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night Rendezvous

标准好孩子班长在自己的课上睡着了，作为老师该怎么办？

如果提问涉及的主角换成另一个学生，贝雷丝会直接选择凉拌。她将指间的粉笔头又捏了捏，因不自觉的区别对待生出些微忏悔。但这显然不能全数怪罪她，因为场景实在有些少见：无论在学业还是体育社团都表现优异，课余时间总会抱着习题册向她逐一请教的模范优等生，此刻将油光水滑的金色脑袋埋在书本后面，仔细看去还流了一小滩口水。

发现奇异景象的当然不止她一人。贝雷丝环视教室，像是发觉老师视线焦点所在，当事人周围的学生都紧张起来。后排杜笃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踢一下椅子，前桌菲力克斯眉头拧成麻花，慌忙收起手机的希尔凡同桌，英谷莉特狠狠踩了他的脚。贝雷丝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停在半空的手猛地一挥，粉笔精准打击风暴眼额头。少年茫然地抬起头，脸色彩灯般变白又转红，起立架势之大让桌椅挪开两个身位，差点给菲力克斯摔到地上。没等他说出一个词，贝雷丝拍拍手抖掉粉笔灰，语调平静仿佛随机抽查：“帝弥托利，帝弥托利·亚历山大·布雷达德。你把第一题解一下。”

汇聚在少年身上的全班视线，随他僵硬步伐又齐刷刷地转向讲台。粉笔在阅读题目后流丽地划过黑板，贝雷丝瞟了一眼，思路相当标准，能看出当人在预习上耗费的工夫。然而流畅书写并未持续多久，到套用第三个公式的地方，班长就在黑板前犯了难。贝雷丝看看左手，没有手表，只得又看看挂钟，离下课还有不少时间，她总不能让他在这里罚站。

“好了，下去吧。自己反省反省。”她一个粉笔头砸中红色脑袋，“希尔凡·乔瑟·戈迪耶，快门声太大了。上来把这道题写完。”

“贵族私立校的学生也会缺钱用吗？”

“社会新闻？”

贝雷丝咽下奶油炖菜，随意地回复道。与她面貌相似的青年将勺子伸向菜碗，视线依然停留在电视屏幕的综艺节目，一副惯常的漫不经心模样。

“不是。便利店的排班表，有个新来的深夜班，证件照上穿着加尔古·玛库的校服。应该是你们学校吧？”他大致比划两下，“衣领上有这种花纹，还扎着这样的领带……”

“唔。对长相有印象吗？或者名字？”

加尔古·玛库学院虽然比其他赛罗司教学校远要开明，并不禁止学生打工，未成年人值班到深夜，她作为教师怎样也不能放心。选择夜班来赚取比平时更高额的收入，如果是为勤工助学，贝雷丝可以从中介入，联系校方提供助学金。

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听到回答不由得愣住。“是金发的男生，发型像薯条。”对方在咀嚼中陷入回忆，“姓氏很少见。怎么念……布莱迪德？布雷戴德？——贝雷丝，你不吃了？”

“……是我的学生。”

她已经站起身，留下半碗奶油炖菜和双胞胎弟弟。贝雷特托着下巴：“这样。顺便带包薯片，不要芝士焗鸡味。”

“你自己去买吧。”

把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甩在身后，贝雷丝披上运动外套，走入夜色。贝雷特打工的便利店离她家不远，对于学生们居住的高级住宅区却太远了。帝弥托利并不缺少吃穿用度，不如说为他所配备的一切都是顶流名牌，因摔坏手表向贝雷丝道歉并提出赔偿时，他主动给出的条件足以看出手头多么阔绰。

甚至可以买下星星的富家少爷居然会去便利店上夜班，贝雷丝有几分佩服帝弥托利体验生活的勇气——如果他没有因为打工在课堂上睡着。

踏着入店铃走入自动门，果不其然，贝雷丝看到了熟悉的背影。校园王子裹在宽大的土气长袖衫中，打过发胶的顺滑金发从头顶翘起，一边背单词一边逐个拿起面包查看保质期，过期便丢在手边的购物篮里。她望望四周，店员本应两人组，另一人却不见踪影。贝雷丝轻手轻脚地走到帝弥托利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少年摘下一侧无线耳机转过脸，瞬间面孔褪去颜色，活像撞见午夜都市传说。他的嘴唇蠕动几下，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老师？”

