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了博卡被革職的消息，令亞倫的心情跌到穀底。

由艾爾之後又是博卡，都是他害的。雖然當初他的計畫中早就決定犧牲博卡，但實行後，想到自己傷害了信任自己的人，後悔隨著罪惡感襲來，還有一種恐懼。

有朝一日，他會變成那個人嗎？變成他那般無情，殺掉自己身邊所有人嗎？也許亞倫已經成為這樣的人而不自知。

亞倫自問，他正坐在自己的房間中，桌上擺著前往露克費特城的部隊的報告，亞倫已經看過好幾次，幾乎能背出裡面的內容。

‘。。。我們進了露克費特城，在城門和露克費特城護城軍碰頭的同時，除了我，所有人的身體和鎧甲迅速粉碎，字面意思上的粉碎，皮膚、肉，一塊一塊的掉出來，在幾秒間，兩個小隊的士兵由一個活生生而完整的人變成一堆認不出原形的肉末。。。

‘護城軍馬上把屍體交給法證作屍檢，根據當時的目擊報告，加上屍檢，可確定部隊中的人都死於“破壞之力”，而可操縱“破壞之力”的貴族只有維爾派特家族，因此，得出傑夫是這次事件的最大嫌犯，甚至可以說是犯人。’

他用手揉揉臉，到洗手間洗了把臉，好讓自己清醒一下，他已經把半天時間用於研究那份報告，就算有休假也不能休息。

現在已經接近一點鐘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才注意到自己從起床到現在也沒有吃過東西，已經餓得不行，想到今天是休假，不如到外面吃，順便給由艾爾買飯。

這樣決定了，他到正門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路過的丹尼爾。丹尼爾一見了他便過來問：

‘你要出去？幹甚麼？’

‘出去吃飯。’

‘不在食堂吃嗎？’

亞倫硬生生吞下嘴邊罵人的話，我要是想在食堂吃也不會來找你。雙手撐著丹尼爾的辦公桌說：‘我知道一間不錯的餐廳。’

丹尼爾抬頭看亞倫一會兒，站起來取起掛在一旁的大衣：‘走吧。’

‘去哪？’亞倫問。

‘去你說的餐廳。’丹尼爾開門，‘我正好也餓了。’他向亞倫挑了挑下巴：‘走吧，還等甚麼？’

亞倫整個人也不好了。

兩人出了軍區，亞倫拉下軍服斗篷的兜帽，扣上兜帽上的面罩，只露出上半的臉，丹尼爾見亞倫明明在這種暖和的日子也把自己包得這麼緊密，於是問：‘很冷嗎？’

亞倫萬萬沒想到丹尼爾會跟上，到了餐廳又發生上次那種事的話，丹尼爾肯定問個不停，但他又不想到別的餐廳，只好祈求別再發生那種事。

他們走過中心廣場，那邊萬人空巷，人多得幾乎走不動，所有人都看著廣場中央的高臺，似乎在等待甚麼。

‘他們在等甚麼？’

丹尼爾回答：‘今天是公主演講的日子，在等公主出現吧。你要聽嗎？’

‘不了。我更想去吃飯。’亞倫心道這位公主真的深受人民愛戴啊。

到了那餐廳，那裡還是很熱鬧，這次等位子花費了一些時間，他們坐在餐廳的一個角落，沒甚麼人能看到他們，直到食物到了，也沒甚麼特別事發生，亞倫也開始鬆懈了。

這次真走運。他慶幸。

他脫下兜帽，面對一桌美食、拿著餐具，丹尼爾嘴邊有一絲笑意，果然人只要能吃上美食，心情也自然會變好啊。在正要開動之際，一股不能忽視的酒氣逼近，兩人同時望向酒氣的方向，一個身穿禮服的男人俯視著亞倫，視線沒有挪開半分，他忽然伏下身體靠近亞倫，細細打量他，禮帽下通紅的臉近在呎尺，酒氣嗆得亞倫捂著口鼻往後靠。

下次還是一個人來好了，和其他人來的時候總是在這裡遇到熟人。

亞倫額角有冷汗滲出，這下糟糕了，另一面的丹尼爾的臉黑了一大半，將餐刀當作軍刀握，把刀抵在男人的脖子上，他一旦有進一步行動就割開他的喉嚨。

‘你。。。’男人的聲音沙啞，估計經常大吼大叫，‘是我的拳擊場的那個婊子。。。？’

那把刀抵住自己脖子的力度增加，‘說話之前三思。’丹尼爾低聲警告。

男人臉無懼色，黑色的眼珠依然盯著亞倫看，良久，他站直身體，丹尼爾的刀亦隨之移動，正色向亞倫欠身致歉：‘十分抱歉，銀瞳的先生。。。’他看一眼亞倫身上的斗篷，‘軍官先生，是鄙人認錯人了，若不是看到先生您那好比天上銀月、地上純銀、海中珍珠的銀色雙瞳，以鄙人的陋見，一定會把您錯認為一個低賤的灰眼小孤兒。鄙人為此獻上最高的歉意。’他清清喉嚨：‘為了表示我的歉意，請務必讓鄙人代為支付飯錢，令加兩瓶龍族佳釀，馬上送到。請問先生意下如何？’雙手十指相扣，放在腹部之上。

