勒被拖進虛空了。

痛楚還沒有散去，憤怒卻湧上心頭，甚至蓋過了絆斷開所帶來的痛楚，傑夫咬牙。

他怎麽能，格林他怎麽可以這樣做。

憤怒衝破傑夫的理智，看向室内，剛才拿出來的魔石還在桌上，他衝上去，馬修早一步察覺到傑夫想做甚麽，趕緊攔住他：‘冷靜點！’

‘怎麽可能冷靜下來！他殺了羅勒！’

馬修緊皺眉頭，一臉怒色：‘那你拿魔石想做甚麽？想單人匹馬對付整個皇室？’

‘不然能怎麽樣！’傑夫吼回去，用穿透術迅速拿了魔石，用傳送門跑了，塔卡也要追上去，馬修叫住他：‘塔卡叔叔！’

塔卡回頭，臉看似平靜，但熟悉自己叔叔性情的馬修知道他心裏一定不平靜，塔卡說：‘我知道你想做甚麽，但我，和傑夫，都有自己想做的事。’

‘你們兩個要用秘術殺了格林？要和整個國家爲敵？還是不惜耗盡法力都要破壞掉這個國家？’

‘我不知道。’塔卡平淡地回答，‘總之我要格林付出代價。’

説完，塔卡穿過傳送門，馬修和菲安瑪對視一眼，就算知道這不是正確的做法，但他們還是用傳送門，到首都那邊去。

傳送門的另一頭是首都的上空，傑夫看了看手中的魔石，又看了看脚下城市，他們過著自己的生活，有自己重要的人，但他沒了。

羅勒不在了。

他又看向皇宮的方向，看到一輛馬車正要進入皇宮。

格林啊，你覺得你爲了自己的國家做甚麽也可以嗎？

傑夫扯出一個冷笑，把魔石往上抛

‘生，死。存在，毀滅。’

‘人總有一死，物總有一終。’

塔卡出現在皇宮的上空，菲安瑪和馬修也在後面出現。

‘我乃維爾帕特，破壞之力，用毀滅創造新生。’

塔卡和菲安瑪用瞬移術趕到傑夫身邊。

‘將這個城市的一切摧毀，將它變成最卑微的塵土。’

傑夫念完了咒語，大量法力和體力一瞬間被抽走，那一刻，傑夫甚至覺得自己要用盡法力而死，往上抛的魔石隨著强烈的魔法流動，發出白光，如白色的緞帶般飄到城市之中，而魔石本身漸漸褪色，變回原本的白色。光芒所經之處、所觸之物，有如被隱形的巨手捏碎、撕開、壓爛般化爲粉末，建築物紛紛倒下，化爲粉塵，人們慌忙逃跑，一是爲了避開倒下的建築、二是爲了躲避那白色光芒，但誰也無法逃避，一旦被那光芒觸碰，便會從頭到尾，一點一點地，化爲一個一個、甚至無法細數的肉末。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令傑夫嘴邊露出了笑容，他的意識漸漸遠去，他擡起手，看到皮膚龜裂，傷口處滲出血液來，身體很重，仿佛有一隻大手把他往地面壓，他想這就是破壞一整個城市的消耗吧。在他完全暈倒前，他感受到不知道誰托著他的手。

他會死了嗎？就算用了魔石，還是會因爲耗盡法力而死嗎？

黑暗很快就被驅散掉，傑夫醒過來，他居然還在首都的上空，周圍是塔卡他們三個，只見馬修手上拿著魔石，魔石已經有三分之一左右變成白色了，一會兒後，傑夫才意識到那不是他帶來的那一塊，而是留在了維爾帕特家的那一塊。

菲安瑪見傑夫醒來了，因爲幾乎耗盡法力而導致的皮膚龜裂也有好轉的跡象，連忙收起體力藥水和法力藥水的瓶子，問傑夫感覺如何。傑夫搖了搖頭，看向脚下，已經是一大片灰色的塵土，都看不出那些物件原來的模樣了。他的腦袋有點混亂，一清醒過來，他就往上飛，大喊一個人的名字：

‘羅諾拉！’

‘羅諾拉！’

‘羅諾拉！’

‘我知道您一直在看著！您的賭約就在此結束嗎！’

‘救救羅勒！’

下面塔卡等人沒想到傑夫會這樣叫羅諾拉，只看著傑夫這樣歇斯底裏地喊，直至一把女聲出現：

‘我做不到。’

衆人猛然看向聲音出現的方向，正是羅諾拉。傑夫看到她，連忙飄到她面前，低下頭求道：‘求求您，把羅勒帶回來。。。’

‘我説了，我做不到。’ 羅諾拉重複。

傑夫擡頭仰視著她，震驚説道：‘怎，怎麽可能呢，您。。。’

‘就算我是魔界人，也不代表我是萬能的。’ 誰也能聽到羅諾拉的語氣中的傷感和無力，‘虛空不是我能力範圍以内的東西，你現在去找掌管虛空的靈族的話，或許還有希望。’

