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羅勒在吃早餐時跟馬修説了凡維亞的事。馬修純粹點了點頭說他知道凡維亞這個人，他問：‘你甚麽時候認識那家夥的？’

‘在我十八歲那年認識的。’羅勒簡短地回答，馬修在心裏算了算數，對事情有大概的瞭解，說：‘看來你和他的關係不錯，不然他不會千里迢迢從巴瑪城追過來找你。’羅勒沉默，他看了一眼馬修，驚覺他臉上帶著調侃的味道，馬修看到羅勒看過來，笑眯眯說：‘你們認識了不久，我和他交情不深，菲安瑪叔叔的話倒是和他頗熟的，好像是讀書時的同學，我也沒見過凡維亞他對菲安瑪叔叔這麽上心。’

馬修話中有話，羅勒只説一句：‘也許是絲度葛夫可家族的血統影響而已，而且我十八歲的時候認識他，在他面前，我和一個小孩子沒有分別，可能因爲這個，他對我照顧有加。’

馬修見羅勒這麽平淡，臉上的笑卻未減去半分，說：‘也許不是呢。’

馬修這麽暗示他凡維亞對他有意，羅勒反駁一句：‘我們兩個不過是朋友。’馬修説了兩句好吧便算了，換了個話題說：‘讓他來不是問題，不過他來這裏幹甚麽？他不用幫伊維爾的忙嗎？此時瑪巴克利法國一片混亂，歌尼家族就算不願再忍受萊斯巴家族的臉色，也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伊維爾還有他的妹妹貝拉希連絲作爲本家的代表，一定會和其他旁系忙成一團。’

‘他擔心我的情況而已，而且他一定會有分數，當伊維爾先生需要時，他便會離開。’

馬修大笑兩聲：‘你以爲他進了瑞貝利亞國，能輕輕鬆鬆地離開嗎？你明白現在是怎樣一個局勢嗎我的小外甥？’

羅勒回答：‘瑞貝利亞國王格林和維爾帕特家族幾十年來不和，無論你，還是格林都想鏟除對方，維持住現況的，是你們各自的顧慮，格林沒有足夠的能力擊垮整個維爾帕特家族，儘管整個家族裏充其量只有四個人，他也害怕你們會以非人的手段報復；同時，你不甘於臣服於人族，你一定有謀反的心，然而你怕會重蹈覆轍，走上西貝凡塞家族的路。現在，瑞貝利亞國和瑪巴克利法國交戰，你一邊要在戰爭中保住家族，另一邊你要從中獲漁人之利，因此你行事要謹慎。凡維亞作爲地下街的名人，格林一定知道他，當他知道維爾帕特家族和凡維亞有接觸，很有可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馬修聽著羅勒的話，嘴邊挂著淡淡的笑，他問：‘孩子，這都是你聽回來的？還是你知道的？’

羅勒正經地回答：‘我對瑞貝利亞國和維爾帕特家族的瞭解不多，不過是靠一點點事實猜出來而已。’馬修一臉欣慰：‘可造之才。的確，我們家族早就想推翻瑞貝利亞家族，就在我們的父親那一代開始。然而，我並不是在擔心家族會不會走上西貝凡塞王族的末路。我的父親由於某種原因，認爲力量就是統治，我並不認同這一點，我希望證明我的父親的過錯，我將會建立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國家，一個能夠包容所有種族的國家。你可能認爲這不過是我掩飾野心的藉口，不過這是我衷心所望的。而强搶王位，絕不是我計劃的一部分，民心，是每一個君主最應該重視的東西。當年西貝凡塞王族，倒數第二位皇帝的過錯，他的兒子力挽狂瀾，可惜已經太遲了，才會導致西貝凡塞王族的滅亡。至於凡維亞，正如你所想，格林是一個多疑的人，他一旦知道凡維亞和我們有任何瓜葛，一定不會放過我們，尤其是在這戰爭時期。還有一點，那就是，估計傑夫快要回來了，他要是在家裏碰見了凡維亞，我猜。’他把手放在嘴邊，笑意越來越重，‘那個場面一定不會平靜。’