丹尼爾收回餐刀：‘如何？’目光轉向亞倫，他點點頭：‘最好不過。’那人再次道歉、感謝亞倫後就離開了。

亞倫再看一桌美食，頓時沒了食慾。

那對陌生人過於浮誇的禮儀和那副一絲不苟的模樣，亞倫永遠也忘不了。幸好他一如既往地喝醉了，他要是清醒著，一定會認出亞倫。

‘亞倫，你還好嗎？那種酒鬼不僅眼睛不好，腦子也不太好。’丹尼爾道，亞倫沒有回應他關切的目光，他靜靜道：‘人有相似。幸好他是個講道理的人。而且，被錯人並不是甚麼大事，我不會有事的。’

不小心惹到他了。丹尼爾黯然失色，亞倫開始吃了：‘吃吧。不要浪費這麼好吃的東西。’丹尼爾小試一口烤肉，果真。

吃到最後，亞倫多叫了一份肉乾和煎蔬菜餅，還有麵包，‘不夠吃嗎？’丹尼爾不解，亞倫搖頭：‘是給由艾爾買的。’

‘你還記著他。’

‘兄弟情深，沒辦法。’亞倫自嘲般笑，‘我欠他太多，要盡可能賠給他。’

丹尼爾想安慰他，說不必如此自咎、也不要再想這件事，但亞倫已經離開座位去付錢了。

‘剛那先生已經說了將帳單給他。。。’

‘與這個無關。’亞倫掏出錢，‘這個還是我付吧。’

離開餐廳時，街上依然人來人往，大家都走向中心廣場，遠處傳來女子的聲音，演講已經開始了。

‘我明白每一位國民也很擔心魔魁逃走後，他會不會報復，而且敵國會不會進攻。請大家放心，雖然沒有了自衛的武器，我們還有這片大陸上最強的防具——安達琳挪家族的“戰神之盾”，我們還有我們的騎士家族——萊斯巴家族，他們的“命令之力”同樣能保護我們的國家。請大家放心，我們瑪巴克利法國作為人族中最強大的國家，擁有多個貴族家族：安達林挪家族、基尼克千家族、歌尼家族、萊斯巴家族，就算是面對著其他貴族，就如瑞貝裡亞國的維爾帕特家族，波萊特島國的艾勒崔蒂家族，我們也能抵抗。。。’

在中央廣場的中心，遙遙能看見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子，腹部明顯地隆起，她身上披了一件橙色披肩，頭上戴著顯眼的王冠。

丹尼爾聽她講了一段話，說：‘現在的皇室這麼亂，也只有這個公主能讓人感到安慰。’心中想著的卻是，整個皇室各人各懷鬼胎，唯有這個公主聰明一點，懂得靠著民心保護自己，不過也沒甚麼用，很快，這塊大陸便要改變了。

‘。。。走吧。’亞倫道，丹尼爾點頭，他們不是公主要安慰的目標。

兩人往軍區前進，並沒有發現雲層上飛過一個奇怪的影子。

飛了大半天天，兩人未見倦色，拉法爾很成功地在夜色避過守衛進了城，然後放慢速度再飛一陣子，大概中午時分就到了巴瑪城中心，再過一陣子，他們來到了巴瑪城的西北部，那裡已經是巴瑪城的舊區，已經沒甚麼人住了，聽聞皇室將會重建這個地區，所以很多人都因此搬走了，就算是首都，這裡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也挺冷清的。

他們回到地面，拉法爾便走了，羅諾拉帶著傑夫在沒甚麼人的街中穿梭，降低了存在之力的他們一路上沒又被發現，他們兜兜轉轉，走到市集外的十字路口，左轉，遇到第二個十字路口直走，便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被剷平了的山丘，隱約看到一些房子散落在上面，傑夫心感奇怪，這段路，對他來說有一點熟悉。

他們朝著山丘走，走在山丘下的斜路，一路往上，斜坡旁的商店大多數都打烊了，不然就只有店老闆一個人無所事事的，在這樣的夏日下午中充滿了懶洋洋的氣息，有些店裡面有一兩個人在閒談，不時發出笑聲，讓這片寧靜中添加一絲熱鬧。傑夫停下腳步，看看自己腳下的山坡，左邊是那一排商店，右邊是山坡，他還記得，黃昏的時候坐在山坡上能看到夕陽落山，整個天空被染上鮮豔的紅色，和他見慣的血紅不一樣，是一種鮮艷而美麗的顏色。那個夕陽一閃即逝，就如他們相處過的那段日子一樣，短暫而耐人尋味。他還記得，在看完夕陽之後，整個天空被繁星罩著，羅勒總是要多看一會兒星星才回家吃飯。

