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影獨遊的鯨歌 （15）

4:40AM 天氣晴

龍門市區 大地的酒吧廢墟。

「大致上⋯⋯就是這樣。」

「雖然有許多毫無必要的詩意描寫，但是還是從中得到不少有價值的資訊。謝謝您的口頭目擊報告，大帝先生。請容許我代表羅德島與博士至上最真誠的感謝。」

坐落在吧檯上一台印著羅德島標誌的即時通訊投影器。

投影的畫面映照在唯一一處未被破壞的矮牆上，影像中的女子輕聲回應著。

「是我無視了妳們的警告，反之妳們還是派了幹員與博士來協助，我家的員工們現在才能都安然無恙。只是⋯⋯」

「如果最後沒有那一口咬的話⋯⋯」

飲下最後一杯紅酒，大帝露出了些微惆悵的神情，週遭傳來了一陣悶笑聲。

對大帝來說，自己昏倒後被狠狠咬了一口屁股，這對他個人來說的確是很悲劇的事情。

女子發出了輕微的嘆息聲。似乎已經預料到可能會有這樣鬧劇發生。

「⋯⋯真的很抱歉。」

「真覺得過意不去的話，讓我這邊二位員工去妳們那裡任職吧。但其中一個會優先執行我指派的工作，如果之後她有登船，妳們可以委託她幫忙不過費用另計，如果妳同意的話，這樣我們就剛好互不相欠了。」

「明白了。我們羅德島始終人才濟濟需要的就是像企鵝物流這樣的優秀人才。我們非常歡迎。希望今後羅德島與企鵝物流能繼續保持著友好合作。」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另外跟妳們要個人手來重建酒吧不過分吧？」

「⋯⋯這並沒有什麼問題。」

正事說完，大帝立刻恢復了本色順勢凹了一筆，這並非他沒有資金而是純粹享受著交涉的成就感。

「大帝先生，請恕我冒昧一問。」

「恩？」

「博士與斯卡蒂幹員現在還在您那裡嗎？」

「他們啊？似乎是跑去附近海岸線了。鬧得這麼大風波，把我倉庫的食物吃乾抹淨了，還有閒情逸致去看日出。啊，那紅燈一閃一閃的是怎麼樣啊？看的很煩———」

話還沒說完訊號中斷，女子的辦公室恢復了一片寧靜，也瞬間陷入漆黑。

下一秒，她咬牙猛然的從辦公椅上站起，取起放置在桌上的通訊器快步離開了辦公室，她舉起通訊器開口。

「呼叫紅。現在立刻前往C4停機坪，代號「Rescue」（營救）。」

—————————————

蒼刻之夜——

從酒吧廢墟往後的一小段路程，

映入眼中的就是一個這樣的世界。

靜謐而溫柔的世界，而它正發著光。

就是即將落入地平線迎接黎明，但它還是綻放美麗的月光，見到貼近水平線的月光和粼粼輝閃的海面令人贊歎。

海面反射月光，映出一條光輝大道，竟成了這麽一幅像是在夢中才會看到的夢幻風景。

但實際親眼目睹如此景色，其令人心醉的程度是夢境完全比擬不上的。大自然匠心獨運的創作美得無法言喻，但同時也給人一種莫名的哀愁。

而博士現在卻只能用眼角餘光觀賞著，因為他必須全神貫注的顧著眼前這位緩慢行走的女性。

她一直注視著海面，好像是在回憶起自己身處潮汐時的過往。

如同從海面折射而下的光，交替變換之下，總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

但月光之下的她，卻又是無比真實。

而現在她持續沈默，沈默的讓人感到窒息。

正當博士決定開口打破沈靜的僵局時，女性開口了。

「我犯了罪。」

「什麼？」

「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博士。」

博士皺眉。

「湧潮悲歌，是透過歌唱提升生命活性大幅強化身體性能的技藝。」

「就是那時飄蕩在妳身邊的虎鯨嗎？

」

博士不明白斯卡蒂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但力量不會無中生有，獲得力量的同時也會奪取使用者的自主思緒，就是為了能更無惻隱之心的殺戮。這就是他們給我設下的暗示。」

「他們？」

「當時在那個術師的偷襲下，博士倒下了⋯⋯」

斯卡蒂持續敘述著，似乎並沒有要正面回答博士的疑問。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腦中只有殺戮的思緒，所以我歌唱。結果被對方設計進而與企鵝物流發生戰鬥⋯⋯」

