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进指缝的力度几乎将她攥碎，在无法抽离的空间里，唯一支撑身体的着力点来自于身前的窗面。

　　充满水雾的鼻息盘旋于耳间，有咲只是稍稍地蜷缩紧身体，便被更为紧凑地束缚住。膝盖抵在瓷砖台上的她在颤抖，贴在窗面的指尖因扣紧而泛红，可倾压在自己背后的人却不愿让步。

　　「呼…有咲，一直…都在发抖呢。」

　　似乎所有残余的理智消失殆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触碰对方的渴盼有增无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苦苦思索着缘由，倒错为弱势一方的她无力地从窗面上滑落双臂。被缚在蛛网上的猎物永远无法扯断蛛丝，落入掌中的她只能听任摆布。

　　「都是因为有咲…有咲，…说了那样的话」

　　这或许是所有困惑的解答。尚未凝聚的思绪四散在半空，有咲恍惚间回想起十分钟前——

　　『我昨天晚上有做噩梦哟。』

　　不过是在清晨洗漱的间隙里。黑眼圈浓重的恋人就扯着自己的衣袖撒娇。她随后添盐加醋地讲述噩梦的大致：有咲抛弃妻女和新一任远走高飞。整个家庭的积蓄都被一卷而空，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泪眼婆娑。

　　配合上一系列浮夸的动作，仿佛这些事情真实发生了一般『所以……有咲你会抛弃我吗？』

　　那时，香澄清澈剔透的眼眸蓄满水雾，纤眉向下撇着，水润的唇角也微微向下。这样无邪而纤弱的神情让她罕有地起了捉弄的念头，而当她掷以『也许会的』的回复时，局面霎时间有所扭转。

　　『……要抛弃我？』

　　那双眼眸起初先是流露出令人惊悚的毒怨，之后，大概是觉察到有咲的惧意，她很快过滤掉负面情愫。有些不甘地鼓起腮帮瞪着自己，趁自己转身的空当，像捕猎的雪貂那样向前扑倒。

　　「有咲欺负人……」甜腻的音调染上些许喑哑。

　　「有吗？」罪魁祸首的人还在嘴硬辩驳。香澄有些不满地轻靠在她的肩侧，报复性地轻啃下肩膀，停顿几秒后，最终泄气地松开怀抱。

　　微凉的空气从逐渐扩大的缝隙里灌入，她开始留恋那人留下的温度。

　　这是最近时常发生的事。

　　错开视线、缺乏沟通、大幅减少肢体触碰。种种迹象都印证局面的恶化程度。

　　从昨晚起，香澄就以各式借口疏远自己。心不在焉地叉起一小块蛋糕，有咲在沉默咀嚼的同时陷入思索。

　　被命名为「Popicake」的一碟蛋糕置于客厅茶几上。淋上巧克力酱的蛋糕散发出醇厚的奶香，摆成一圈的曲奇饼酥脆爽口。

　　「Popicake吗…好奇怪的名字…」

　　同一时间跌入困惑泥沼的真希托腮轻喃「因为妈妈所属的乐队是Poppin'Party吗？还有之前也在书架上找到了完好保存的光碟，上面贴着『PopiV』的标签…」

　　看来真希先她一步破解谜题。甜腻的蛋糕在口腔内消融，在原先的如丝的甜蜜里，她还品尝到略微的涩味。

　　在户山家里，并未有太多圣诞节独有的节日气息。时光静好平淡，每件琐事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清晨之时，一家人在就附近的商业街里购物，因为圣诞节促销，趁此机会购置不少衣物。

　　有咲为真希选购磁盘和MIDI线作为圣诞礼物，这些是电子琴的配套器具，还有几件冬衣送给户山夫妇，新款的女士领带与包臀裙则留给香澄。而问及香澄准备的礼物时，她却保持缄默。

　　希望不是太过匪夷所思的东西，想到这点，有咲哑然失笑。在令人倍感惬意的晨间，家庭闲聊一贯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真希，今晚怎么不把情书拿出来看了呢？」

　　「从最初起就被吃得死死的，以后会很容易被那孩子牵着鼻子走的。」

　　「奶奶，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事到如今我已经研究了很久，还是找不到一丝线索，我觉得是同学在耍我…」

　　所有可能性推翻后，推理家必须接受终局。无法破解情书上图案的真希只能把这归结为字写太丑，甚至丑陋到让自己误解是涂鸦的地步。

　　希望对方不是神经大条甚至过分脱线的人。

　　猜疑的漩涡将所有卷入未知的深海，而在线索集齐以前，推理家先跌入了圈套。有咲一边如是想到，在偏过脑袋时却偶然瞥见那人的身影。

　　她躲在橱窗的后面偷窥着自己，又在视线交错时，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躲避、冷落、逃离，这些阴晦的词语堵塞在胸口，逐渐发酵蔓延。