然而你一臉很想看的樣子。

羅勒心道，的確，羅勒直覺凡維亞和傑夫不能好好相處。馬修說：‘你認爲，維爾帕特家族正處於這種情況，凡維亞會不會利用格林，趁機給我們一擊？’

羅勒被他突然的提問問得一頭霧水：‘你。你？伊維爾和塔卡不是朋友嗎？凡維亞和菲安瑪不是朋友嗎？凡維亞沒可能攻擊朋友的家族啊。而且，就算維爾帕特家族倒了，他也不會因此得利，萊斯巴家族會壓在歌尼家族頭上，凡維亞也不願意見到這個結局。’

馬修說：‘你對他真有信心。不過你想想，他這麽喜歡你，他爲甚麽不把傑夫除掉，好讓他和你一起呢？’羅勒又想起羅諾拉説過的。他不禁想，凡維亞這個時候，甚至更久之前，就已經對他抱有這樣的感情了嗎？他一直以來將人生的重點放在傑夫身上，從來沒有注意過凡維亞。

過了好一陣子，羅勒回答：‘他不會。’馬修聽他語氣篤定，便不再逗羅勒玩了，笑著用傳音術不知道對誰説了些甚麽，就回去自己的辦公室了。羅勒問了問凡維亞在哪裏，他已經到了王都附近，馬修提醒他道維爾帕特家附近有格林的守衛看守，要謹慎躲開他們進來，並且告訴了凡維亞那些守衛的巡邏路綫。羅勒這才知道剛才馬修原來是跟凡維亞説話了。

接近中午時分，凡維亞才溜進來維爾帕特家族，羅勒感應到凡維亞的位置，特意走到那裏等他。凡維亞躲開了山下的守衛，再躲開在維爾帕特家外圍巡邏的守衛，經過前門那邊的花園，進入東面的娛樂樓。而羅勒就在娛樂樓一樓的走廊處等待凡維亞。

他頭髮凌亂，呼吸急促，衣服上有不少磨破和劃破的痕跡。他見了羅勒，愣了一下，隨即走到羅勒面前，神情急切，雙手擡起來似是想抱住羅勒，但那雙手停頓了一下，又垂了下去，訥訥說，看到羅勒無事，實在太好了。

當他進城，感應到他和羅勒之間的絆時，他的脚步加快，用盡全力趕到他身邊，現在看到完好無事的羅勒，這十幾天來趕路所致的疲倦才冒出來，從脚底到頭頂，全身沒有一塊肌肉不酸痛，要不是羅勒還在他面前，凡維亞恐怕會直接躺在地上。

凡維亞低下頭，低聲道：‘對不起，我本來可以三天内趕過來的。’羅勒本想説點安慰的話，但他發現，原來現在的他和凡維亞相處時，他竟會感到尷尬。他在腦子裏想了又想，說：‘不用道歉，始終我現在還好好的，而且，我讓你這麽擔心，我才需要道歉，沒能及時通知你，對不起。’兩個人不作聲一陣子，凡維亞累得不想説話，羅勒則是不知該說甚麽好，馬修對他説過的話浮在腦中，羅勒雖説不相信那些話，這個時候卻因那些無聊的暗示而感到不自在。隔了一會兒，羅勒才説帶凡維亞去休息再説。

羅勒事先吩咐狄莉婭準備好一個房間，他們用傳送門回房時吩咐她準備好食物給凡維亞。他們在房間裏面對面坐，對視了一會兒，羅勒仔細地觀察此時的凡維亞，從他的臉色可以明顯看得出凡維亞真的累了，俊秀的臉上滿是倦色，他的左半邊臉還是用頭髮蓋住，偶然能夠透過頭髮之間的間隙，看到左邊的駭人疤痕，還有酒紅色的左眼。那對異瞳正注視著自己，帶著疲憊、喜悅、還有點點期盼看著自己。在這目光下，羅勒如如芒在背。