“麻烦问一下薯片在哪，”贝雷丝简单地开了口，“我要芝士焗鸡味。”

贝雷丝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薯片放在一边，吃起关东煮，各式各样的材料堆满了纸杯。遵从顾客点单每样都夹了一个的年轻店员偷偷观察她，注意到落地窗反光会暴露他的行径，又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她将一切收在眼里，却没有说话，只顾着消灭弹牙鱼丸。一是方才气氛略显尴尬需要时间缓冲，二是她晚饭确实没吃饱。

但他不时投来的视线让她如芒在背，连作为收尾的鱼籽福袋吃起来也没有那么鲜美了。处理掉垃圾，贝雷丝又拿了两瓶冰镇可乐，转回收银台。帝弥托利没有明白他的老师是吹了什么风慷慨贡献营业额，困惑地结了账，不料一瓶推到自己手中。贝雷丝抬抬下巴，示意是请他喝。

“什么时候下班？”

“……十二点左右……鲜食货车来之前，同事会和我交班。”

惊讶忐忑犹豫在少年脸上饼状图均等分布，他终于沉默，不安地等待发落。想来也知道老师毕竟还是老师，不可能拿着薯片潇洒离去，对学生视若无睹。“嗯。”贝雷丝点点头，下意识抬起左腕，发觉空空如也，又掏出手机，“还有半小时下班，我在后门等你。我不会告诉学校，但想和你聊一聊。”

自初中毕业已过去很多年，她很久没有被人埋伏过小巷，更是头一回在这种地方等别人。贝雷丝叼着冰棍的木棒，少年从她身后走出来。帝弥托利一身休闲打扮，挎着单肩包，看轮廓已经是大人，靠近才能看清脸上残留的几分奶气。他推动自行车，贝雷丝拎着塑料袋，在他旁边慢慢地走。夏夜凉风吹过她的头发，铃虫一声接一声叫，她伸了个懒腰，发现他也在打哈欠。

“你父亲知道你打工吗？”

开场白相当直率，反正他们之间也用不着客气。帝弥托利笑了笑：“他工作很忙，长年不在国内，不用让他关心这样的小事。”他的语气很温和，飘散在夜空中，有种落寞的回响。贝雷丝想了想，抛出下一个问题：“你交女朋友了？”

“老师？！”

对方显然吓了一跳，自行车前轮重重地刹在地上，发出轮胎与柏油路挤压的惨叫。“我不会阻拦的。”贝雷丝摆摆手，“只是想不到除此之外让你打工的理由。电视剧里很常见的吧？用自己劳动所得给喜欢的女孩买礼物。”

“呃，不是这样的……”

辐条又转起来，她听见一声叹息。贝雷丝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方才的话语作为教师还是有些出格，虽然校园青春剧里和学生勾肩搭背的热血老师都是这么演的。第二声叹息，然后是试探般的搭话：“老师……你还记得我把你手表摔坏的事吗？”

“嗯。不过不是已经解决了嘛。”

她还不习惯左腕上的空荡，但也没有打算换新手表。反正还有手机和墙上的挂钟。帝弥托利鼓起勇气：“……把那么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弄坏，我还是觉得应该赔偿老师，但是你一定会因为是用家长的钱而拒绝。我就想……如果是自己赚来的，老师就没办法拒绝了吧。”

是该说他个性认真到像块木头，还是该感叹好孩子班长竟然还会先斩后奏，贝雷丝一时无语，少年紧张地等待她回应。“……你居然做到这种地步。作为教师，我也有责任。”她站定，与帝弥托利四目相对，“不过，我先问你两个问题。”

“你打工的时薪是多少？”

找不到逻辑关联的上下文让少年不知所措：“70G一个小时……”贝雷丝满意地点点头：“那你的学费，折算到一节课的课时上，又是多少呢？”

“……啊。”

捕捉到了她提问的意图所在，帝弥托利为自己辩白的冲动倏地消失，有些懊丧地垂下头。“我欣赏你的认真态度，但是下课打工白天睡觉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还是免了吧。”贝雷丝故意用了点力气，像热血老师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真的想做点什么，就等到你不再是学生，真正能够靠你自己赚钱时再说吧！”

