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勒祈禱了好一會兒，他開始累了，閉上嘴巴躺了一會兒，就覺得全身疼得很，不單是因爲丹尼爾的虐待，還因爲僵硬的身體，他想換個更舒適的姿勢躺好休息，下意識動了動手腳，鎖鏈竟然不再限制他的行動，羅勒大驚，連忙坐起來，跳下床，他的行動也沒有被限制。

他突然明白了，丹尼爾這個裝置有一定限制，在某個條件下會失效，而菲安瑪他們的到來會觸發這個條件，所以丹尼爾會這麽不安。羅勒走了兩步，因爲身體虛弱，他跑不了，雙腿無力，腳步不穩，走兩步摔一跤，由艾爾想上去扶著他，又意識到羅勒想做甚麽，轉身去給羅勒拿了一個匕首，塞到羅勒手中，說：‘先拿著吧，你能用得上。’又拿了一把鋸子給羅勒鋸鏈子，然而不論怎麽鋸，鏈子絲毫未損，羅勒讓由艾爾別折騰浪費時間了，羅勒在房間裏面走了一圈，都沒找到可以遮蔽身體的衣物，只可以把床單拽下來圍在身上，期間羅勒發現這鎖鏈似乎沒有長度限制，羅勒正想驗證這一點，搖搖晃晃地挪到門口，只聽到由艾爾急忙叫了自己一聲，他已經一個箭步擋在面前。

羅勒以爲自己眼花了，呆然看了看由艾爾，靜靜地、淡淡地吐出三個字：‘由艾爾？’ 驚訝的語氣都被那細小的聲綫抹去了。由艾爾苦笑：‘對不起，亞倫，我。。。的身體不受我控制。’羅勒意識到是命令之力的力量，由艾爾被下令不可以讓羅勒逃脫。

在羅勒使用他那疲倦的腦袋思考時，由艾爾自嘲兩聲，艱難地開口，提出他自私的要求：‘亞倫，你一定要逃出去的。我知道我很過分，但，你還是。’

由艾爾深呼吸，盡量用一個平淡的語氣説出這幾個字：‘再殺死我吧。’

羅勒先是愣了幾秒，輕輕地搖頭，盯著由艾爾看，由艾爾扭頭，不敢直視羅勒，羅勒又重重搖了幾下頭，這個時候他居然在思考他究竟是不能殺由艾爾，還是不想殺由艾爾？

一個關乎道德，一個關乎良心。

由艾爾保持著打開雙手擋門的姿勢，他料到羅勒一定會拒絕，他說：‘快殺了我吧，這樣下去只會浪費時間，用你的匕首殺了我吧。’

羅勒依然搖頭，咬牙道：‘我，不能。。。’羅勒自己都搞不清楚了，這到底是羅諾拉口中他虛僞的良心作祟，還是他打從心裏珍重這位相處了不久的朋友。

由艾爾見羅勒還是拒絕，他決定幫助羅勒下定決心：‘傑夫還在外面等你呢。’

羅勒木然看著由艾爾，由艾爾還是那麽平靜，相比之下，羅勒激動得可笑。由艾爾繼續説：‘你一直以來都很想見他吧，所以你一定要出去。我想傑夫也在等待他的亞族的吧。’現在回想起以前那些事，傑夫一定在等羅勒，不然他早就跑回瑞貝利亞國了。

羅勒聽到由艾爾的話，嗤笑一聲，沒想到由艾爾會説出這種話，羅勒還是沒有要殺死由艾爾的念頭，折衷一下試試敲暈由艾爾，但由艾爾是屍傀，不會暈倒的。

只能殺掉他了。

羅勒腦中剩下這個念頭，由艾爾平靜地看著羅勒顫抖的手，緩緩閉上眼，用輕鬆的語氣說：‘不用害怕的，我本來就是該死之人。你這是幫了我。’

‘動手吧，亞倫。’

由艾爾說到這個地步，羅勒的手抖著握緊匕首，由艾爾説的不是全無道理，一提到傑夫，羅勒又找回了自己的動力，同時，他不想面對面前的由艾爾，他不想面對將要再次殺死由艾爾的自己，兩種心情如水火一樣在心中翻滾，互不相讓，胸膛裏面每一條血管都被敲打一樣疼痛。

由艾爾又説：‘我們必須這麽做。’羅勒知道由艾爾是在安慰自己，這種話令羅勒更討厭這麽猶豫的自己，也更討厭這麽軟弱的自己。讓羅勒產生這種自我厭惡的，以前只有傑夫一個。

