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早晨的空氣是涼的，遠方卷起的細塵看起來像是一陣迷茫的霧氣，卡利姆醒來時，賈米爾難得還闔著眼，人肌的溫暖讓人格外眷戀，體溫……心跳……，賈米爾沉靜的睡顏映在眼裡，那一瞬間，他想持續很久……很久，卡利姆這麼想著。

　　 涼爽的空氣，在太陽出來後明顯溫度上升，若非室內還有空調，沙漠的熱風簡直像是要將肌膚燃燒一般的滾燙。賈米爾睜開眼時，卡利姆還在酣睡，悠長的吐息，安詳的睡顏，彷彿身處在最安心的地方一般……賈米爾收緊手臂，先是親在雪白的髮絲上，而後是那飽滿的額角。

　　 啊啊……。

　　 內心止不住這樣的嘆息，心臟被填滿似的，脹得發痛。

　　 賈米爾將臉埋進卡利姆的髮間，而他絕不會說出自己並不想離開他身邊，這樣的話來。

　　 比平常還要再晚些的起床時間，顧慮卡利姆的身體狀態，賈米爾在床上架起小桌，並堆疊大量的鬆軟枕頭，特意讓卡利姆不用下床就能用餐。

　　 「是蔬菜湯！」

　　 加入大量蕃茄和蔬菜細細燉煮入味，在食欲不佳或是身體疲勞的時候，這樣一碗熱湯總能讓卡利姆的身體快速得到滋養。

　　 「嘿嘿！」舀起一匙，蕃茄的酸香，香料的香氣，蔬菜的甜味，還有燉得鬆軟、吸附各種風味的馬鈴薯塊，卡利姆瞇起眼，笑著感受賈米爾煮的湯進到嘴裡、通過喉嚨滑進胃裡的一連串過程，身體裡的倦怠感也彷彿一掃而空。

　　 「好好吃！」卡利姆讚不絕口地又舀起一口。

　　 「……卡利姆。」

　　 「嗯？」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啊啊……」卡利姆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接著垂下雙眼，「嗯……下周的周休，要回家一趟。」

　　 「我了解了。」

　　 「……不問下去嗎？」

　　 對於賈米爾的乾脆，卡利姆反而有些詫異。

　　 「不用。」賈米爾說道，「不過，你當然不會是『一個人』回去吧。」

　　 「嗯。」卡利姆點點頭，低頭默默地啜飲湯品。

　　 「卡利姆。」

　　 他又喊了一次，這次他走到他的身邊，卡利姆放下湯匙，抱住了他的腰。

　　 「賈米爾……」

　　 「沒事的。」他說。

　　 一切都會很好的。

　　 事先申請，完成。

　　 行李打包，完成。

　　 賈米爾，帶了。

　　 「喂。」

　　 「嗯？」

　　 賈米爾指了指卡利姆手中的確認清單。

　　 「欸嘿嘿……」後者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不同於寮服，卡利姆的日常衣服以白色為基底，領邊和襟上繡有金色的紋樣，多以祝福、守護的圖騰為主，寬大的衣袖襯得從裡頭伸出的手腕更加細小，臉上的妝容也讓賈米爾細心調整過，還有亮澄澄的純金飾品……卡利姆‧阿爾阿吉姆，確實是比誰都還要光耀璀璨，也更加明亮無比的太陽。

　　 「都準備好了？」重新確認一次。

　　 「嗯！」眨了眨眼，一切準備就緒。「賈米爾……」

　　 「怎麼？」

　　 「……那就再麻煩你配合我了！」像是吞進了什麼，卡利姆只是這樣說道。

　　 「謹遵吩咐……我的主人。」

　　 卡利姆的表情太過安靜，猛一看，像是遠離了塵世一般，賈米爾不自覺就先去拉住他的手。

　　 「沒事的。」這回是卡利姆說的。

　　 雪白的衣衫，細細的金色刺繡，賈米爾的位置就在卡利姆身後約莫一步半的地方，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

