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pped

*不是be，放心食用。

【1】

「分手吧。」

这是日向创记得那时的最后一句话。

本该是燥热的夏，在听到那句话之时，秋天仿佛是一瞬间就来了。日向创打了一个寒噤，觉得世界仿佛被整个从火炉里拔出，投入冰窖，燥热全然消逝，天地间彻骨冰凉。

他该说些什么，但他没有说。

也许在那年冬天，他第一次牵着狛枝的手放进自己口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这段恋情前方不远处的终点。但两人还是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对未来绝口不提。

先前的缘由也不是导火索之一。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过于淡漠，对于那些原本都能做成的事情在恢复到这个人格之后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狛枝更是因为体质的关系，努力想要去改变什么却无法达到想要的结局。

同居之后两人回家后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吃饭，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洗漱，然后关灯睡觉，这些普通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在没有对话发生中度过。同床共枕，而心里仿佛横亘着山川湖海。

所以分手反倒显得顺其自然，也没有什么懊恼到无以复加的剧情。

那一天狛枝凪斗提着行李箱，在两人同居的房子前与日向创告别。天气转阴，狛枝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把衣领往上扯了一下，日向创才发现他穿得单薄，想要上前给他披件外套，却想起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狛枝微笑着走了，他的背影和他来的时候一样的瘦削。日向创怔怔地看着他离开，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今后怎么办。

【2】

秋凉总是伴随着雨，日向创抬头，看见办公室窗外的树叶被淋得鲜亮。

入秋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往往不久后，雨就停了，地面的水迹快速蒸发，热浪重新升腾。雨滂沱而至，然后戛然而止，而后又倾盆。

这一切的反复无常，就像那个人一样。日向创在心里暗暗想，却没发现手压到了键盘，屏幕上出现了一长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恰巧上司经过，日向创手忙脚乱地删掉乱码装作整理报表的样子，上司也没有多怪罪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远了。

日向创在公司里不参与任何联谊，下班后就准时回家，被人说孤僻地像个半百的老人。

偶尔也有好事之徒问他是否有女朋友，他也轻松笑笑，说算是有过。有些女孩令人神魂颠倒，有些女孩令人黯然神伤。但日向创心里清楚，狛枝和那些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女孩子的话，经过那些不美好恶语相向与互相伤害，关系也不会迅速在敌人和朋友之间转换。他和狛枝有着某种超越爱情以上的感情，这种东西日向创也说不清楚。即使分开良久，之前说过的情话，度过的时光片段，也不会像电脑里的永久删除一样在心里付之一炬。

恍然中他想起来那年冬天，他们一起坐电车去看房。日向创在路上因为太劳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看见狛枝伸手挡着窗外照在他脸上的阳光。看见日向创醒来了，狛枝有些尴尬地笑笑。日向创看着他浸润在阳光里的脸庞，纯洁而美丽。日向创没多想就将狛枝的手拽过放入口袋中，狛枝的手因为在外面放了太久而有些微凉，两人都害羞的扭过头去不看对方。那样快乐的记忆曾经真实存在过，但现在这些记忆让他每每想起都会有一种窒息感，喘不过气。

下班之后的日向创走在回家的路上，雨不再下，空中却仍旧乌云密布。黑夜远未晴朗，日向创抬起头向道路尽头望去，世界完全堕入黑暗，那些高楼大厦与彼时热闹的街道都看不到了，广阔的天地刹那变小。到处都是水洼，反射出疲倦的夜的灯光。

日向创回到他们的小屋——或者现在应该说是，他的小屋。他给自己放好洗澡水，几近散架地半躺在狭窄的浴缸里。他盯着平静的水面，听见了喧嚣落尽后心中的苍茫。

分手之后他们不再有联系。狛枝换了号码，两人再也无法了解彼此的一切。偶尔日向创会房间里不自觉地呼唤狛枝的名字，反应过来后心中又升起难以名状的落寞——他再也无法了解有关狛枝的一切事情，它们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但他从没有觉得有一点遗憾。感情从来不是能轻易用某个标准答案就能解答的问题，他和狛枝都是成年人了，也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曾经的他和狛枝，用眼神相交，用身体相依，用冰凉的指尖相扣，用围巾的温度相抵。他时常想起接吻前狛枝总是微微颤抖的睫毛，在他的心中翻起的波澜，永不会流逝。

两个人到底要在心中翻越多少山岭，才能和另一边的灵魂相遇？

【3】

日向创偶尔还会想起狛枝，他把他的感情收在心底，微小而无比珍贵的情绪。

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午休的间隙日向创听见女同事们讨论着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法式甜点店，他想着从前的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执迷于草饼与那些小甜品。但自从和狛枝分开之后，一个人吃甜品也没了心情。

下班之后日向创随着人流走出公司大门。太阳下山，他看见掠过树叶缝隙洒落下来的黯淡霞光。

他才想起，今天恰好是狛枝离开的第三年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看见街边新开的那家甜品店，装修得古朴并不起眼，名字叫做「Trapped」。

