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戰場上有什麼值得視線佇足的地方，

　　——那一定就是妳的歸來的身影。

　　嘈雜的人聲，遠處不間斷的爆炸聲連大地都為之震動。

　　地板上散亂的腳印、染紅了泥土的血跡，連重要的槍枝都隨意地被拋落在地。

　　「醫療兵！人數太多了，直接在外面看，不要搬了！」

　　「補給兵呢！快點把乾淨的水送過去！」

　　「軍醫！拜託了！指揮官的......」

　　在腦袋轟鳴的聲響，指令就像噪音般的難以進入腦海。

　　──拜託了，

　　心臟強力鼓動著像要衝出胸膛。

　　──拜託了，

　　腳步凌亂的下一秒就要跌倒一樣。

　　──不要有事。

※

　　士兵整齊的在臨時搭建、勉強能稱作講臺的前方列隊，莊嚴緊繃的氣氛瀰漫在四周。　　　喀搭、喀搭。

　　鞋跟敲擊著木製階梯保持著規律的節奏。

　　身著比一般軍人還要精緻的正裝，一絲不苟的衣著卻唯獨在領口處打開了幾顆鈕扣。

　　走到講臺中央，那名女子開口了。

　　「今日、將會是最後一戰，」冷轍的聲音透過擴音器迴盪在數萬人耳邊，順著話語的停頓像是將空氣凝固般的沉重，目光掃過臺下面容緊繃的士兵，女子嫣然一笑，一句話將氛圍拉拔至尖峰。

　　「將會是我們的勝利！」

　　「真少見啊。」

　　出征前的喊話結束後，白雪巴如往常般走到醫療中心的後方——她與軍醫健屋花那密會的地點。

　　「什麼？」

　　「妳會這樣熱血的說要拿下勝利。」

　　「我的目光一直都只看著獲勝兩個字呦。」

　　「『各位，沒有拿到讓我滿意的成果的話就不要回來了。』明明平常都是像這樣冷漠的下令。」健屋模仿著巴的聲音及語調，把巴給逗笑了。

　　「健屋醫生，這是不敬之罪喔～」

　　「欸......是這樣嗎？」

　　健屋偏了頭裝出疑惑的樣子，然後露出了狡詰的笑容。

　　啾。

　　踮起腳尖在巴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這樣的話、指揮官大人可以原諒健屋嗎？」

　　「嗚......」巴將視線從健屋得逞的笑臉上移開，小聲的嘟噥，「......本來就沒有生氣。」

　　「嘻嘻。」

　　「健屋さん真是的。」

　　「但是巴さん就是喜歡這樣的健屋對吧。」

　　「喜歡喔。」巴笑著回答。

　　在兩人打鬧之間，從軍營中央傳來了尋找指揮官的聲音，巴看了一下懷錶說道，「差不多是出發的時間了，我該走了。」

　　健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但馬上又想道這樣會讓巴擔心，於是又調整了臉部的肌肉，做出自然的表情。

　　但巴還是注意到了健屋那一瞬間的不自然。

　　「不會有事的。」

　　巴放輕聲音，溫柔的說。

　　那是每次出征前，巴都會對健屋說的一句話。

　　可是。

　　不管巴那句話有多麼溫柔。

　　不管巴表現的有多麼自信。

　　不管巴如何運用日常般的語氣表現的輕描淡寫。

　　都改變不了她『也許再也回不來』這件事。

　　健屋害怕面對這個事實。

　　總是懷抱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著巴每一次的消息。

　　希望巴能平安歸來，每天都期待得心臟發疼的程度。

　　「......吶，巴さん。」

　　「怎麼了嗎？」

　　「只有這一次、」健屋猶豫著開口。

　　「最後一次，可以對健屋說『我一定會回來』嗎？」

　　「......」

　　巴只是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無聲的控訴著健屋跟她都心知肚明的、那是不可能的這件事。