　　 他們跨入鏡中。

　　 空間的轉換只是一下子，阿吉姆家的花園依舊鳥語花香，和熱沙之國常見的滾滾黃沙的景色大異其趣。

　　 「卡利姆大人。」

　　 管家帶著其它的侍從低頭迎接。

　　 「爸爸呢？」

　　 「家主大人正在書房。」

　　 「嗯，那麼我們就先過去。」

　　 「是。」

　　 「賈米爾。」卡利姆小聲喚道，「……跟上。」他這麼說。

　　 「……是。」

　　 來回掃在身上的審視目光令人不快，可現在必須要忍耐，忍耐這一切。

　　 佔地遼闊的阿吉姆家，這裡只不過是其中一個莊園，就連賈米爾也鮮少進到這裡來，家主的書房就在二樓，先是明亮的空間，屋外的光線、植物的鮮綠，透過大落地窗映入室內。

　　 「把拔！」

　　 「兒子啊！」

　　 父子兩人的會面聽上去是有些滑稽，但當然沒有人笑。

　　 「什麼時候回去？」

　　 「後天，多申請了一天。」

　　 兩個人說著話，卻又似乎在快速交替著什麼訊息，賈米爾低著頭，只能從耳邊聽到的聲音的波動做判斷。

　　 「好久沒一起吃飯了。」家主貌似感嘆。

　　 「晚上要開宴會嗎？」

　　 「當然！」家主拍拍手，管家登時彎了彎身，隨即將備好的餐點送進書房的內室，和明亮的書房不同，內室裡沒有對外窗，牆壁的感覺十分厚重，能進到內室的侍從也更少，除了家主、管家，卡利姆、賈米爾以外，也不過再多兩個人。

　　 「賈米爾。」卡利姆喚道。

　　 取來餐具，賈米爾為卡利姆面前的餐點一一試毒。

　　 味道沒問題，氣味很正常，吞進喉嚨裡的感覺也沒有異樣。

　　 看著賈米爾試完毒後，卡利姆對他點點頭。

　　 「先去把房間整理整理。」

　　 「……是。」

　　 「你們也都出去吧。」家主也跟著對左右說道。

　　 吱嘎，關上的門，內室現在只有一對父子，正準備享受他們的午餐時光。

　　 「卡利姆，讓爸爸再說一次，好久不見了。」

　　 「嗯！把拔也都還好嗎？」無懈可擊的笑容，父子間的午餐聚會，在進到內室前只是一個起頭，在門關上的瞬間，才是正式開始。

　　 「但我記得，那封信並不是寄給你的……。」

　　 純銀餐具刮到瓷盤底發出尖銳的聲音，瞇細的雙眼中的光芒有些銳利，臉上的表情依舊從容。

　　 「給『我的』從者，跟給我有什麼不同嗎？」微笑，將切下的肉放進嘴裡。

　　 「哎，那麼冬假的事情你沒有『聽說』嗎？」

　　 「您聽到了什麼，我也非常感興趣呢！」

　　 「那麼我就直說了，那是『不適任』的從者。」家主斂去表情，放下餐具，拿起杯子他先喝了一口酒。

　　 「聽到您這麼說真讓我驚訝，不過就如回信所提及的，我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意圖反咬主人的……不會總是無害的。」

　　 「……父親。」卡利姆喚道，「藥和毒也是一體兩面，像是……全株有毒的曼陀羅花，在以前可是最好的麻醉藥成份，在不同的狀態下，藥也可以是毒，這您應該也相當清楚，以精準目光及深遠謀慮聞名的豪商眼中可沒有派不上用場的東西才是。」