凡維亞對他有甚麽期望呢？

他很對不起凡維亞，他自覺自己無法回應凡維亞的期待，縱然他不清楚凡維亞的期待是甚麽，他心裏早就有了個模糊的猜想。

羅勒叫了一聲凡維亞，凡維亞馬上回了一聲，雀躍的心情更加明顯，然後聽到羅勒開口問外面的情況時，羅勒可以看到他的心情馬上沉下去了，他淡淡說：‘現在瑞貝利亞軍差不多到了瑪巴克利法國中部，可能已經打入了巴瑪城，有了拉法爾，就算瑪巴克利法國裏四個貴族家族聯手，齊心合力抗敵，也無法抵抗瑞貝利亞軍，更何況現在歌尼家族在伊維爾示意下袖手旁觀，安達琳挪家族和基尼克千家族也不願投入所有資源幫助萊斯巴家族。瑞貝利亞軍盡佔優勢。我來王都之前聽到消息，說萊斯巴家族使用魔遺物，依然敵不過拉法爾。’

羅勒對歷史瞭解不多，但也聽過當年西貝凡塞王族滅亡時，靈族來帶走大部分魔遺物之後，有份參與戰爭的貴族和大家族在皇宮裏面搜刮剩餘的魔遺物，萊斯巴家族擁有魔遺物不足爲奇，那麽瑞貝里亞軍，準確點來説，維爾帕特家族有能夠投入戰爭的魔遺物嗎？

凡維亞繼續：‘聽聞那件魔遺物是一把長劍，削鉄如泥，能夠放出火焰。但在拉法爾面前並沒有創造出優勢來。’説到這件魔遺物，羅勒想起自己的質量劍和匕首，傑夫也有一把，那就是說維爾帕特家族也有魔遺物，甚至是可以把丹尼爾那件魔遺物比下去的武器。‘另一方面，瑞貝利亞國派去守城的人陸陸續續到了，目前幾乎每一個城鎮都有森嚴戒備，城裏面士兵逐家逐戶盤點人數，士兵日以繼夜在城内巡邏。’

羅勒想，可能是因爲這個，凡維亞才耽誤了那麽多時間，畢竟繞路走和潛入城中都會花費不少時間。

剛好狄莉婭敲門，送來了一隻烤全羊，還帶來了馬修的口信，讓凡維亞休息好了去找他。凡維亞皺了皺眉，說知道了。羅勒原本不想繼續打擾凡維亞休息的，在離開房間前凡維亞挽留住他，羅勒想不出理由拒絕，只好在旁邊喝著溫羊奶陪著凡維亞。

凡維亞在狄莉婭走後，索性變成原型撕咬羊肉，兩三下就把羊吃完了，羅勒問他足夠不足夠。凡維亞輕輕點頭，趴在羅勒身旁，用前爪墊著頭。根據羅勒和凡維亞相處的經驗，他肯定凡維亞現在很高興。

凡維亞用傳音術說：‘你昨晚說的那個，現在能對我說嗎？’

羅勒思考了一下，說：‘不説那個。’

凡維亞的眼珠垂下去了，爪子輕輕地刮著地板上的獸皮地毯，聽到羅勒開口說兩個字，他又馬上擡起頭來，全神貫注聽羅勒説話：‘我是一個差勁的人。’

凡維亞搖頭，擡頭把鼻尖拱到羅勒臉邊，被羅勒躲開了，並且推開了，羅勒雙手撐著頭說：‘沒做成過一件事，也沒有看清過一個人。明明和傑夫相處了那麽久，我現在才知道他的用意和他的真正企圖。’同樣，他和凡維亞相處了十年，現在才經羅諾拉和馬修得知凡維亞對自己的感情。

‘像我這樣的人，還有甚麽價值。’

