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維爾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敏銳的人，所以他敏銳地捕捉到凡維亞最近有點不對勁。雖然他和羅勒走近了是一件好事，不過伊維爾總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有甚麽不一樣了，準確點來說，是凡維亞有點不一樣了。他會主動和羅勒說更多話，平日他那凡維亞是頭野獸的事兒來開玩笑，凡維亞也不生氣，也不來找他算賬了。

他百無聊賴下和自己的女僕長和自己的妹妹貝拉希連絲説了這件事，這兩位女性給了統一的回答，就是伊維爾過於無聊了，並且出現受虐體質。伊維爾冷笑一聲，他當然知道自己無聊了，還有受虐體質，但他並不是在期待這種答案。終於，夏天的花凋謝了，樹葉都差不多全變黃了掉光了，伊維爾在一個上午，正享受著難得的清閑時間，想拿起畫具練練畫技，他提著畫具打算到自己家的溫室看，誰料裏面早有人了。

凡維亞正指著溫室裏的藥用植物，給羅勒講解草藥學。

伊維爾找到靈感了，他回到房子裏，找一間能看到溫室的房間，在窗邊畫畫，提筆時，能聽到他們愉快的對話，能聽到少年小小的贊嘆，他用了顔料和畫筆記錄下少年一個美好的上午，在畫裏面，歲月安好。

伊維爾畫好了，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然後盤手倚在窗邊，看到那兩人已經上完課了，僕人正給他們上午餐，是蜂蜜烤肉、鹽焗蔬菜、和醃製魚，還奉上一鍋土豆雜錦湯。此時外面也有僕人敲門問他是否要把午餐送到房間中，伊維爾看一眼窗外其他景色，外面陽光明媚，風和日麗，街道上人來人往，連那些喧鬧也顯得格外討喜，伊維爾心情很好，僕人的聲音入耳後也特別順耳，他讓僕人把午餐送進來，等待期間，他看到羅勒主動切下一塊肉給凡維亞吃——呵，肯定樂死那條狼了。

伊維爾笑，僕人送來了午餐，伊維爾應一聲，轉身過去桌子，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道視綫，伊維爾回頭看，果然是凡維亞，他的眼神淡然，但伊維爾看得出他很在意伊維爾偷窺他們，下一秒，他又擺著和善的臉對羅勒説話了。

伊維爾心道，狼果然是狼，就算有了主人，在其他人面前還是一條惡狼。

羅勒看向凡維亞，問怎麽了？凡維亞收回他看向房子的目光，搖頭說沒事。他看到自己碟上的牛肉，剛才的壞心情都被掃走了。羅勒看到凡維亞臉上明顯的喜悅，自己也笑了兩聲。他們説起剛才的草藥學，羅勒問起凡維亞從哪兒學來的？凡維亞的學習範疇廣泛得令羅勒感到驚訝，凡維亞帶點靦腆說自己比平常人早入學而已。聽了這個答案，羅勒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有正經地上過學，不由得一陣尷尬，凡維亞吃一口牛肉，說：‘羅勒比正常人早百多年學習魔法，一定會比我更加優秀。’羅勒點了點頭示意他正在聽，凡維亞笑道：‘那時候我得多加努力才行，不然被羅勒追趕了就顯得我很沒用了。’羅勒連忙反駁：‘才不會呢，我怎麽可能比你更優秀呢？’

凡維亞帶著笑意看著羅勒說：‘你可別説這種話來安慰我。’凡維亞開玩笑的語氣這麽明顯，羅勒還是認真地回道：‘凡維亞任何時候都很優秀。’那認真勁感染到凡維亞，他一陣心慌，連吃幾口牛肉糊弄過去，卻又禁不住高興，咀嚼的同時忍不住微笑起來。羅勒以爲他因爲美食而笑，所以也按安靜地吃午飯了。

下午的時候有人來找伊維爾，凡維亞去接待客人了，羅勒只好留在房間裏復習。當凡維亞送走了客人，回去問伊維爾是否要如常調查對方時，伊維爾正躺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休息，每一次用家族能力用毒時他都很費神，需要好好休息。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凡維亞不打擾他休息了，說：‘我去給你配補充法力的藥水。’伊維爾也只是很輕地‘嗯’了一聲，凡維亞很快回來把藥水遞給了伊維爾，伊維爾喝完便回到床上裝死，凡維亞心裏想著羅勒，急著回去找羅勒，伊維爾叫住他。凡維亞回頭問怎麽了。

伊維爾喝了藥水，比剛才有力氣調侃凡維亞了：‘怎樣？妨礙你去談戀愛了嗎？’凡維亞目無表情道：‘下一次我會把藥水調稀一點。’伊維爾靠著枕頭大笑起來：‘別這樣吧，承認一件事有那麽困難嗎？瞎子也能看出你對羅勒的那些貓膩。’

凡維亞決定不再聽他放屁，開門要出去，伊維爾提高聲綫問：‘你這是決定好了？’

