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天藍色的眼眸躲在氤氳的煙霧之後，朦朧了焦點也模糊了探測的目光，只徒然給人留下了神秘的印象。

　　那是吉恩·歐塔斯，在所有ACCA總部成員中堪稱人盡皆知的監察課副課長。

　　事實上吉恩有輕度近視，那是在求學時期留下的痕跡，成年後除了在家時他便很少再戴上眼鏡。但他的好友尼諾則不然，從吉恩認識尼諾開始，那傢伙便長年戴著眼鏡：從中學時的黑框眼鏡，到成年後的墨鏡。這個配件阻隔了他人的視線並掩蓋了他的情緒，讓尼諾看起來既帥氣又成熟，彷彿一眼望不盡的深淵……至少在知道真相以前，吉恩是這樣認為的。

　　眼鏡像是尼諾的面具。尼諾確實是個擅長保持秘密的男人，他隱瞞目的、掩蓋真相，長年執行秘密任務，懷抱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心思，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吉恩的周圍。黑色衣帽和總是戴著的太陽眼鏡，及隨身不離的相機是他的標誌配備，這些裝扮如同龜殼般將這個男人嚴密包裹，沒有人可以碰觸到最真實的他。

　　……曾經是這樣的。

　　聽說眼睛是靈魂之窗，會透露出其人的品格與心思，因此心有遮掩的人才會戴起墨鏡，避免洩漏真實自我的可能。吉恩不知尼諾是否也是如此，或者戴眼鏡只是單純地為了遮去他眼角的魚尾紋，讓自己看起來年輕一點？吉恩親吻著尼諾不再有眼鏡阻隔的眉間，有些天馬行空地想。

　　在兩人的關係改變之後，吉恩非常享受現在這樣的親暱時光。

　　不用再努力想辦法拉近與吉恩外表上的年齡差距，似乎讓尼諾得到了解放。他拋棄了沉重的黑色調，穿起不同風格的襯衫，也將瀏海梳起，露出了寬闊的前額，像個本該在這個年紀的人那樣，顯得沉著而穩重。畢竟事實上他便與吉恩差了一段年歲，只是換個造型，屬於成熟男子的氣息便強烈地散發出來，讓吉恩忍不住懷疑自己之前怎麼能一直無視尼諾的真正魅力。

　　——大概是太過熟悉尼諾的緣故，讓他忽略了很多本該怦然心動的細節。曾經是死黨的惡友，原來有如陳年美酒般香醇醉人，讓他捨不得放手。還好，現在發現還來得及。

　　吉恩將手指插進尼諾的鬢髮間，如同檢視般輕輕親吻那臉龐上的細微皺紋。即使再怎麼不顯老，歲月仍在尼諾身上留下了許多痕跡，讓他一邊尋覓一邊心中又酸又軟，明白自己對男人已經著迷到無可自拔。

　　十幾年來，他們都改變了許多，卻也什麼都沒變。

　　吉恩仍是半垂著眼眸，或許只有某人能從中看出欲望翻湧的痕跡，他說：「尼諾……不把衣服脫下來嗎？」思緒不影響他的行動，在溫存的親吻中，吉恩在尼諾耳邊低語著。

　　尼諾失笑，「我們今天是來幹什麼的？」但他仍從善如流地掀開了自己的上衣，任憑男友的手摸索自己毫不設防的褲頭。他一面仰頭接受溫柔的啄吻，一面環著吉恩的腰將人圍在身前，以免這傢伙一不小心跌落沙發。

　　本來是吉恩約他先到家裡一趟，說把外套還給他再一起前往酒館。卻沒想吉恩當天彷彿忘了這件事，臨時在家裡翻找半天後竟遞給他一件全新的皮衣。嶄新的機車外套仍有著濃厚皮革的氣味，還是他穿慣的衣服品牌，雖然衣牌已被拆掉，但那價位他心裡有數。就在他呆愣時，吉恩將他撲倒在客廳沙發上，他不得不先穩住這唐突的小王子，同時得到了小鳥一般的親吻。

　　不帶任何情慾，單單是依戀的啄吻。

　　從來就拿吉恩沒辦法的尼諾只好先把外套的事放到一邊，讓吉恩在自己頭臉上為所欲為。「怎麼，你是第一天發現我很帥嗎？」

　　吉恩笑出聲來，他含糊地搖著頭，並沿著尼諾的耳根吻下頸側，抱著尼諾的後腰一寸寸摸索，直到尼諾一陣反射性地瑟縮，他知道自己終於找到目標。　

　　在尼諾出聲抗議之前，吉恩率先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說：「我覺得不太公平。」

　　「什麼？」

　　「你多看了我十年。」吉恩幾乎是嘟囔著說。

　　「……所以？」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尼諾也只能承接下來。

　　「我的一切都被你看光了。」

　　「別把我說得好像變態。」雖然確實是都「看過」了，但尼諾還是不肯承認這個頭銜。

　　「但你甚至不讓我看你的後背。」

　　「……沒什麼好看的。」尼諾握住了吉恩的雙手，將人攏在身前，並給予安撫的親吻，以不容異議的態度說：「那很醜，不值得留意，就像沒有人會去看花瓶上的裂縫。」

　　吉恩像個孩子般扁著嘴，但他沒有繼續跟這個固執的男人爭論，反正他已經找明方位了，遲早有機會看到。他會讓尼諾知道，那是等同於他親手在尼諾身上烙下的印記，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嫌棄。