凡維亞聽羅勒說那些自暴自棄的話，他沒有作聲，有時候羅勒的確需要一個發泄的機會，他把爪子輕放在羅勒大腿上，蹭了蹭羅勒的小腿。

‘如果我不是安的兒子，不是菲安瑪的孫子，我還有其他價值嗎？’如果他是誤會了傑夫的話，那麽對傑夫而言，他還有價值嗎？

‘一定會有。’凡維亞這樣回答，他曾經也認爲自己在世上並無價值，他的存在惹人厭惡，令人害怕，是羅勒肯定了他的價值。

羅勒聽了這個答案，久久説不出話來，他嘆口氣，突然感覺到有誰回來了，他用傳音術問：‘塔卡？’

的確是塔卡和菲安瑪他們回來了，這兩天他們到瑞貝利亞皇宮那邊查看戰況，又要應付格林，今天才回來。

羅勒對凡維亞説塔卡他們正在回來，凡維亞點頭，又説：‘羅勒，記得我以前説過，這個世上，至少有我在乎你。’

這是十二年前凡維亞對羅勒説過的話，羅勒想凡維亞那時候就那麽重視自己了嗎？轉頭又想，自己不單是一個差勁的人，還是一個自私的人。

塔卡他們很快在午餐時間回到維爾帕特家，午餐後，馬修把凡維亞留下，說有話要談，要不是馬修説起這件事，凡維亞都要忘掉了。他勉爲其難留在餐桌邊，馬修問凡維亞他接下來的打算，是要幫伊維爾的忙，還是到處發財，還是其他選擇。凡維亞想也沒想就回答他想帶羅勒到尚大陸，最好能把羅勒送到絲度葛夫可家族，那麽丹尼爾一定無法對羅勒下手，然而羅勒不願意，那麽他就會留在這邊守住羅勒。

凡維亞説這些話時神情認真，聽得羅勒一陣心慌，凡維亞説出來的在他心中有多沉重，只有他自己一個知道，菲安瑪聽完這段話，先是看了兩眼羅勒，又看看凡維亞，再看看塔卡，一臉驚愕懵懂，塔卡平淡地看菲安瑪一眼，說：‘那好吧，他留在維爾帕特家也不是不行，多加留心的話，總比其他地方安全。泰絲露露小姐藏在這裏這麽久也沒事，不是嗎？’

泰絲露露？

羅勒默默記下這個人名，也許是維爾帕特家族中重要的人物。馬修對羅勒說：‘外面有守衛看著，你平日到後山、別舘時小心，別到太邊緣的地方，而且盡量別去訓練場和魔獸舘了。這樣就可以。’羅勒點頭說明白了，事實上，他並不是會到處亂跑的人。馬修順便說：‘泰絲露露是我和傑夫的老師，是一位血族女性。早前格林驅趕血族的事，你知道吧？’

羅勒搖頭，馬修解釋：‘瑞貝利亞國被瑪巴克利法人驅趕到北面，三千多年來一直和國力强大的瑪巴克利法國維持著平衡，並非單靠這個前西貝凡塞皇宮留下來的財富，更是靠來自離這裏不遠的普賽卡國的血族，血族擅長研究，因此，瑞貝利亞國依靠血族的技術，漸漸發展起來，同時，在幾十年前，他們也得到了能夠控制魔石力量的技術。格林過橋抽板，擔心血族會把技術傳到這片大陸其他國家手上，也害怕開戰時血族不會站在自己那邊，於是把血族都驅趕掉了。而我們的老師和她的家人未能在格林動手之前逃掉，結果來到這裏避難。’

羅勒不解：‘他和血族決裂，不怕血族報復嗎？’血族雖説不是特別强大的種族，但起碼比一個人族國家強很多很多。馬修搖頭，他也不明白格林怎麽這麽魯莽：‘也許他有了其他手段，有底氣對付血族了。’