　　——再这样下去的话。

　　习惯性悲观的自己设想到分崩离析的未来。难以描述的微痛感遍及全身，有咲有所迟疑。

　　直到临近傍晚时分，洞察细致的老妇人最终才细细叮嘱着让两人在街边散步。这样子，她们也必须直面彼此。

　　雪所堆砌的广阔空间里，入目皆是茫无边际的白。那些交织成白网的雪花从天际笼罩而下，悄然间染白整片城区。

　　那人背对着她伫立在雪原的中央。

　　城区的枯树被雪霜裹上银白，泛光的串灯亦缠绕其上，形成两端并行的银色树林。在树的前端，户山香澄呈大字形地张开四肢，再往前笨重地踏步。

　　「嘿咻——嘿—咻——」

　　有点笨拙，又十分幼稚。像是特意把脚踩进厚如棉絮的雪里，抽出时好让雪在半空划出洁白的弧线。

　　「香澄……还要走多远？」疑惑不已的她追问道。

　　「再走几步就好了——」接着，响起悠远的声音。听从嘱托的人于是停留于原地。

　　伴随着两者距离的扩大，那人的身影缩放为微渺的点。从树杈间倏乎落下的雪点在鼻尖，一呵气，周围都泛起薄薄的白雾。而她隔着白雾，最终看见在那片原上，已有由无数脚印踏出的心形。

　　「有咲你个笨蛋——！」

　　出乎所料地，香澄将手作喇叭状贴在唇边呐喊。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故，刹那间让自己与她沦为旁人的笑柄。她的声音轻易穿透过往来路人的嘈杂噪鸣，如此清晰地传达至耳。

　　她想自己是正在被以疑惑的视线打量，但是她不甚在意。因为那位天马行空的人随即便从羽绒衣的口袋里取出礼物盒，不由分说地向自己丢来。

　　有咲奋力地伸手去接，抛掷而来的方盒最终落在自己的掌心，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眸。

　　「既迟钝又很坏心眼。」

　　不留一丝迟疑的余地，一向包容的恋人开始数落她的缺点。

　　「嘴巴毒、睡姿差、口是心非，很容易害羞」

　　「香澄，不要胡闹了……！」

　　终于，无力忍受那份任性的有咲满脸涨红。

　　「跑得太快，是很容易摔跤的——」

　　被撕破那层表皮的时候，并不是极度疼痛。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隐约感到了不真实感让她质疑自己的存在。来自前端的声音稍显空灵，在聆听的时刻，有咲伸手触碰着眼前的空气。

　　「会摔重重的一跤，然后受伤……我不想看见有咲那样」

　　「明明走路过来就可以了啊……笨蛋……有咲！」

　　在这个循环往复的闭合之环里，竭力破解的人始终停留原地。莫比乌斯环没有被解开，在沿线裁开后，终于形成更为复杂的环套环。

　　嵌套彼此的环形带相互牵扯，证实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有咲在漫长的沉默里压抑喘息，最终又像彻底泄气般耸下肩膀，无奈地笑了起来。

　　在不见白雪的夜空里，一束火光燃烧着攀升至上空。它从中央绽开，然后像散漫的星星那样洒满天幕。还有些许火星陨落消逝，最终沉闷无声地掉落在千堆的雪上。

　　「Wewishyouamerrychristmas…」

　　人们开始畅情而歌。

　　「Wewishyouamerrychristmas…Andahappynewyear…」

　　拥堵的人群开始涌动，从其间穿行的微光随之摇晃。耳畔于此刻盘旋着人们哼唱的圣诞歌曲，她的脑袋逐渐发胀而晕眩。

　　借着微茫的火光，她瞪大双眼紧盯着手中的礼盒。一秒、两秒、三秒，接着又像是心中的尘埃落定般，有咲的神色逐渐平淡。平静无澜地解开丝带，再揭开盒盖。

　　里面放着一串贴有「流星堂」标签的钥匙，和一封信。

　　没有急不可耐地从中取出钥匙，这一次，她整个人都陷入异常的静默。将视线从钥匙上撇过，有咲反而平静地取出信封，随后展开信笺。在洁白的信纸中央，入目便是一副过分简陋的蜡笔画。

　　上面画着她们一家人。即便是构图简洁、造型别扭的蜡笔画，却还是能看见认真涂画的痕迹。而在看清的一刹那，她突然笑了。

　　「画技好烂…」

　　一边吐槽的同时，温热的眼泪蓄满眼眶，让视线也一片模糊。点点泪水落在纸上，在颜色鲜艳的图画上就此晕染开。

　　在悠远的漆黑天际，尚未退散的火光熠熠闪亮。

　　繁星在哪里呢？

　　往来的人指着它交头接耳。在没有群星显现的季节里，它仿佛充当为星光长久地明耀着。一簇簇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让整片无垠的夜空万分耀眼。

　　绽开的光延伸向前，同一时间照亮下方的雪原。差点迷失在黑暗里的她循着星光望去，看见那个人正独自站在宛若繁星的光亮之下。

　　那样安静而专注地望着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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