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診療室內充滿了消毒水的氣息，大小不一的藥瓶被收納在牆上的玻璃櫃內，大量的玻璃製品與醫療書籍替診療室增添了一股嚴肅。

回到偵探社的敦闔上診療室的大門，放輕腳步走向坐在辦公桌前核對藥品數量的與謝野晶子。

「她在那裡。」

與謝野抬起頭朝敦說了這麼一句，打電話把敦叫回來的人正是她。

「抱歉，明明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還打擾到醫生您工作。」

來到與謝野身旁的敦彎腰低下頭，要不是她打電話來聯絡自己，現在的敦恐怕還像隻無頭蒼蠅般在街上盲目的尋找。

「我是不要緊，倒是妳的臉色怎麼這麼差?要讓我做個簡單的檢查嗎？」

與謝野撇下手裡的單據，抬起手拖住敦的臉龐，話語間透露著擔憂。

「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敦婉拒了與謝野的好意。

被拒絕的與謝野放下手，轉頭將視線望向身後拉起的素色簾子。

「妳們再去溝通一次吧，這件事我還是其他人都不好出面干涉，只有妳們兩個好好溝通才能解決。」

事情的經過她大致都從鏡花那裡聽說了，感情方面的事身為外人的她實在不好插手，她能做的，只有利用自己從書本上學到的醫學知識還有不算長的人生經驗，幫助尋求者釐清自己的心結。

與謝野拍拍敦的肩膀，起身離開診療室將空間留給兩人。

「就去好好談一談吧。」

敦望著與謝野離去的背影，隨後慢慢的靠近前方的布簾。

「是我。小鏡花，我可以進去嗎？」

「……」

簾子後的鏡花並沒有回應，沒有得到許可，敦也選擇尊重鏡花的意思不去拉開布簾。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又不是小敦妳的錯，是我讓妳感到噁心跟不舒服。」

鏡花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明明只隔著一塊薄薄的布簾，兩人之間卻有如隔著一堵高牆。

「對不起，給妳造成困擾了。」

「小鏡花，妳先聽我……」

「不要再說了!!」

回憶起敦當時的表情，鏡花用力拉高身上的薄被，縮起嬌小的身軀讓自己躲在棉被裡。

一個人無心的言行，有時比刀槍還要更加傷人。

敦對於鏡花對自己抱持的傾訴這點完全一無所知，只能望著眼前的布簾，躊躇著現在究竟該說些什麼比較恰當。

「……我暫時會去與謝野醫生那裡住幾天。」

冰冷的語調有如嚴冬時的寒風，敦整個人僵在原地，無聲的望著布簾。

捏成拳狀的手在輕顫，敦以百感交集的語氣呼喊隱藏在布簾後的那個名字。

「小鏡花現在可能聽不進去……但請妳相信我，我是絕對不會用那種有色眼光看待妳的。」

感應出布簾外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遠去後，躺在床上的鏡花起身將布簾偷偷拉開一道細縫，默默地目送著那消失在門後的身影。

診療室外的長廊上，與謝野晶子喊住了剛踏出室內的敦。

「談完了嗎？」

「…是的。」

即使沒有特地開口詢問，與謝野一眼就看出了這場交談恐怕進行得並不順利。

「敦，希望妳不要因為這件事而排斥鏡花。」

話說到這裡時，與謝野稍作停頓，目光落在留下一道縫隙的門板上。

「在妳回來之前，鏡花她問了我一件事。」

「她問了什麼?」

「『對小敦抱有這樣的感情是錯誤的嗎？』。」

鏡花也對懷抱著這份感情的自己感到困惑與迷惘。

究竟什麼才是正確的呢？

與謝野思考了很久才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這個世界上，存在太多無法以單純的是非對錯徹底劃分的問題與事件。

「There is nothing either good or bad , but thinking makes it so . 」

「那句話是?」

「是以前某個人告訴我的。」

「是嗎？那句話，也許就是最適合這個問題的答案。」

與謝野明白說得再多，也沒有辦法替當事人解決問題。

旁人能做的，終究有限。

「鏡花那邊我還會再跟她溝通的，妳先回去就去休息吧，社長那邊我會幫妳報備。找太宰的事就交給其他人處理。」

再次拍了拍敦的肩膀，與謝野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這段在長廊上的談話沒有被任何人聽到，敦懷著沉重的心情離開偵探社後漫無目的的前進。

意識到自己今後又變回自己一個人的敦在路途中停下腳步思考，等到意識從沉思中回過神時，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了當初與太宰治邂逅的河畔。

中島敦的原點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敦眺望著眼前的鶴見川，回憶起與太宰相遇時的對話。

——不知道嗎？入水，也就是自殺。

——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乾淨俐落的自殺就是我的信條。

站在充滿青草味的河岸旁，敦從口袋裡摸索出那枚領飾，指腹沿著領飾側邊摸索著，一直找到隱藏在底座側的開關。

按下開關後領飾發出細小的聲響，表面的礦石與底座間出現一道縫隙。這塊覆蓋在表面的綠色礦石實際上是塊蓋子，底座中央是一塊挖空的橢圓形凹槽，表面覆蓋著一片相同形狀的玻璃。

敦捏緊手裡的領飾嘆了口長長的氣，苦澀的望著即將西沉的落日。周遭的人都在追求改變的機會，只有自己還望一切還能維持原狀，愚蠢的認為只要繼續維持下去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鏡花帶來的現實一拳狠狠的朝敦臉頰打了一拳，疼痛感逼迫敦張大眼去正視這個問題。

「像太宰先生那樣乾淨俐落的迎接死亡，我果然還做不到……因為做不到，所以才會在這裡…真是不要臉………」

敦仰望著被夕陽染成血紅色的天際，直到夕陽完全落入地平線後方時才邁開腳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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