“我得走了。”

贝雷丝挂断电话，又走回起居室，帝弥托利在沙发上看向她。“贝雷特的车抛锚了，让我赶紧过去救场。”

“替我向叔叔和阿姨问好。不过，不如开我的车吧？足够四个人坐下。”

“不用了……万一他俩带回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事后还要清理后备箱。”

半年前艾斯纳夫妇说走就走的极光之旅，留给贝雷丝印象最深的就是行李箱中破碎的怪鱼罐头，无论怎样清洗与除味，她的后备箱依然隐约飘散着一股恶臭。看见贝雷丝因回忆而皱结的眉头，帝弥托利不由失笑：“好吧。如果需要我过去，记得给我打电话。”

两人如何从原任教师与学生变成恋人，是高中毕业之后的另一个故事。少年成长飞快，如今举手投足已然完全褪去稚气，注视贝雷丝的眼神也从闪闪发光的崇敬变得深沉又温柔，不时令她脸红心跳。

贝雷丝穿好大衣，帝弥托利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又交换简单的吻。男人虽然在微笑，眉眼却有些寂寞，空旷公寓里留下他独自度过漫漫长夜，她有些于心不忍：“……抱歉，这次这么仓促。下次会好好补偿你的。”

“没事……算了，等一下。伸出左手。”

“……？”

不知道他在这节骨眼上是想做什么，贝雷丝还是乖乖照做。帝弥托利推上她的袖口，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手腕上招摇的鱼骨串。贝雷丝得意地扬起嘴角：“是限定周边的迷你版天帝之剑，很酷吧。”

“总觉得我挑错了时机……”

就算发出叹息，帝弥托利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白色的长纸盒，小心翼翼地拆开，取出物件，环过她的手腕。贝雷丝歪过头，那是一块理应躺在抽屉某处的、她绝不会忘却的手表。

“我在国外认识了一个手艺很好的制表匠，想要拜托他仿制一款，但是这种表已经停产，资料也很少，没有原件很难仿制。我让希尔凡帮忙打听，收到了一个好心人士的联络，愿意提供配件齐全、只是无法修缮的原表……但是他从联络到发件都是匿名，连感谢也做不到……”

她的双胞胎弟弟平时都在做什么啊。在心底默默吐槽，贝雷丝望向青年，对方紧张的模样，让她回想起那个深夜打工被她逮个正着的高中生。她猜不到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往事，但直觉告诉她，他在酝酿重要的话语。帝弥托利凝视她：“或许你已经忘记了，但我一直记得你的话，并且以此为目标，想要成为可以让你收下心意的、真正的大人……”

“……公司签了A轮融资。我也快要大学毕业了。所以，呃，我想说——”

“——下次我可以去你家登门拜访吗？”

他总是在以远超出她预想的笨拙方式努力，明明是不用这样拼命也会被她全数接纳的人。贝雷丝笑起来。

“不用下一次，现在就把大衣穿上吧。拿上车钥匙，我开你的车。”

Fin.

一些没用到/没写出来的设定：

- 雷特是雷丝的双胞胎弟弟，神秘的潇洒打工族，平时的职业：书店店员、便利店店员、酒吧酒保、新锐少女漫画家贝尔娜迪塔的助手、用钓上来的鱼做创新美食的人气vlog主（不露脸），和蕾雅家的苏蒂斯玩得很好，因为他会给苏蒂斯画Q娃

- 杰拉尔特和希特莉夫妇是结婚二十多年还处在蜜月期的笨蛋夫妇，希特莉是蕾雅的表妹，酷爱看电视剧（雷丝的电视剧知识都来自老妈）和纪录片，这次去看极光是希特莉在电视上看到极光说好想看啊，杰拉尔特就带她走了

- 帝弥会摔坏雷丝的手表是他拉住踩空楼梯的雷丝，一不小心把手表甩出去了（其实这种基础设定应该在文章里写出来但实在没有时间再改了orz

- 动笔之前在【高中已经搞地下师生恋】和【高中时两个人还没有搞上】之间犹豫，最终选择了后者，如果是前者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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