「但真正不可原諒的，就是明明博士還健在甚至試圖阻止我。但我卻讓博士陷入生死危機⋯⋯」

「今晚的事情都是不可抗力的，斯卡蒂。妳不要想太多，這不是妳的錯。」

博士連忙打住斯卡蒂的自白，免得情勢繼續惡化。

斯卡蒂只是搖搖頭。

「因為我當時已經認定了博士死去的事實，所以全面否定了博士的存在。所以我歌唱。麻痹了視線、麻痹了心靈。只為了讓博士的記憶在我心裡消失！」

她歇斯底里地叫著，眼淚彷彿斷了線的珍珠，一點一點從她姣好的面龐上滴落下來。

「別哭、別哭啊。我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已經沒事了。」博士慌了手腳，完全沒想到斯卡蒂會有這麼劇烈的情緒反應。

斯卡蒂用手抹了抹眼淚，「是的，我為博士的還活著這件事感到高興⋯⋯但是，是時候了⋯⋯」

喀恰。

獨特的聲調響起，望向聲源。博士驚訝的發現斯卡蒂徒手把裝置在她左手的感應手環取了下來。

並不是使用蠻力，而是像取下手錶錶帶般輕易取下。

「羅德島的感應手環一般是透過終止契約後使用解鎖金鑰才能取下。而凱爾希醫生替我下的解鎖指令只有一個，那就是雇主的死去。」

「⋯⋯⋯」

斯卡蒂抬起頭來，猩紅色的瞳仁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博士。

「博士，經過這件事你應該清楚的明白，我就是這麼一個不值得被親近，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的女人啊。」

「我會離開羅德島，繼續單獨戰鬥下去，偶影獨游的歌唱，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斯卡蒂⋯⋯別這樣，別—」

「沒關係的……有你在，羅德島的一切都還可以繼續下去。」

斯卡蒂微微偏過頭，輕聲說道：

「博士⋯⋯有一天，我會葬身在驚濤駭浪之中，緩慢地下沈。直到沈入兩千公尺以下黯淡無光的海底，會有魚啃噬我的遺骸，會有細菌分解骨頭，直到我的身軀化作礁盤，變成滋養深海生命的搖籃⋯⋯這樣一切就能解脫了吧？」

「斯卡蒂⋯⋯妳為什麼非要這麼偏執呢？」

「我想過這件事情⋯⋯很多次了，真的，我毫不避諱自己的死亡，我所承擔的罪孽很多。我本來早就想好要過怎樣的人生——我將勇敢地繼續戰鬥下去，至死方休。」

「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不需要友情或者愛情，只要單獨戰鬥就行，保護幽靈鯊能夠接受全面的治療，不受他們侵害，那這樣我就覺得我的人生，就不算糟糕透頂。」

「但是，在我第一次見到博士的時候，我很害怕。害怕我已經建立起來的堅定信念一點一點因你而崩塌，最後終於墮落、沈迷在溫柔鄉中……再也回不去了。」

「我⋯⋯」

博士的右手突然被斯卡蒂牽起，他的手心被放入了她的感應手環。

「但無庸置疑的。對我來說，這是段猶如夢境般的時光。」

斯卡蒂退了好幾步，她閉上眼彷彿是在回憶。

「可博士卻也因此陷入不幸⋯⋯我實在無法忍受下去。」

鏘！

斯卡蒂的大劍突然出鞘，往後一砍把設置在海岸線防止人跌落海的柵欄砍出了一個破口。

一個人能通過的破口。

收起大劍，她將低垂的頭抬起，眼眶中閃爍著淚花，反射著月亮的微光，宛如星空滴落下來的精華。

「這份感情讓我作為回憶就夠了。但請忘了我，再見了，我的救贖。」

她露出了自以為瀟灑但實際上是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當她轉身準備一腳落入海的瞬間。

「斯卡蒂！」

博士強扭住斯卡蒂的右手腕，把哭的梨花帶雨的美人從柵欄破口中拉起，翻過身來，用自己全身的力量將斯卡蒂抱住。

身體和身體緊貼在一起，心跳和心跳彼此共鳴。

「一個人戰鬥，一個人去死……妳的意思是這樣嗎？」

「……是的。這就是我能做的贖罪方式⋯⋯請放開我，博士。」

斯卡蒂想掙脫但又害怕自己的力量弄傷對方而無法動彈。

「我不要。」

博士湊到斯卡蒂耳邊喊著。

「所有的心靈，都值得拯救，但都要從自己開始。人，本來就該優先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至少，要嘗試著去渴望吧，無論深陷在黑暗間多久。」