凡維亞的腳步停下來，點頭：‘他既然願意接受這樣的我，那我就將這樣的我全都奉獻給他吧。’身後的伊維爾小聲地‘哦呼’一聲，用輕佻的口吻道：‘恭喜你哦。’

凡維亞連白眼都不想給他，急步離開了，伊維爾還在後面高聲道：‘他要是知道你有這種想法的話會怎麽做呢？’凡維亞裝作沒聽見，走到羅勒的房間，兩三句説明瞭情況，還説他這幾天應該不會出現在大宅裏了，羅勒早就習慣了，他乖巧地點頭說自己會努力看書。凡維亞心想這孩子怎麽這麽能討他歡喜呢？擡起手準備摸摸羅勒的臉，在羅勒坦然的目光下，腦中竟飄過伊維爾剛才説的那句話：

‘他要是知道你有這種想法的話會怎麽做呢？’

羅勒把他當成學習的榜樣，把他當成老師，把他當成朋友，他卻對羅勒有另類的想法。

他有點對不起羅勒。

然而他對羅勒的愛慕無法停下，停在半空的手落在羅勒的肩上——那甚至不能算是‘落在’，他的手輕碰一下便收回了手，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羅勒會從那微小的動作中察覺到他的意圖。窗外下午的陽光溫柔地灑在他的輪廓上，加上羅勒的金髮，眼中所見的似乎披上一層純潔的金光，羅勒對他微微笑著，眉眼和嘴唇的弧度溫和，整個畫面溫柔到夢幻，凡維亞屏息靜氣，欣賞這個畫面，然後他驚覺，他不屬於這個明亮的畫面。

當晚凡維亞沒有出現在餐桌旁邊，羅勒看著凡維亞的位子，心裏稍微有點寂寞。由於凡維亞不在，伊維爾也沒有給凡維亞準備生肉，少了那一碟生肉，羅勒總覺得不太適應。在他吃飯時，他忍不住想凡維亞現在在哪裏，他記得凡維亞沒有帶上很多食物，不過應該沒問題的吧，但是上次他回來就餓得不得了啊，想到凡維亞回來時會餓得前胸貼後背，他腦中忽然跳出一個喂狗的畫面。

羅勒喝了幾口白魚蔬菜濃湯，呼了一口氣，以掩飾他的嘆息。

他想凡維亞了。

伊維爾在羅勒旁邊坐著，全程帶著微笑。

第二天午餐後，伊維爾找羅勒督促一下他學習，正好羅勒讓伊維爾看一下他用魔法時有沒有要改進的地方，羅勒剛在伊維爾面前使用一個空氣衝擊，一陣魔法流動出現，那不是羅勒製造出來的，是位於遠處的人製造出來的，一瞬間，羅勒想起了凡維亞。

伊維爾側側頭，半眯起眼，似乎在聽凡維亞的報告，隨後，伊維爾從他的椅子站起來，問羅勒說：‘我要出一趟門，你要跟上嗎？’

‘去哪兒？’

‘地下街。’伊維爾説這句話時有點挑釁的意思，羅勒先是有點詫異，隨即用堅定的語氣回道：‘走。’

伊維爾滿意一笑，說：‘好。’用傳音術吩咐僕人做好出門的準備，他和羅勒一起離開了房間。

羅勒在馬車內透過窗戶看出去，回頭問伊維爾：‘爲甚麽不用傳送門去呢？伊維爾先生。’伊維爾在出門前換了一身簡便行裝，頭髮也編成了辮子，懶洋洋地坐在馬車內，他笑道：‘我不想爲了無謂的人浪費法力，再者，也沒有必要這麽急忙地趕過去。’

羅勒‘嗯’了一聲，他本想往窗外看打發時間的，伊維爾問他：‘你知道我們正在去哪裏嗎？’

‘地下街。’

‘不不。’伊維爾搖頭，‘你清楚我們正在去哪裏嗎？’他強調‘清楚’二字。羅勒思考片刻，點了點頭。他們正在去無法見光的地方，裏面的人、事、物，都無法用正常的倫理觀或者道德觀去看待，他們接下來會看到的，將會和平日平穩的生活大相徑庭，甚至是一般人無法接受的事。

‘那就好，事情辦完了，我想帶你在地下街走一趟。’

羅勒看了伊維爾一眼，輕聲說：‘明白。’

地下街和羅勒想的不太一樣，他以爲裏面一定是烏煙瘴氣、狂魔亂舞的模樣，可能是因爲現在還是白天，裏面有充足的光綫，人不多，大多數店鋪都關了，反而像是一條悠閑的街道，也許到了晚上，這裏又會是另一番景象。

