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倫緩緩睜開眼時，他看到的和他昏倒前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他不是在森林裏昏倒了嗎？

他此時身處於一間簡單的木屋中，這裏的空氣裏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一股熟悉的香水味。

慢著，香水？

他將頭往右扭，只見一個熟人，她看到自己醒了，笑吟吟道：‘醒了呀。’

嚇得亞倫馬上靠到身後的墻壁，羅諾拉見他這麽大反應，不滿道：‘我很嚇人嗎？亞倫——不，現在應該叫“羅勒”了吧。’

亞倫——準確點來説，羅勒-伯切-美芬頓平靜地看著羅諾拉，聽她説出這個名字時他一點也不驚訝。羅諾拉攤手道：‘應該無所謂了吧，反正你脫離軍隊了，這裏也沒有其他人。’

羅勒點頭：‘這裏是哪裏？’

‘中央森林，在我用魔法建起來的木屋裏。你先休息一下吧，很快能吃東西了，你該餓了吧。’

説實話，讓受全世界崇拜的魔女大人當自己的女僕，羅勒多少會感到不適應，但想到羅諾拉一直在幫助他，這點小幫忙算不了甚麽，這麽一想心裏就平衡多了，理所當然地接過羅諾拉遞過來的水，羅勒問了問他到哪兒了，小口小口地呷著加了蜂蜜的溫水。

‘傑夫要回去瑞貝利亞國一趟。’

‘我也要去。’

羅諾拉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你們兩個一個死活要帶上對方，一個死活要跟上對方，可真是絕配：‘你給我先休息好，你看你自己，以你的現狀，能陪著傑夫進入瑞貝利亞國嗎？’

羅勒沉默，的確，他的法力還沒有完全恢複，體力也是，他跟上的話很大機會會惹出麻煩。羅諾拉笑道：‘不用擔心，他可是很擔心你的，他一定會回來找你的。等你休息好了，我想明天吧，我就帶你去找他。’

羅勒一邊聽羅諾拉的話，一邊放空自己看著前方，說：‘我真的搞不懂他。從連卡美城那一連串事件之後我就搞不懂他。我一開始以爲他只不過將這一切當作一場遊戲，殺掉我的父母，口口聲聲説自己是無辜的，卻裝死騙了我，將我當作破爛的玩具般扔掉，直到他提起以前的事，我又開始想相信他，想相信他依然對我一片真心，想相信我看見的都是一場誤會，那麽他以前做過的又算是甚麽？’

羅諾拉為傑夫辯解：‘你不是知道他被抓了嗎？説不定他有苦衷，也説不定他的原意不是拋下你。’

羅勒望向羅諾拉：‘他有苦衷的話，怎麽不一開始就説出來？十二年，他可是有大把時間解釋。’

羅諾拉語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給羅勒聽，只怕説了羅勒一不相信她，二就算相信了，羅勒恐怕接受不了。她換個方向問：‘你真的這麽堅持？’

‘也許吧。我現在沒那麽堅持了，在聽了妳的話後。我會開始胡思亂想，他是不是沒有我想的那麽殘酷，也許，我遇到的種種，都是各種偶然的誤會堆積出來的。但我一旦這麽想，我就止不住顫抖。’羅勒低下頭用雙臂抱住自己說，‘妳應該很高興吧。’

羅諾拉嘆道：‘也不是。’良久又道：‘我問一下吧。在你眼中，他究竟是個甚麽人？’

是傑夫哥哥？還是名爲傑夫-維爾帕特的個體？

羅勒思考一會兒，回答道：‘曾經是我最重要的人。’羅諾拉聽了這答案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你會怎麽看他？’羅勒試著幻想一下，露出一個久違的輕鬆笑容：‘那樣的話，他會永遠是我的傑夫哥哥啊。’

羅諾拉點了點頭：‘然後你們就能永遠快樂地活在城堡裏了對吧。’羅勒無所謂地笑了笑，偶然有這樣的妄想原來感覺不錯：‘對啊，我只有他，他只有我，多好呢。’

‘你知道嗎？你和他真的很像，這種霸道的感情真是一模一樣。’

羅勒往後靠，靠在床頭上歪頭向羅諾拉說：‘我知道。’畢竟他們是同一類人，羅勒不得不承認。羅諾拉回想她到底在誰身上見過這種不可分離的深刻感情呢？想到兩個熟人，羅諾拉打了個冷顫，還是別想他們的事了，站起來帶點自言自語的感覺說：‘這到底會是甚麽感情呢。我去把食物端出來。’羅勒把枕頭墊在背後，心道：‘是呢，是甚麽感情呢？’

羅諾拉遞出來一個小鍋，裏面是一大塊燉軟了的羊肉，香草和配菜都配搭得很好，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光是聞到味道，羅勒便精神起來了。一個餐托憑空出現在羅勒面前，羅諾拉放下了羊鍋，説實話，她這麽溫柔的模樣很不符合她的形象，羅勒忍下心中的成見，向她道謝。羅諾拉靠在一旁盤手看著羅勒的表情，一絲惆悵難得地出現在她臉上。

你甚麽時候才願意看得清呢？明明是那麽簡單的事，明明以前的你能輕易地做到，爲甚麽偏偏現在就不會像以前一樣呢？

甚麽時候開始，時間和成長反而會導致退步了？

‘那妳呢？’羅勒問，羅諾拉搖手說：‘我不用，或者説我不應該吃，這是傑夫特意給你准備的。’

羅勒很是驚喜：‘他煮的？’

羅諾拉用下巴指指餐托上的餐具：‘是不是傑夫做的，你一吃不就知道了。你還記得他的手藝的吧。’

羅勒拿起湯匙，那隻手在小鍋上，久久不享用這美味的羊肉鍋，羅諾拉仔細一看，原來那隻手在顫抖，仿佛手中的湯匙沉重得像鉛一樣。

你爲甚麽要這樣對我？

羅勒下定決心，小勺一口肉湯，送到嘴邊吹吹，熱度剛好的時候喝下，味道令他回憶起往事，回憶起一起去市集的事，回憶起一起在廚房做飯的事，回憶起他們坐在餐桌邊時的事，所有所有都歷歷在目，是那麽美好、令人懷緬，這些美好回憶都是他給他的。

如今，面目全非。

我是如此想念你，同時，我是如此恨你。

他吃了一口，忍不住吃第二口，一口接一口，吃得忘記了湯的溫度，稍微燙到舌頭，羅勒的眼角有淚珠出現，他沒有擦去，只沉默著，盡量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和平時沒甚麽分別：‘謝謝。謝謝。謝謝妳，羅諾拉。’

羅諾拉不作聲，只看著他緊握湯匙，無聲地流淚。其實她沒有做甚麽，她用魔法命令廚具下廚後，想了想，還是打開了通往過去的通道，然後偷偷用魔法複製了一份傑夫在過去做的羊肉湯。

她之所以這樣費盡心思，只不過是想這個遍體鱗傷的人重溫被溫柔對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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