这种名字奇怪的甜品店，大概开不了多久吧。日向创在心中暗暗吐槽。

五分钟后，日向创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有坑，才会坐在这家甜品店里。

服务员小姐笑盈盈地看着他问他要什么，而他看着一堆名字华丽的法式甜点头皮发麻。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一款限定品上——这款蛋糕叫做「Trapped」，和店名一样。不同于其他菜单上的荔枝玫瑰覆盆子挞、海盐焦糖闪电泡芙、与柚子樱桃马卡龙，这款蛋糕的并没有写明配料，只是在后面备注，每天限量供应而已。

「要这个。」日向创指了指菜单上的这款限定蛋糕。

「抱歉，先生，这个可能已经卖完了……您可以先看一下别的菜单，我回去问一下店长。」服务员用饱含歉意地笑容看着日向，示意他先看看别的。

日向创对法式甜点本来就没抱太大兴趣，虽然那些繁杂的名字和他们的滋味一样复杂。他合上菜单，正要起身离开，却看到一个蛋糕突然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白色的慕斯上撒着玫瑰，还点缀着一枚绿色的马卡龙。

日向创疑惑地抬头，却看见某个熟悉的人拉开凳子，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不尝尝吗？」狛枝凪斗笑着给日向创递过去一只银色的勺子。

日向创小心地舀了一勺蛋糕。是典型地法式慕斯做法，多夹层组合，从最上层的微甜清香的荔枝玫瑰慕斯到中间层略带酸味的覆盆子果酱加以柔软的海盐焦糖奶油，最后是榛子饼干脆与饼底，每种味道都能吃到，又能组合在一起丰富而不失杂乱，在口中达到了一个奇妙的平衡。

日向创有些微微怔住地看着狛枝，狛枝示意他再尝尝最上层的马卡龙。

他咬了一小口，外壳松脆有些苦涩，百香果内馅饱满带些酸味。日向创吃出了某些熟悉的味道——很少有人把草饼粉添加到马卡龙里。

就像被美好与惊喜冲击之后的虚空感，与涌上心头的失落与苦涩。

他放下勺子，看着对面的人。狛枝凪斗只是看着他，像往常一样，让日向创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他们就这样坐在那里，许久之后日向创先开口，他脑中闪过千万个问题，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好久不见。」

狛枝笑了。他用手指缠着自己的头发，问日向创道：「蛋糕味道怎么样？」

「嗯，很不错。」日向创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他将两只手抵在一起，仿佛自己的手指随时会消失一样，「说实话我很少吃到口感这么复杂的蛋糕……」

「是吗。」狛枝笑着低下头，「我还以为日向君会先问，是不是我亲手做的呢。难得我亲自设计一款甜品……」

日向创看着狛枝，对方似乎有些失落，他连忙说道：「因为我觉得狛枝的话……」

「因为你觉得，狛枝做蛋糕根本是不可能的吧？」狛枝带着些戏谑地语气说道，「不过没关系，不过事实上这就是我的甜品店。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Trapped的店长，狛枝凪斗。」

日向创有些惊异的看着狛枝，有些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却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

「如果我不来怎么办。」日向创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哽咽了。

「那也无所谓，我很幸运，不是吗？」狛枝笑着说道，像是回答日向创，却又好像在自说自话，「如果你不来，很多年后也许我会变得有名，你会带着妻子孩子走进我的店里。我们看到彼此，只是简单地点点头，你买完蛋糕就离开，这样不也是很好嘛？」

日向创想起某一天的夜里，他们在一家甜品店躲雨到凌晨。店主放着婉转的音乐，看着不愿回家与无法回家的人静静地蜷缩在沙发里。狛枝对着日向创说他也想开一家这样的店，日向创笑着摸着他的头发说你进厨房太危险了。狛枝说没关系，日向君你想吃什么样的甜点我都会努力去做。日向创说那我想吃草饼味的蛋糕有没有，狛枝说哪会有这种奇怪的蛋糕啊别想了。

是的，或许一切已经足够好了，这样随口说的事情自己还记得，而狛枝也是。

【4】

狛枝凪斗离开的时候想了很多。

人不可能一辈子依附着另一个人生存，狛枝凪斗也是。

他无数次想过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他也想过在一切都落下帷幕之后他要去做的还有什么。

想法每次都落空，实际行动一直化为泡影。

而那个人总在身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狛枝，有我在狛枝。

在很久之后，他终于想明白，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

离开的时候没有拖泥带水与生离死别地缠绵，他故作洒脱，心底却埋藏着看不见的失落。

斩断一切联系，潜心学习着自己根本不擅长的东西。

不该活得太费劲，又不应该死得太不幸。

爱比死更冷，生比死更难。

在狛枝决定回来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事情，就不用再追究了。

纵使分离，从此各自都找到新的怀抱，但在最后，能够陪他横渡时间之河的人，依旧只有那一个。

被困在那里的人，是狛枝凪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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