由艾爾等待羅勒動手的同時在心底埋怨自己，他真的很自私，爲了得到解脫而令羅勒這麽痛苦。

羅勒緊咬嘴唇，忍著心中翻騰的情緒，盡管如此，他的嘴唇還是在顫抖，‘對不起’這三個字不斷從那兩片唇瓣之間飄出來。

這就是他們最贏得的一切嗎？

由艾爾說：‘你是我這輩子遇到最好的人，最好的朋友。’他説這句話時，嘴邊露出些許笑意，羅勒想擠出點笑容，都不知道自己擠出怎樣一個鬼樣子。

羅勒想向由艾爾道歉，可是他沒了前面的牙齒，沒法說那麽多話。

‘你可能因爲你騙了我而感到愧疚，但是朋友就是能包容朋友的謊言啊。’到這個時候，由艾爾依然想羅勒以輕鬆的心態面對。

‘很遺憾，你還沒有帶我去吃好的，只能下一輩子實現了。我們下一世一定還會見面的，

我們很有緣的，記得打完海盜那一晚，我跟你説了甚麽嗎？’

羅勒回想了一下，的確，他微微低下頭，點頭，小聲含糊說道：‘記得。’

‘那麽，下一世再見。’

羅勒走到由艾爾面前，艱難地舉起雙手，心中想的是要逃出去見傑夫，用盡全身力氣將匕首刺進由艾爾的脖子裏，這比羅勒所想的更加困難，由艾爾的皮肉比一般人堅硬似的。由艾爾感受到疼痛，心想這樣他不得不死吧，露出了釋然的表情，他視綫開始變得模糊，身體發軟無力，由艾爾盡力向羅勒道謝，還沒有説完，他就‘噗’的倒下了，羅勒的力氣都在匕首上，由艾爾一倒，羅勒也隨著跪坐在地上。由艾爾的目光在羅勒臉上不願離開，由艾爾動動嘴皮，羅勒努力聽取他在説甚麽，只聽見他斷斷續續、氣若遊絲道：‘我。。。最喜歡。。。你了。。。’

羅勒雙眼一酸，忍著眼淚，手放開匕首，放在由艾爾的手上說：‘我也很，希歡你，我特，朋友。’由艾爾雙眼中的生氣漸漸消失，那眼珠子就像是人造的，羅勒呆了呆，接受了由艾爾已經死了的現實，右手緩慢地替他合上眼簾。

由艾爾本來涼涼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他終於得到真正的死亡。

羅勒知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他想背起由艾爾離開，正當他費力地背起由艾爾半個身體時，有人突然打開了門，羅勒還沒有看清門外的是誰，就聽到一把他好像很久沒聽過的聲音，脫口而出二字：‘我操。。。’

羅勒看向房門，這不就是羅諾拉嗎？

羅諾拉比羅勒更快反應過來，她拉起羅勒的手就説：‘靈族收到了你的禱告來找我了，快走吧，其他事之後再説。’羅勒卻拉住羅諾拉，想説話，可是説出來的字都模糊不清，羅諾拉不明所以，羅勒張口合口時她看到羅勒的牙沒了，頓時氣得跳起，又見羅勒指指地上的由艾爾，知道羅勒死活都要帶上他。

羅勒答應過他，讓他在一片淨土長眠。

羅諾拉‘嘖’了一聲，迅速地一手拎起由艾爾，另一手脫下自己的斗篷讓羅勒穿上：‘快走吧。’她的手只是摸了一下鎖鏈，那些銀環全都碎成碎片了，她轉身跑出兩步，回頭發現以羅勒目前的狀態根本沒可能追上自己的速度，又‘嘖’了一聲，沒好氣地扯起斗篷，把羅勒拉到自己背上，羅勒還因她的體能感到驚訝，羅諾拉拔腿就跑，使用傳送門出去了，在距離宅子一段距離的空地上放下兩人。

羅諾拉怒視那宅子一眼，對羅勒說：‘我現在先帶你去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話畢，羅勒眼前藍光閃過，羅勒眯了眯眼，再睜大眼時面前已經沒了羅諾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耀目的金龍，這龍四腳著地，身上全是菱形的美麗鱗片，一雙細長的翅膀在後腰伸出來，末端有翠綠色長刺的尾巴正把由艾爾捲到自己背上，頭部有一對樹枝形狀的翠綠色龍角，臉頰上也有一對角，她同樣是翠綠色的眼直視羅勒，羅勒聽到羅諾拉的聲音說：‘快點上來，我們往西北趕，那邊能快點等到傑夫。’羅勒震驚歸震驚，他還是很快側坐在羅諾拉背上，抓著她的背鰭，‘小子，好好記住這個感覺吧，這將會是你畢生，甚至你家族永遠最高的榮耀。’