　　 「哼嗯──」家主饒富興味地看向自己的長子，「卡利姆，你焦躁了嗎？」

　　 「那麼就請父親以長者的寬容賜予我一些餘裕如何？」事先吩咐的不是加入了大量砂糖的茶真是太好了，這種時候還是一般的茶更滋潤喉嚨。

　　 「卡利姆，我的兒子，你要知道，我還有其它兒子，而你不會永遠都是那個最最特別的。」

　　 「父親，」卡利姆微微一笑，「您焦躁了嗎？」

　　 「真是失禮啊，客觀來說，可是我這邊比較佔優勢。」

　　 熟度恰到好處的香草烤羊肉，帶有咬勁的烙麵餅，扁豆湯，家主面前有葡萄酒，卡利姆則是薄荷茶。

　　 「父親曾教導過我，在談判桌上首先要清楚的是自己的籌碼，和對方的籌碼，正如父親所說，您的優勢是絕對的，但並不是絕對的『贏面』，倒不如說，您正是想清楚我手上還有多少籌碼，才答應聚餐的不是嗎？」

　　 「……你的推論很有意思，但就我耳聞到的部分，以及最近在家中若有似無的謠言……就眾人的判斷中，你的立場已失公正，自然你的反駁也就沒有力道了。」

　　 「冬假的事情我認為他做得很好，他確實相當優秀。」

　　 「你難道是想告訴我，我還應該嘉獎他嗎！」

　　 「正是如此。」

　　 「卡利姆，如果你不是太過盲目，就是腦子已經不正常了。」

　　 「父親您沒有聽明白呢，冬假的事情是因為我的希望才發生的。」

　　 「你居然還說出這種傻話──」

　　 「父親。」卡利姆深吸一口氣後，笑道：「您知道我被下毒、暗殺過的次數嗎？誘拐什麼的就更別說了，對您來說，身為『長子』的我可是有相當的價值才是，檯面下再怎麼爭鬧，我始終都是他們共同的目標與眼中釘，而對於不想參與的人來說，我的存在才是他們最佳的保護。」

　　 「……那跟冬假的關聯是什麼？」

　　 「冬假的事您並沒有傳出去。」

　　 「這是當然的，傳播這件事對我來說可沒……卡利姆？」家主一時間頓住了。

　　 「沒錯，是我放的消息。」

　　 「………什麼用意。」

　　 「每年不間斷的謀害，在我進入學園就讀後也只是轉為更隱密的活動，不可能完全杜絕，那麼冬假的事情就是一個絕佳的契機，就像將石頭丟進水裡一樣，水會起漣漪，而魚也會被驚起，更重要的是，父親您和我的聚會，將完全強化了這個不正確的認知。」

　　 「你難道……」

　　 「父親，確認自己手上的籌碼可是必要的步驟，而接下來，所有想拉下我，又不想弄髒自己的手的，就一定會想辦法和他接觸。」與其分散，不如讓他們集中目標。

　　 「這樣聽起來確實很巧妙。」

　　 「是吧。」卡利姆喝了口茶，「完成了這麼辛苦的工作，應該要獎勵一下他吧。」

　　 「齁喔？你倒是說說看，什麼報酬才對得起他的付出？」

　　 卡利姆抽出一張白紙。

　　 「這個，我就覺得很適合。」

　　 「哼哼，傻兒子，人只能給出自己有的東西，而給不出自己沒有的東西。」

　　 「我知道……但神燈的魔人是無所不能的，對吧？」卡利姆將白紙推了過去。

　　 「你這立場明明就很偏頗。」

　　 「但以現階段來說，您絕對需要我的存在……保有最大獲益，迴避最顯而易見的損失，可是商人的不二原則啊。」

　　 「……呵，你說的沒錯。」家主取來那張白紙，折疊後收入盒中，咖嚓一聲，魔法的鎖立時關緊了盒子。「而我不得不稱讚你，你長大了呢……我的兒子。」

　　 「嗯，把拔！」他回以滿臉笑容。

　　 談話結束，顯然雙方對於菜色都相當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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