他能有甚麽手段對付血族呢？他現在甚至不怎把維爾帕特家族放在眼内，他到底得到了甚麽？

塔卡懶懶道：‘也許他勾搭到其他家族。’馬修回道：‘我也有想過這個可能性，我還在調查。’塔卡吐出一口氣，盤手問：‘泰絲露露她沒有其他想法嗎？’

‘老師也不清楚，始終近幾年格林有意疏離血族和維爾帕特家族，不過她提及格林有可能和尚大陸或者曉拉契夫島國的貴族有接觸。’

凡維亞說：‘但願和格林合作的，不是伊瑟霍爾家族。’羅勒知道這伊瑟霍爾家族，是在東面一個能夠操控‘虛空’的貴族家族，其控制‘虛空’的能力比維爾帕特家族的破壞之力更爲令人畏懼，不過那個家族向來沒甚麽動靜，羅勒也不知道那個家族會不會和格林合作。

既然沒有頭緒，馬修決定回去辦公室，羅勒見沒其他事了，也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問狄莉婭關於泰絲露露的事，狄莉婭說泰絲露露來自霍夫尼夏家族，是血族裏面繼王族之後第一大家族，由於某些原因，霍夫尼夏家族和維爾帕特家族的關係良好，因此，泰絲露露作爲霍夫尼夏家族的直系長女，會來到這裏給貴族當老師。目前泰絲露露一行人整留在正舘地下一層的房間裏躲著，不怎會周圍走動，如果羅勒想找她也行，除了狄莉婭，她是另一個常接觸傑夫的女性。

聽完狄莉婭的話，羅勒的確有點在意這位血族，或許他能從她口中得知一些關於傑夫少年時的事，他問：‘我去找她的話，不會打擾她嗎？’狄莉婭肯定道：‘我相信泰絲露露小姐會頗喜歡你。’羅勒當那是恭維的話，沒有放在心上，又問：‘這裏有圖書館嗎？’

‘有。三位少爺偶然會到圖書舘那邊去。’

‘在哪裏？’

‘在三樓，少爺們經常到中央樓的圖書館去。’

‘這裏有很多個圖書館？’

‘辦公樓、起居樓、娛樂樓、中央樓、別舘的三樓都是圖書館。’

羅勒想了想，決定先去圖書館看看。狄莉婭領他到圖書館，說圖書館裏面有一個小書房是三位少爺常用的，到了那個書房，羅勒向狄莉婭道謝，不用她隨時跟著他，有事的話他會用傳音術聯絡她。狄莉婭微微欠身，說晚飯時她會通知羅勒，然後離開了。

房間裏有光水晶做成的燈，也有普通的油燈，羅勒取下了水晶燈的燈罩，柔和的白光照亮房間，書房的擺設完全不符合一個書房應有的模樣，裏面有一張大床，一套桌椅還有一個大櫃子，留空了書房大部分空間。打開櫃子和桌子的抽屜，裏面都是些雜亂的紙張，上面全是塗鴉或者沒意義的字句，似是孩子在練習造句或者寫字。大櫃子裏面還有些簡單的玩具，例如棋盤、木人偶之類的東西，比起傑夫的房間，這裏才像是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房間。大櫃子底層還有一個櫃子，打開了裏面的櫃子，羅勒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小櫃子裏有一個裝著一顆心臟的玻璃罐。

那顆心臟應該是用防腐魔法處理過，除了一部分發黑之外，通體呈紫紅色，心臟約有一個拳頭般大，看不出是甚麽物種的心臟。

這裏要是傑夫常來的地方，他怎麽會在這裏藏一個心臟？

羅勒搞不懂，他直覺這件事不能告訴其他人，於是安靜地關上了櫃子，當作無事發生，在書房裏面轉了兩圈，但越是查看書房中的東西，便越感覺到悄悄飄在書房中的詭異，和一個心臟共處一室的感覺實在過於詭異，羅勒決定出去查看圖書館裏的藏書，喘喘氣。