適應了這詭異的平靜後，羅勒沒了一開始的緊張，從容地跟在伊維爾身後，甚至有空閑打量周圍的人和事，狹窄的街道上路人不過十個，他們見了伊維爾，全都認出了這位歌尼家主，慌忙讓出路來，並且微微低下頭，生怕惹了伊維爾，同時又對伊維爾身後的羅勒產生興趣，只見這個少年一身橙黃色便裝，金髮銀瞳，在這個地下街裏面簡直就是太陽的存在，過分地惹人注目，不過有伊維爾在場，他們不敢多看，怕自己中毒瞎了眼睛。

伊維爾輕車熟路走到地下街深處，越往裏面走，建築越來越密集，遮住了外面的陽光，終於有點地下街的感覺了，伊維爾帶著羅勒走到一間店鋪前，在羅勒看來，這店鋪沒有點燈，櫥窗那邊也用步遮起來了，完全不像是在做生意，伊維爾像是開自己家門一樣開了店門，走了進去。裏面全是人，見了伊維爾，都讓出一條路來，而凡維亞則站在人群中間，他還是人形，不過頭上多了三對大角，他腳邊還有一個跪著的男人，正是昨天來拜訪的客人，仔細點看，那人不是跪著，而是被反方向折斷了膝蓋，站不起來，倒在地上。

羅勒微微皺眉，看向凡維亞，後者沒料到羅勒會來，竟然露出了驚訝心虛的表情，有其他人在場，凡維亞馬上隱藏起自己那點慌張，低下了頭，偷瞄羅勒一眼，看到他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就更加緊張了。

他不想羅勒這麽早看到這些畫面。

‘就是這個人了嗎？’伊維爾看夠兩人的互動後問，凡維亞微微欠身道是，伊維爾冷笑一聲，走到那人身邊，聽到伊維爾的腳步聲漸漸迫近，他不斷顫抖，冷汗直流，停不下求饒，説自己一時迷糊才騙了伊維爾以買到歌尼家族的毒，再往毒裏加料賣出去，以後都不敢了云云。

羅勒想起伊維爾説過賣毒是歌尼本家才有的權力，這個人做了這種事，估計是不能活著離開了。

‘我能理解的。’伊維爾溫和地說，羅勒和凡維亞心裏都知道他不會原諒這個人，接下來他果然說：‘人總是在追求某些東西，不是嗎？我們歌尼家族的毒是完美的，添加任何東西進去都是對我們的作品的侮辱，不過不要緊，我會重新給你一劑純正的毒。’他擡起他的手，羅勒看到那隻手上滲出了鵝黃色的粘稠液體，乍一看還以爲是膿液，惡心了羅勒一下。那個人倒在地上，轉頭看到伊維爾手上的是他曾經買下的毒，不由得一陣心驚，正想逃脫，手臂傳來一陣劇痛，原來是凡維亞一腳踩在他的手肘處，他用力之大，竟然踩碎了骨頭，痛得那人尖叫，男人的尖叫落在耳中實在不好聽，羅勒不快地用魔法召喚土元素塞住了那人的口。

伊維爾向羅勒投以贊許的目光，毒液滴到男人背上，碰到皮肉的一瞬間變成了暗紅色，然後男人的身體被紅色的毒液侵蝕，毒液遇到血液時，顔色更是深了幾分，變得更有腐蝕性，不過是幾十秒時間，男人便在慘叫聲中變成一灘暗紅色的玩意兒。

羅勒第一次見識萬毒者歌尼家族的能力，當然是被那強大的力量震懾住，直到伊維爾問凡維亞：‘這些人是怎麽樣？他們買了那些劣品嗎？’

聽到伊維爾這麽説，那些人才如夢初醒，連忙擺手説自己和這件事沒有關係，正要奪門而出，數條金屬條封住了門，他們聽到凡維亞冷聲道：‘這裏的人，沒有一個無辜。’

其他人的動作都凍住了，伊維爾輕嘆一口氣，說：‘你們真會給我找事。’伊維爾給凡維亞一個眼神，凡維亞看了看羅勒，面露難色地朝羅勒張開手，羅勒會意，躲開那坨紅色東西往凡維亞那邊走，看到凡維亞的臉色，他安慰凡維亞道：‘我沒事。’凡維亞聽到羅勒這麽説，的確有那麽一點安心下來，不論怎麽樣，羅勒都不會討厭他的。他低聲對羅勒說：‘我們出去吧。’他向羅勒伸出手，羅勒搭上了他的手，完全不會懷疑凡維亞會對他做甚麽。凡維亞用傳送門帶羅勒出去外面，不一會兒，伊維爾也出來了，他一臉笑容，完全看不出他十秒前殺了人。他伸了個懶腰，說：‘好了，我們逛了一下啊這裏放鬆心情後回去吧。’

‘伊維爾。’凡維亞擺著一張臭臉說，伊維爾無所謂地攤手說：‘他始終要認識這個世界，走吧，一旦到了晚上，那就有更加多你不想他看見的事物了。’説完，他徑自拉起羅勒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還回頭用眼神嘲笑凡維亞，凡維亞氣得深呼吸幾下，急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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