　　「走吧，餐廳的訂位時間要到了。」尼諾重新穿好衣服，將賭氣的吉恩從沙發上拉起，「他們的小圓麵包很不錯，你應該試試。」

　　「不是去喝酒的嗎？」雖然唸叨著，吉恩還是順著尼諾的力道站起身，拍拍皺起的衣服，並確認打火機和菸盒都帶在身上。

　　「走吧。」尼諾不再多言，他套上了新外套，然而那匆匆走出吉恩家門的背影，卻怎麼看都有些像落荒而逃。

※

　　菸酒交加是男人們的寫照，混雜了頹廢和糜爛，是一番令人沉淪的迷醉景象。昏黃的小酒館裡不乏有人吞雲吐霧，吉恩便也毫不客氣地點燃香菸，並遞給了異常沉默的尼諾一根。

　　平時不抽不代表不會抽菸，尼諾將臉埋在掌心後，跟著呼出了白色煙霧。桌上本該好好享用的菜餚在吉恩的手機裡敷衍著留了影，傳給珞塔交代了他們的去向，然後便在男人們安靜的刀叉中分食殆盡。

　　不過這壓抑的用餐氣氛並不對吉恩造成壓力，心事重重的是尼諾，跟他有什麼關聯呢？他彷彿在哪裡都能從容自得，在斯維茨區被綁架時是，在弗洛瓦區被招待時也是，更別論只是向嘴硬心軟的現任男友要求更進一步的特權。

　　長年灌醉吉恩的經驗讓尼諾練就了勸酒的好手段，然而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任由一瓶瓶紅酒陸續見底，卻並非如往常般大多數進了吉恩的酒杯。

　　吉恩觀察得很仔細，尼諾有不能說出口的顧慮，因此才猶豫不定顯得退縮，但他知道尼諾在擔心什麼，並不介意擔任那個解決問題的角色。在確認尼諾微醺時，吉恩開口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力，說：「珞塔上次問我，要不要找咖啡廳的老板做宴客時的小餅乾，我覺得可以。」

　　反應慢了半拍的尼諾睜大眼，竟一時沒跟上吉恩的話題。

　　「我們也覺得他家的蛋糕不錯，但這個不能缺少你的意見。你說呢？」吉恩的嘴角帶著笑意，看著尼諾慢慢紅了耳根，想拒絕著什麼又說不出口，他慵懶地慢慢說著：「該邀請誰才不會失禮？現在初步擬了一份賓客名單，也需要你來看一眼……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日子該訂在何時。」

　　吉恩的微笑彷彿帶著神祕的魔力，引導尼諾順著他的話語思考下去，「只是在那之前……」他拉長了聲調，攢住尼諾放在桌上的左手，「我能先收到契約的信物嗎？」

　　尼諾本就不會拒絕，他只是在這件事上有些躊躇，然而現在才發現把自己的小王子逼成了什麼積極的模樣，他沒讓吉恩久等，便抬起了相握的手吻上尼諾的手指，彷彿誓約著永恆的忠誠。「如您所願。」

　　尼諾果然喝醉了，甚至敢在公共場合表露情緒。他喜歡尼諾意氣風發的模樣，也對他此刻的深情怦然心動。「……我們回去吧？」吉恩低低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雖然僅僅出身於騎士隨從的家族，尼諾仍有屬於他的騎士勳章，那是世上別無僅有的榮耀與驕傲。

　　吉恩終究取得了檢閱尼諾勳章的權力，那本就是屬於他的副產物，他細細摸著那片淡粉色的結締組織，這如破裂坑洞般的疤痕將在尼諾身上存在一輩子。

　　也是他的一條命。

　　尼諾捨身救了他，而他卻無以回報。想到此他低垂了眼眸，輕輕吻了上去。

　　趴在床上的尼諾受到驚嚇，彈跳起身又被吉恩壓了回去。那片復原後的組織沒有感覺神經，其實不比其他部位敏感，卻也柔軟得彷彿深入骨髓。尼諾顫抖著在吉恩的堅持下暴露了最無助的弱點，讓吉恩在疤痕上留下了自己的氣息。

　　「我後悔了，」尼諾咬著牙說，現在他的後腰一片酸軟無力，「你是故意的。」

　　「或許吧。」吉恩從尼諾的背上滑下來，趴到他的身旁，像說悄悄話那般湊著頭說：「其實我來也可以喔。」

　　尼諾哼笑一聲，他展臂將王子攬進自己的羽翼下，彼此的欲望碰了頭，情人間慢慢交換了一個黏膩的吻。

　　端坐在洶湧波濤之上，吉恩張口想出聲卻只得到了破碎的呻吟，這些日子渴望尼諾的欲求終於得到滿足，他抓著尼諾的肩膀軟成了蛋糕上的棉花糖，細細哭著小貓般的求饒。

　　而那個經驗老道的操舵手握著他的後臀，賣力在風暴中維持重心，仰頭吸吮流到他鎖骨間的汗水。尼諾的穩重和耐心織就了一副天羅地網，困住他無法脫逃。

　　也是他的依賴、他的情思、他的懷抱。

　　即便他從懸崖墜落，也永遠會在底下接住他。

　　這場風雨漸漸平息，大海上的金色波光仍粼粼晃動。挾著酒意的尼諾很快便睡得深沉，而吉恩慢慢掠過尼諾的瀏海，在男人額上輕輕落吻。這是他身負重任且獨自前行多年的忠誠騎士，他會回以毫無保留的喜愛；而男人在熟睡中感覺到動靜，喃喃念著他的名字，攬著他的腰下意識將他抱在懷裡。

　　他們會再陪伴著彼此度過這個夜晚。

　　並再一個夜晚。

　　直到看不見的盡頭那天，多麼美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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