羅諾拉展翅，轉眼間他們就到半空了，此時兩人同時看到巴瑪城那邊輔天蓋地的煙霧，羅勒隱約看到龍的輪廓，馬上又聽到羅諾拉說：‘他們竟然這麽做了。。。竟然抓來一條龍！’不難聽到羅諾拉話中的怒意，風向一轉，吹得羅勒睜不開眼，他們往巴瑪城那片火海飛去了。

城中全是焦味，羅勒聞到了忍不住皺起眉頭，城裏面只有少數建築沒有受到波及，羅勒往西北面看，看到那邊沒有燒起來，就放心了。一進入城中，羅勒就感覺到丹尼爾的存在，手不由自主抓緊羅諾拉的背鰭，羅諾拉感受到羅勒的恐懼，她說：‘放手，你抓痛我的背鰭了。遲早有人會收拾這王八蛋的，別怕了。’

羅諾拉早就在心中殺死丹尼爾一萬次了。

救了那條龍，羅諾拉轉嚮往南邊飛去，離開烏煙瘴氣的巴瑪城，瑪巴克利法國受創，瑞貝利亞國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一定會南下進攻，而丹尼爾現在都安然無恙的話，他也一定會去迎戰，因此，他們要避開將會打仗的路綫，往南方去。

羅諾拉在南方找到一小片樹林，附近都沒有城鎮，連村莊也沒有，也沒有獵人，是一個很好的藏身之處，羅諾拉落在樹林外面，放下了兩人，讓羅勒進去樹林再説，羅勒指指由艾爾，羅諾拉看一眼背後，從兩個龍鼻孔噴出一團氣，抱怨羅勒這人太麻煩了。

‘你都這模樣了還惦記著他。’

羅諾拉把由艾爾冰冷僵硬的屍體放下來，羅勒徑自找了一塊土地，跪下來徒手挖起來。那雙手對羅諾拉而言小得可憐，效率也是低得驚人，這麽挖，挖到戰爭結束都沒挖完，她走過去，用火元素使周圍的空氣暖和一點，前爪尾巴並用，和羅勒一起挖土，兩人安靜地挖，直至羅勒抽抽鼻子，哭了一兩聲，她才發現羅勒膝前的土都濕了。

都是淚水打濕的。

羅諾拉知道自己說甚麽也沒用，這幾天羅勒一定過得很苦，必須發泄一下情緒。看著羅勒壓抑著聲音哭泣，羅諾拉覺得自己欠他一個道歉，也許羅勒不是一個無情的變態，傑夫也不是這樣，而是他們不願輕易付出自己的感情，對於那些不值得的人，他們冷漠得可怕，一旦付出了感情，他們突然就變成另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了。

仔細想想，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呢，就算是最變態的人也會感到愉悅，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呢。

他們挖了一個大概三四米深的坑，多虧羅諾拉，羅勒絕不能凴自己挖出這麽深的洞來。他們兩個的身體都沾上了泥，羅諾拉的斗篷骯髒得不行，羅諾拉的鱗片也沒了光彩，看不出前爪和尾巴原本的顔色，羅勒拉了拉斗篷，搓了搓手，抹了抹臉上的泥土，幸好有這斗篷和火元素保暖，不然羅勒一定會凍僵。

羅勒一個人擡不起由艾爾，最後還是羅諾拉把由艾爾慢慢放進坑裏，羅勒在旁邊幫忙蓋上土，動作緩慢沉重，神色凝重，沉默圍繞著兩人，連呼吸聲也微不可聞，撥動泥土的聲音也仿佛不存在，這十分鐘就是為由艾爾而設的葬禮，爲這個可憐人送上最後的安詳和寧靜。

羅勒的眼淚可能哭乾了，一會兒後就再掉不出眼淚來了，良久，他才想起他應該説點甚麽，可奈實在說不了話，於是心道：‘願你在真正的死亡中安息，在這片淨土中長眠，在世界的祝福中休息。你的苦難會離開你，安寧會充滿你的身體。我不會立下墓碑，以免人們被墓碑吸引注意，前來打擾你。再見了，我的朋友。’