「至少，要嘗試著去追求吧，無論被誤解和疏離多久。」

「至少，要嘗試著去相信吧，無論是誰都能得到幸福。」

「而且⋯⋯」

博士將握住斯卡蒂的左手腕向上提起，同時———

喀嗆！

獨特的聲響像是宣誓主權般穿透斯卡蒂的心。

斯卡蒂的感應手環重新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妳與我締結的羈絆，可不是妳單方面想斷就能斷的！」

博士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都已經說不清楚了。

就好像一種生離死別的哽咽一樣。

眼淚已經悄然滑落臉頰，滴落在斯卡蒂雪白的肌膚上。

四周只剩下海浪的聲音。

「我真的可以繼續待在你身邊嗎？」

良久，斯卡蒂的提問打破了寧靜。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脫離那般經歷繼續向前。

「沒有停滯的理由。」

博士的話傳進了斯卡蒂的耳裡。這句話正中紅心，點到遙遠記憶深處的關鍵點，宛若出現在沙漠的露珠，以一種救贖的姿態，輕柔地滑入斯卡蒂的心坎裡。

壓抑不住洶湧的情感，水份逐漸累積起來，形成斗大的淚珠懸在眼眶，那怕她閉上雙眼，仍無法控制即將潰堤的淚水，終究還是抗拒不了地心引力，一顆顆劃出水漬，從泛紅的雙頰滾落到地面。

斯卡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把額頭靠在博士的肩上，還利用垂下來的銀髮遮住自己的臉。

博士不知道自己現在擁抱的少女現在是做何感想，她會怨恨自己嗎？她會為打碎自己未來規劃的人而回心轉意嗎？

她會不會還是決定一聲不響地消失在茫茫大海⋯⋯

「博士⋯⋯」

「我在⋯⋯」

「有點快喘不過氣了⋯⋯手腕有也有點痛⋯⋯」

「恩！？」

剛才情急下把她拉回來抱住，又強硬的把手環扣回她的手腕上。沒有注意好力度，甚至到現在也沒有鬆開。

博士連忙鬆開手退了幾步，斯卡蒂被博士握住的部位皮膚還微微的泛紅。

斯卡蒂用掌心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想不到，博士也會這麼的強硬呢。」

「是我不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有些......」

「那你不做些什麼嗎？想要「道歉」的話。」

道歉要做些什麼......博士腦海中浮現了之前，斯卡蒂所提過的關於阿戈爾一族對上位者對道歉禮儀，等等⋯⋯這麼一來⋯⋯

漸漸升高的心跳聲已經告訴博士，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斯卡蒂仰起頭看著博士，就是臉上爬滿了淚水，她的臉上卻是掛著跟方才不同的，炫目的微笑。

「這輩子，我都絕對不會原諒你。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

斯卡蒂墊起腳尖雙手捧著博士的雙頰。

「你讓我無藥可救的深愛著你。」

斯卡蒂獻上了自己的薄唇。兩唇相接接著更進一步的破開屏障，感受著對方溫熱的舌尖，享受著這溫柔的片刻。

直到發現博士已經快喘不過氣她才依依不捨的鬆口。

她令人沈醉的雙眸與泛紅的雙頰看著博士，還不滿足的表情全寫在臉上。

「再、再一次？」

博士試探的提問換來對方的羞澀點頭。

而這時初晨的第一道曙光劈開了雲層照亮了大地，彷彿是在宣告新的開始。

於此同時一台印著羅德島製藥的運輸直升機也出現在他們的上空。

艙門是打開的，凱爾希與幹員紅都在機艙內，凱爾希的手還順勢遮住了紅的眼睛。

她眼神依舊高冷，在博士看來她還夾雜著不明究理的怒意。

凱爾希透過擴音器冷冷一問：

「要搭嗎？」

「⋯⋯麻煩妳了，凱爾希。」

博士張開雙臂上下揮舞著，表示尋求協助。

不一會直升機降落，海岸線的柵欄被直升機的氣旋給捲走。

「斯卡蒂。」

博士對著身邊的女孩伸手。

「我們回家吧。」

女孩起初還是有些遲疑猶豫，突然一陣突如其來的海風像是將她推了一把似的讓她踏出了那一步，伸出的手和博士的手重疊。

像平常那樣的點頭。

然後，露出了絢麗奪目的微笑。

「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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