　　健屋自嘲地笑著，將失望埋藏在心中。

　　「抱歉，說了讓巴さん為難的話，時間好像差不多......」健屋強打起笑顏說著。

　　「我一定會回來的。」

　　巴打斷了健屋的話。

　　「欸、？」

　　「我答應健屋さん一定會回來。」

　　健屋震驚的看著巴，有些不敢相信能從巴那邊獲得承諾。

　　巴寵溺的摸了摸健屋的頭，彎下腰在健屋的嘴角落下輕柔的一吻。

　　「那麼、再見。」邊說著，依依不捨的從健屋身邊離開。

　　「、......！」

　　健屋轉身看著巴離開的背影。

　　下意識想要攔住巴的手停頓在空中。

　　已經、夠了吧。

　　在最後的最後。

　　一定。

　　是為了撫平健屋的不安。

　　健屋像是從空氣中抓住了什麼，小心的收在胸前。

　　──得到了巴承諾的「再見」。

　　最終的號角響起的第一天，健屋花那目送心愛的人踏上戰場。

　　那一晚。

　　健屋花那在床上輾轉難眠。

　　與往常像是受到驚嚇的動物般將自己包裹在被單之中不同。

　　這一次是因為期待而興奮地難眠。

※

　　在天空還帶了些許夜色的時間就起床。

　　清點物資與分配每天送往前線的醫療用品，偶爾會有傳訊兵送來最新的消息，但只有少數是健屋的權限能知道的。

　　沒有傷患的時間就做些研究，從上層那邊越級來的命令總是不曾停歇。

　　比起治療──那通常會是醫療兵在做的──軍醫存在的性質也許更傾向於學者。

　　健屋會對這些嗤之以鼻，但份內的事還是得做，為了能耍點小任性選擇想去哪裡。

　　框噹。

　　「嘖。」

　　這是今天第三次打翻東西了。

　　健屋煩躁地將做到一半就報廢的研究品掃到一旁的箱子裡。

　　已經兩三週都沒有新的消息了。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沒辦法得知前線的消息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戰略意義上無法適時地提供後援也好。

　　將後勤部隊暴露在被偷襲的風險下也好。

　　但是、

　　最讓健屋感到崩潰的是沒辦法知道白雪巴的狀況。

　　第一天開心雀躍的心情逐漸冷卻。

　　當理性扼住喉嚨強迫妳去直面現實時，就會發現一句口頭的承諾有多麼蒼白無力。

　　剛開始雖然不是很安穩，但還是能勉強入睡。

　　接著不安逐漸連夢境都開始侵蝕。

　　到最後健屋只能強迫自己保持意識的清醒，所謂睡眠也就變得像是一種介於半夢半醒間的產物，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所幸乾脆就窩在研究帳篷裡，直到疲累得趴在桌上失去意識為止，不停歇地用忙碌去轉移注意力。

　　一如最近幾週的作息，趴在研究桌上休息的健屋被突然的巨響驚醒。

　　健屋衝出帳篷的時候透過擴音器傳達的命令也正好響起。

　　寧靜的軍營一瞬間就炸開了鍋，尚且無法得知前線的消息，健屋壓抑著擔憂的情緒，用乾澀的嗓音部署醫療兵、用顫抖的雙手整理器材。

　　祈禱著她害怕的事情不會發生。

　　未明的情況就像是一顆點燃的炸彈，隨著遠方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炸彈的引線也逐漸縮短。