土蓋上了，話也説完了。羅勒依然跪在地上，羅諾拉看得出羅勒在思考，思考可以，但不能在這種鬼地方休息，她探頭過去，鼻尖推一推羅勒的肩膀，示意該走了，羅勒擡頭，迷茫地看著羅諾拉，在那對濕潤的銀眼中，羅諾拉讀到了某些資訊，說：‘誰也不知道哪個是最好的選擇。我們只能繼續走下去。’

羅勒低頭又思考一下，那金色的腦袋垂下去，就是一隻在垂頭喪氣的小動物，頗能激發羅諾拉爲數不多的母性，恨不得把他拉進懷裏好好疼愛一番。她搖搖頭，心道自己的定力不行了，她想對羅勒説出所有安慰的話，但也掩蓋不了羅勒所追求的是毫無價值這個事實。

傑夫和馬修終於和格林談好以後打仗的事了，本來打算兩個星期後進攻瑪巴克利法國西北面的邊界城市的，在傍晚收到了消息說瑪巴克利法國收到龍族襲擊，東面五個城市嚴重受損，目前瑪巴克利法國正處於緊急狀態，鄰近地區都要派出人手去救災和善後，難民、重建、還有人手缺乏，這些問題一下子像座山一樣壓在這個國家身上，這是他們目前爲止有過最好的時機。但他們需要作最後準備，傑夫也急著回去瑪巴克利法國，最後把日子定在五天後。

談好了，傑夫忙著趕回去，一邊用傳音術問塔卡那邊的情況，一邊吩咐僕人準備好行裝，放在有空間魔法的手鐲裏，馬修癱坐在沙發看著傑夫忙，悠悠開口問：‘他怎麽樣？’

‘羅諾拉似乎出手了，塔卡叔叔他們在丹尼爾那邊找不到，卻在西面不遠處看到一條金龍。’

‘金龍？’

‘對，那可能是羅諾拉。’

聽到已經找回了外甥，馬修放心地點點頭，疲憊地癱在椅子裏，這幾天下來他累了，相比起傑夫的反應，他平淡得過分，傑夫帶著點怒氣和焦急，動作之間也漫著一陣焦躁，他低聲道：‘那個女人到底幹甚麽了？不是說會保護好羅勒嗎？’

馬修看到這麽浮躁的傑夫就頭疼了，連忙讓人打開傳送門把傑夫送到巴瑪城西面，現在瑪巴克利法國疏於防備，就算不用打穿邊境的屏障也能用傳送門跨越國界過去那邊。

傑夫趕到巴瑪城外郊時，他遠遠看到變成廢墟的巴瑪城，頓時心中警鈴作響，飛到上空看了看，看到城中一片焦黑，只有寥寥數座有魔法保護的建築、皇宮、還有邊緣的一小片地方沒事，傑夫看向他們家的方向，那邊沒事。傑夫還是無法放心，羅勒會不會在逃命時受傷了？始終羅諾拉那女人也有粗心大意的機會。

他再問問塔卡他們的位置，塔卡說他們在西邊搜索，暫時沒找到羅勒。傑夫想了想羅諾拉會把羅勒帶到哪裏，然後看了周圍一圈，西北方那邊一片黃綠的草原，南面的話還能看到一小片樹林，傑夫想都沒想，就往南面趕了。

傑夫往南方飛了一段距離，都飛過了一個城市了，他才看到幾乎在地平綫的那邊有一個金色的影子，起初傑夫還以爲自己看錯了，仔細看看才發現是一條金龍，他納悶怎麽突然又出現一條龍了，就看到那龍降落在樹林外面，傑夫想了想，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那金色和羅諾拉的髮色很像，於是毫不猶豫地追上去了。又是傳送門又是漂浮術，傑夫追到那片樹林時已經沒人影了，倒是有點人的腳印和一串龍的腳印往樹林裏走，傑夫隨著腳印進去，路上跟塔卡他們説他這邊的大概位置，走了一段路，就看到熟悉的木屋。

傑夫走進木屋，從木屋的窗戶看進去，看到睡著了的羅諾拉，還有在床上睡著的羅勒，沒有其他人了。他躡手躡腳進了木屋，看到地板上的書靜靜躺在那兒。

這不是羅諾拉一直拿著看的書嗎？

好奇心驅使下，傑夫輕輕走過去，盤腳坐下，翻開了那本神秘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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