圖書館裏面的書分門別類擺好，在每一個書房外面都有一張地圖標記哪一類的書放在哪裏，吸引羅勒目光的，是放在中央樓中央，一個標記著‘家族’的小區域。他到那邊去，那邊有四個雙面的木書櫃，書櫃的側面有一塊金牌子寫著‘家族’二字。木頭的紋路形成自然的花紋，書櫃上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是在書架邊裝上一層帶保護性質的精緻鐵花。那裏的都是家族歷史、家譜之類的東西。這裏的空氣彌漫著古老的氣息，一呼一吸，都能聞到老舊紙張的味道，都蓋過了木頭的味道了。

手指放在書脊上，指尖碰到的是柔軟的皮革，由於被人翻開太多次，能夠摸到皮革上屈折的痕跡，上面顔料漆料掉了至少一半，有些書上面的圖案花紋明顯是近期補上去的，看來維爾帕特家頗重視這些書。手指在書本之間滑走，直到一本書吸引了羅勒的目光，標題是用古語寫成的《創造維爾帕特家族》

羅勒把那本書拿下來，封面繪有維爾帕特家族的家徽、靈族的族徽、和魔界人的印記，三個圖案排成一個三角形於標題之下。翻開，裏面全都是古語，幸好這本書不算厚，羅勒隨意坐在地上看了一個小時左右便看完了，裏面主要是記述維爾帕特家族的起源，裏面所記載的一件事特別令羅勒在意，裏面提及：‘得到我等的力量，得到終結的力量，以為世界帶來新生，因此，維爾帕特亦應負上代價。維爾帕特搶奪，如同死亡奪走生命，維爾帕特亦應如生命般被死亡奪走。得到破壞之力的代價，為失去所珍重之物。’

羅勒雖然從未聽聞過貴族都為自己的能力而付出代價，但仔細想想還是很合乎情理的，貴族們正常不會把他們家族的詛咒説出來，其他有特殊能力的家族應該也是這樣，因此魔法學的研究從未提及過這件事。

這本書沒有署名，羅勒推測要麽就是靈族寫的，要麽就是魔界人寫的，那麽他們寫下來的事，基本上可以説是事實，那麽維爾帕特家族的確是在承受這個詛咒。那，傑夫有失去過任何珍重之物嗎？

他有失去過任何珍重之物嗎？

所有承繼了這份血脈的人，都失去了珍重之物嗎？他們失去了甚麽？

按照羅諾拉那麽説的話，原本的他，將會失去傑夫，而傑夫都會永遠失去他。這樣，的確，他們都失去了他們所珍重的人呢。

若果，他沒有按照世界原本的路綫走的話，他和傑夫又會怎麽樣？他們還會失去甚麽？還是說他們會得到甚麽？

羅勒仰起頭，靠著老舊的書櫃，他絲毫不擔心書櫃會倒，索性整個人都靠在書櫃上，深呼吸，鼻息間都是紙張和墨水的味道，在這個寧靜的圖書館中，意外地令人心境平靜。

他很喜歡和傑夫窩在房間中，兩個人捧著一本書看，或者他依在傑夫身上，聽傑夫讀書的聲音，傑夫在他面前幾乎永遠都是一副溫文模樣，就連讀書的聲音也能撫平羅勒的心。那個時候，他有想過以後的日子中，他們會來到這個圖書館裏一起看書嗎？

羅勒不禁想知道傑夫現在的情況，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想叫傑夫名字的衝動，羅勒最後還是沒有作聲，怕打擾傑夫。