從山坡看下去，能看到巴瑪城的一部分，密密麻麻的建築顏色、設計各異，今天他們沒有被陽光照射，只有一片灰白。他看到遙遠的皇宮，他只看到大概的輪廓。當陽光普照的時候，那座宮殿會反射出七彩的光芒，讓人感受到無法言喻的震撼。

這一切，都似曾相識。

他向走在前面的羅諾拉叫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羅諾拉繼續走：‘帶你回家。’走上斜路，轉個彎走上山丘上的平臺。

傑夫快步跟上，他這十二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牢房，竟然把這裡附近的風景都忘了。

平臺上有寥寥幾間房屋，都缺了人煙，煙囪中沒有煙飄出，後院也沒有晾著的衣服、雜草叢生。傑夫慢步到最接近斜路的房子前，那房子是兩層式的，二樓有兩個露臺。白木造的大門旁邊的牆上有一盞普通的油燈。一樓和二樓之間有一層屋簷。二樓每一面牆也有一個窗臺，都關上了。傑夫走近一點看，露臺的門緊閉，傑夫能看到那有鮮花花紋的窗簾。

羅諾拉在傑夫身後，單手叉腰，平淡地看著發呆的傑夫。

‘妳故意的嗎？’

‘沒錯。這房子裡的東西被人保存得很好，應該和以前差不多。’

‘為甚麼？’

‘你很想念這裡吧？而且這裡的人差不多走光了，這裡是一個不錯的藏身之地。’

話音剛落，傑夫步上門前的台階，走到門前。提起油燈，抓走壓在燈托下麵的後備鑰匙，開了門。羅諾拉正要跟著進屋，他卻關上了門，無情地將她拒於門外。羅諾拉緊咬下唇，身體微微抖動，她爆發了：‘啊啊啊啊啊！我活了這麼久也沒見過這麼無禮的異界人！竟然把我當空氣！虧我盡心盡力千里迢迢來幫你！連“多謝”也不會說嗎？！連請我進屋也不會嗎？！’她尖銳地叫道，一邊罵著一邊在原地跳，白色斗篷隨著跳動。

鬧了一會兒，羅諾拉才發洩完怒氣，從空間取出一本書，是她乘船時的那本書。她修長的手指撫摸那精緻的封面，翻開裡面，查看一下，嘆一口氣，把書收回去。

還是算吧。她自言自語道：‘趕緊去找個人收留我，還要替他隱藏“絆”。。。’

她走了，二樓一直關著的露臺門原來開了一條縫，在後面躲著的傑夫瞇起眼，那煩人的女人終於走了，大呼小叫一段聽不懂的話真是煩人。傑夫還對一件事有點在意。

那是甚麼書？為甚麼羅諾拉看了之後就冷靜下來走了？

傑夫收回撩起布簾的手。算了，他不想關心他以外的的事。

昏暗的房間中還能看出小孩子生活過的痕跡：散落一地的玩具、隨意擺放的文具、幾本程度較低的書擺在窗邊的書桌上。露臺對面是一張雙人床，上面不知被誰蓋上了白步——說到這個傑夫就惱火了，是誰入侵了只屬於他們兩個的世界。連樓下的所有東西也蓋上了白布，傑夫掀開看過，原本應該燒得焦黑的傢俱被誰人用魔法恢復原狀了，一切如以前一模一樣。

傑夫二話不說撤走白布，扔到一邊，不管床單乾不乾淨就倒臥於上，枕著雙手對著天花板發呆一會兒，明明只是看著很久沒有清理過的天花板，他卻能看出很多回憶。

他們曾經在床上彈跳，比誰能碰到天花板。傑夫總是讓羅勒贏。

他們曾經在床上一起讀書。羅勒會驚嘆傑夫懂得真多。

他們曾經在這個空間生活過。兩人看到對方就會笑。

傑夫的嘴唇不經意勾起，那都是他無比珍貴的回憶。他一個轉身轉向左邊的矮櫃，拿掉上面的白布，上面擺了幾個相框，他拿起一個，相框裡有兩個孩子，一個一頭黑色並肩短髮，黑色雙瞳彷彿在溫柔地笑著，另一個較小的被黑髮的一手摟著，他笑得雙眼合攏，只見一排潔白牙齒。

傑夫很記得這張照片，是在他住在這裡八個月後拍的，相機是到城中最大的市集租的，還買了二十張底片，一共用了大概一年的飯錢，那天他們兩個到了山坡的花田玩了一天，底片都用光了，一半是拍了單人照，另外一半幾乎全都是自拍雙人照的失敗作，只有這張成功的被裱起。

當時的他們是多麼影形不離，每一個一起相處的瞬間都讓傑夫感到安心和‘幸福’，如果‘幸福’這個字是這樣用的話。這都是那個孩子帶給他的，他亦會盡他所能帶給那個孩子幸福。所以他從來沒有後悔過那一晚的決定，儘管在那之後他們被迫分隔千萬裡。不過他們很快就會見面，僅管見面的時間不多，對傑夫來說，足矣。

傑夫把相框放回去，在過去的回憶中漸漸入睡。

小说相关章节：半魔界：1：惡犬先生和獵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