　　嘈雜的人聲，遠處不間斷的爆炸聲連大地都為之震動。

　　地板上散亂的腳印、染紅了泥土的血跡，連重要的槍枝都隨意地被拋落在地。

　　「醫療兵！人數太多了，直接在外面看，不要搬了！」

　　「補給兵呢！快點把乾淨的水送過去！」

　　「軍醫！拜託了！指揮官的......」

　　在腦袋轟鳴的聲響，指令就像噪音般的難以進入腦海。

　　心臟強力鼓動著像要衝出胸膛，腳步凌亂的下一秒就要跌倒一樣，每踏出一步都在內心重複祈禱著、

　　──不要有事。

　　健屋被帶領到人群擁擠的地方，可以看見幾張熟悉的面孔蹲跪在地上忙碌。

　　佇立在旁邊的人看到健屋的到來主動的讓出了一條路。

　　健屋與躺在地上的巴對上視線。

　　蒼白的臉龐已經被汗濕，毫無血色的雙唇無力的揚起了幾次才成功給予一抹虛弱的笑容，開闔著似乎在說著什麼。

　　我回來了。

　　健屋在看到的一瞬間幾乎是以撲倒的方式靠近。

　　「巴さん──！」健屋慌張地大喊。

　　蹲在巴旁邊的醫療人員也離開後，健屋才看見巴的下半身被厚布掩蓋。

　　被血跡渲染的白布，濕潤的程度不像是一個人流出來的量。

　　「騙人的吧......」

　　健屋顫抖的住抓布的一角。

　　腦內一直刻意不去細想的常識此時此刻變得異常清晰。

　　長度、不對啊。

　　即使已經明確的知道巴變成了什麼樣子，但親眼看到的那一刻還是難以忍受的乾嘔。

　　「咳、.....嘔咳......」

　　視線逐漸模糊，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阻塞住一樣無法呼吸。

　　「巴さん......騙人的吧......」

　　已經看不清巴的面容，她的手再也沒有抬起的力氣。

　　騙人的吧！！！！！！

　　健屋聲嘶力竭的吶喊，但卻又好像沒有發出聲音。

　　冰冷的淚水無法控制的落下，打在覆蓋住巴的布上面。

　　健屋內心淌下的血，與巴的交融在一起。

　　就說了花那不用那麼擔心也可以的。

　　──已經再也見不到只對健屋嶄露的笑容了。

　　那麼我出發了。

　　──明明自己也很緊張卻逞強的裝出自信滿滿的模樣。

　　我回來了。

　　──記憶中最美麗的身影被染上了鮮紅、破碎。

　　黑白的回憶混亂的在腦海中交錯，就像要被淹沒一般。

　　伸出手想要呼救，冰冷的空氣卻像水一般灌進口中。

　　唯一的浮木已經不存在了的話。

　　放棄也可以吧。

　　健屋任由身軀無力地倒下，耳邊呼喚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

　　「......聽......慘敗......大家都......」

　　「真是......希望......指揮官......」

　　「嗚......」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吵醒了躺在床上的人，她發出了痛苦的呻吟，皺起眉頭過了數秒後才睜開雙眼。

　　我、在哪裡？

　　現在是、什麼時候？

　　朦朧的思緒開始運作，臉上還帶著些許涼意，枕邊已經完全被辱濕了。

　　健屋想起自己應該在研究帳篷才對。

　　迷迷糊糊地翻找的記憶的同時，強烈的胃酸感湧上喉頭。

　　欸、？

　　在腦海組織的畫面尚未變得清晰的時候，健屋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抓著下屬、用支離破碎的話語逼問巴的所在。

　　下屬從未見過精明幹練的軍醫這樣憔悴的模樣，被嚇得拼命搖頭。

　　看見對方的反應後，健屋的臉色又蒼白了一層。

　　「健屋さん，對方快要被妳嚇死了喔。」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聽說妳昨晚暈倒在研究帳篷，我也差點被妳嚇死了呢。」

　　健屋不敢回頭，怕只是自己的幻想。

　　「不要讓我那麼擔心啊？還有......」

　　健屋轉身，滿臉的淚痕、肩膀隱隱的顫抖。

　　是真的。

　　雖然身上有些許包紮過的繃帶，但真的是本人。

　　「我回來......！？」

　　健屋不管有沒有人在看，也不想管那些流傳於軍營的流言蜚語。

　　「嗚......歡迎回來......」

　　她只想好好地抱住眼前的人，給她一個歡迎回來的親吻。

　　如果說在戰場上有什麼值得視線佇足的地方，

　　——那一定就是妳的歸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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