如果可以和傑夫在這圖書館裏打發一天時間的話，那似乎是一件不錯的事。羅勒微微笑起來，把書好好放回書櫃上，查看其他書籍，他大概看了一下維爾帕特家族早期的歷史，在西貝凡塞時期，維爾帕特家族和歌尼家族都是受西貝凡塞王族重用的貴族，往下數才是萊斯巴家族、基尼克千家族、和安達林諾家族。後來維爾帕特家族和瑞貝利亞家族交好，在西貝凡塞大戰中和瑞貝利亞家族成爲一股勢力掀起叛亂，然而萊斯巴家族早已和瑪巴克利法家族，歌尼家族以外的家族在大陸中部鞏固了勢力，在西貝凡塞王族滅亡後迅速占領最好的土地，並且重創維爾帕特家族，將其趕至極北之地，舊西貝凡塞中心地帶，現瑞貝利亞國。至於歌尼家族本來出自露克費特區，可能因爲這個原因而沒有和萊斯巴家族反目成仇，只是安靜地旁觀這兩個家族的鬥爭。

是這樣的話，這場戰爭不僅是維爾帕特家族顛覆瑞貝利亞王國的鋪墊，更是維爾帕特家族和萊斯巴家族之間的對抗的鋪墊。

‘羅勒？’

是凡維亞在叫他，回話問怎麽了，凡維亞說他剛才和塔卡他們談了一會兒話，問羅勒他現在在哪裏。羅勒讓他到中央樓三樓的圖書館去，並且找了找地圖，讓他去離樓梯不遠的一個書房去。凡維亞用輕快的語調說‘好。’便切斷了傳音術。

羅勒到那個書房時，凡維亞已經到了，他以人形現身，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靛藍色的長袍，銀白雲紋和金色兩層腰帶把他的腰勾出來，袍子上綉了簡單的淺藍唐草花紋，花紋上點上些許青瓷綠，平日見慣了凡維亞穿短身或者工作服，看到這樣的他，看出了和平日不一樣的韻味，比起平時那一絲不苟的模樣，這樣的凡維亞更吸引目光，羅勒忍不住多看兩眼，才把視綫放在凡維亞臉上：‘找我有事嗎？’

凡維亞見羅勒來了，微微笑道：‘只是想待在你身邊而已，而且，你有甚麽需要也好，我也能替你做。’

凡維亞總是這麽好對待他，現在羅勒總算是知道了背後的原因了。

羅勒靠在房門旁邊的墻壁上，目光一直放在面前的亞魔族身上，他認識凡維亞十二年了，他知道凡維亞長得挺好看的，和傑夫那雌雄莫辨的美不一樣，凡維亞的臉絕對是一般女性喜歡的那種，尤其是左邊臉還好好的那時候，在歌尼家裏，他偶然會聽到女僕人贊美凡維亞的外表。在那件事之後，羅勒導致凡維亞左臉出現了三道疤痕，他也就這樣毀容了，凡維亞雖常對羅勒說不要緊，自己卻很在意地用頭髮遮住了左半邊臉，只看右半邊臉，還是會覺得凡維亞好看，不過羅勒心裏會多一層淡淡的愧疚，蓋在對凡維亞的贊美之心上。

這個人對他太好了，而這份善意，或者好感，是否出於絲度葛夫可家族血統，羅勒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怕辜負這個人，正如他怕辜負傑夫。

‘你對我太好了。’

凡維亞微微側頭，柔聲道：‘因爲我在乎你啊。’

羅勒低頭，低聲道：‘明明我已經不是甚麽好人。’

‘我想這樣做，僅此而已，以前如是，現在如是，將來亦如是。’凡維亞一邊説一邊走到羅勒面前，清淡的香味似乎變濃了。

‘以前你常這麽對我說。’

‘如果是能讓你安心下來的話，多少次我都會衷心對你說。’

羅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到現在才知道你這樣想我，儘管你很久以前已經這樣對我，我居然現在才知道。’

輪到凡維亞沉默了，羅勒想他實在害羞吧，凡維亞這人在他面前很容易害羞的，一陣子後，凡維亞問：‘那你呢？’