‘怎。。。’

‘魔界人和貴族相似，每一個家族都有自己特別的能力。’羅諾拉說著打開了傳送門，‘與其聽我在這裏解釋，你還是快點去靈域吧，我給你打開傳送門吧。我來這裏之前已經和凡維亞説了，他差不多到了吧。’傑夫聽了，不顧身後的三人，立刻進入了傳送門。

傳送門直接把傑夫送到了一座宮殿前，傑夫看到前面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身上去，一進入宮殿，就看見了一個身穿長袍的人，那就是掌管虛空的靈族塞斯吧，羅諾拉直接把他們傳送過來他面前了，她也早就吩咐了塞斯要做甚麽。塞斯向兩人解釋，虛空就是一個無限的概念，要在無限中找一個人，可想要找到羅勒的難度。

‘我不保證能夠找到羅勒。’塞斯預先説明，兩人雖早有心理准備，但還是頓了頓，然後説‘明白’。

‘虛空不只是一個空間，還是一個時間、空間混亂的空間，他在虛空裏面體驗著混亂的時間，他可能會返老還童，有可能會老死在裏面。’塞斯一邊説著，一邊比劃著打開虛空的大門，兩人都接受了這個可能性，他們都愿意相信羅勒能夠活著出來的可能性，也只能相信這個可能性。

一打開了大門，傑夫和凡維亞都不自禁地走進那如漩渦般的漆黑大門，被塞斯攔住：‘別，你們不小心掉進去的話，很有可能回不來,要找一個已經夠困難的了。’

‘我們能夠用傳音術呼喚他嗎？’

塞斯搖頭：‘在虛空裏，就連法力都是混亂的，在裏面無法形成一般的魔法流動以驅動魔法。’

傑夫的神情麻木呆滯，他靜靜問：‘那麽我們還能做甚麽？’

塞斯思考片刻，說：‘你們和他之間有絆嗎？’

‘有。’兩人同時回答，這個時候也不是相爭的時候。

‘那給我你們的一部分吧，絆不是固定的魔法流動，也許能夠在虛空裏生效。’

話畢，凡維亞毫不猶豫地魔化，將自己的兩雙角掰下來，只留下一對，交給了塞斯，傑夫想了想，抓起自己的頭髮，用維爾帕特家的魔法把頭髮剪下來，一下子頭輕了不少，傑夫把那把頭髮交給了塞斯。

塞斯把這兩人的東西放在虛空大門前，然後就把他們趕走了，但看在魔女大人份上，允許這兩人每一個月可以來一次大門前，這是他作爲靈族最大的寬容了，畢竟靈族的領域不是誰都能闖進來。

‘家主。’舒捧著幾乎沒有碰過的晚飯，爲難地看著馬修，馬修點頭示意知道了，說：‘不要緊。告訴厨房隨時準備食物吧。’舒說明白便離開了，然後馬修敲了敲傑夫的房門：‘傑夫？’

沒有回應。

馬修再敲敲：‘把自己餓死了的話，羅勒會傷心地吧。’

還是沒有回應。

‘當作是幫幫你忙碌的哥哥，別讓我這麽操心好嗎？’

一個月前，傑夫一回來，簡單地説明了情況，然後一直就是這個樣子，沒有出門，幾乎沒有進食，跟死了差不多，如同行屍走肉。隔了一會兒，馬修聽見傑夫說：‘把東西放門口。’

馬修嘆了口氣，把剛才拿過來的文件放在門前，沉默地離開了。

房間裏，傑夫躺在床上，不難發現他臉上的淚痕。

當日回來時，在半空被凡維亞跟著，不用腦子想也知道他來幹甚麽的，傑夫也米有心情管他，果然，凡維亞一會兒後就抓著他暴揍一頓。

然而傑夫沒有還手，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凡維亞質問他爲甚麽，傑夫沒有反應。

‘爲甚麽？’

‘爲甚麽？’

凡維亞一下又一下用拳頭地打傑夫的臉。

‘羅勒爲了你受那麽多的苦，爲甚麽他最後還是不恨你？爲甚麽你還是要把他推到那種地方去？’

凡維亞大聲斥責，傑夫知道自己的眼腫起來了，他看到凡維亞雙眼通紅，心裏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原來他也會哭啊。

傑夫如同死人一樣任凡維亞打，他累了，他不想説話，也不想駁斥凡維亞。

不論做甚麽，羅勒都不會因此而回來。凡維亞應該也知道這一點，打了幾下便住手了,他盯著傑夫看,像是再怪責傑夫幾句,但他最後還是沒有説話,沉默地離開了。傑夫緩了一下，慢慢地飛回去維爾帕特家。

天地都沉默著，他身邊空無一物。

傑夫拿起羅諾拉給他的魔石項鏈，伸手摸一摸，發現有一部分法力能夠取出來，取了出來，是一團光，也不知道羅諾拉給了他甚麽，在手中搓了搓，那光團竟然飄起來，進入了傑夫的腦海中。

在那一刻，記憶無限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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