你怎麽想？你怎麽看待我？

凡維亞微微低頭，看著羅勒金色的腦袋，他一直都想撫摸那頭柔軟的金髮，卻不敢伸出手，就怕羅勒知道自己齷齪的想法，也怕自己聽到不想聽見的話。

良久，羅勒終於開口：‘我這輩子，基本上沒甚麽好事發生過。不過能夠認識你，一定是我這輩子中其中一件最幸福的事。’

凡維亞不説話，羅勒以爲凡維亞不想聽到這個答案，不料凡維亞支支吾吾問：‘我，能抱一下你嗎？’

他們的雙臂環住對方的身體。

第二天，羅勒去找傑夫的老師了，辦公樓的地下一層是僕人們的房間，中央樓的地下一層是厨房、倉庫、和小部分僕人房間，而起居樓的地下一層是厨房、倉庫和其他房間，而娛樂樓的地下一層主要都是房間，而泰絲露露一家便在娛樂樓的地下一層，在地面的時候不會察覺到，一旦到了地下一層，便會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和魔族的香氣類似，血族與生俱來也有一陣血腥味。

地下一層這邊沒甚麽僕人走動，安靜得很，走廊以紫金二色爲主調，那血腥味和安靜的環境硬是把這奢華的環境變得詭異。

狄莉婭跟在羅勒身後，她已經通知了泰絲露露說羅勒會來找她，而凡維亞本來想跟上來的，不過被羅勒拒絕了。

泰絲露露在她的房間等著羅勒，羅勒到了那房間外，敲了敲門：‘泰絲露露小姐？’

‘進來吧。’和羅勒所想像的不一樣，泰絲露露的聲音很年輕，説話時輕輕的，讓人感覺舒服。狄莉婭開門進去，羅勒一進去便聞到比剛才强烈的血腥味，幸好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氣味，臉上沒有任何厭惡的表情，房間裏有基本的家具，還有畫像作裝飾。泰絲露露正在房間裏的沙發上看書等著羅勒，她一頭棕色長髮盤成髮髻，戴上菱形金色頭冠，斜斜插了一支紅水晶髮叉，她一身深紅金紋鑲石長裙，披了一件棕色皮草披肩，手臂上也戴著一對鎖鏈飾物。羅勒有聽聞過血族喜歡華麗打扮，今天總算是真正見識到了。泰絲露露含笑看著羅勒，她看上去像是人族的五十多歲，無可否認是個美人，鮮紅眼瞳如紅寶石璀璨，還帶著知性的光芒，不過她眼底有一對明顯的烏青，弄得她很憔悴的樣子。

‘您好。’羅勒道，在泰絲露露面前點頭，泰絲露露似乎很喜歡羅勒，她讓羅勒坐在她對面，狄莉婭自動站在羅勒身後，泰絲露露身後的僕人給羅勒倒了一杯溫果酒，泰絲露露說：‘在你來這裏時，馬修告訴了我你的來歷，當時我已經覺得你一定是個出色的人，正如你母親一樣。我雖然不是她的老師，但和她相處了幾次，她是一個聰明、能洞察人心的孩子，還是個漂亮的女孩兒。’她眯眼打量羅勒，‘安一定為你爲榮。’羅勒笑著接受泰絲露露的稱讚，他以爲泰絲露露會是一個高傲或者嚴肅的女人，沒想到意外地好相處。

泰絲露露喝了一口酒，問：‘那麽，你爲甚麽來找我呢？是爲了家族的事嗎？’

羅勒搖頭：‘是爲了他。’

看來馬修對泰絲露露説了不少關於他和傑夫的事，她一聽羅勒這樣説，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説了一句：‘安一定不會高興。’羅勒心想泰絲露露真的很在意安，不然不會三句不離安的。泰絲露露感嘆了那麽一句後，問：‘馬修有對你説過傑夫爲了你向馬修提出了甚麽要求嗎？’羅勒點頭，泰絲露露說：‘那你知道他們三兄弟的事嗎？’ 羅勒回答：‘不太清楚，只知道瑪諾大舅很年輕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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