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狗，快要成精了。证据就是我现在正像个高等智慧生物一样思考，并且懂人话。变成祸斗那样还是有些困难，但努力一把化个人形大概没问题。

这是我来钟山的理由。

而跨过烛阴大人得以居住在钟山的原因，则要归功于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凡人。

她真的是个凡人，和原先养我的主人一样。凡人的灵气和煦而温暖，但在大荒万千形式各异的灵气中，不怎么显眼。

我在山脚下被她抱起，慢慢抚摸后背的毛。

我明明下定决心不再和凡人扯上关系了——但是，好吧，我无法抵抗人类的怀抱，因为我是一只家犬。我趴在她的胸口，听她和我说她也要上山，我当时就惊了。

姑娘你可别想不开啊？这上头住的可是神龙烛阴，冷漠，不喜吵闹，一心向武。凡人对他来说不过尘土瓦砾，凡人加上一只狗，还是瓦砾。原本我只是想在山脚稍微蹭点灵气，但看在这姑娘愿意抱我的份上，我一定不能让她去送死。

于是我前爪一抬跳下地，使劲咬着她的裙摆往回拽。她慌乱地扯住裙子，脸上霎时变得红彤彤的，这让我觉得我是个脱人家裙子的老流氓。但姑娘，你信我，别往上走了。

我这会还不能讲人话，出声不过几句狗叫，这姑娘自然听不懂。于是我只能更用力地拽她的裙子，这么一拉一扯之间——裙子倒是没破，但我忽然闻到一股极精纯的火之灵气，扭头一看差点没把我狗吓傻，龙角金甲，竟是烛阴。

烛阴大人将我命运的后颈皮拎起来，我自然动是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卑微地瑟瑟发抖。我以为我们两个都完了，黄泉路上好作伴了，来世你是主人我是狗了，然而——

“烛阴大人您在干什么呀！没看到它很害怕吗。”

啊？？？？？

“它在咬你。”

嗯？？？？

“没有，它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吧，您不要这么拎着它，多难受啊。”

随后她将我抢，没错，她将我从烛阴大人手里抢了回来。我惊魂未定地趴在她的怀里，听她将我介绍给烛阴大人：“它不会咬我的，这只狗狗很乖的，我在山脚下发现它，抱着摸了好一会了。”

这轻松的语气，熟稔的说话方式……她和烛阴大人很熟吗？我僵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烛阴大人伸出手来，敷衍地在我头上糊了两下。

明明不想摸我，却还是听了她的话。“烛阴大人很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差点没把我脑壳震碎，太恐怖了。

但毫无疑问，烛阴大人非常中意她。

“怎么样？”她眼睛闪闪的。

“还好。”

她明显被烛阴的回答取悦了，嘴角牵出一个弯弯的弧度来。我环顾四周，竟觉得空气都被她蜜一样的笑容所影响，变得快乐起来。不得不说，她的笑容真的很有感染力。

“烛阴大人。”头顶上传来声音，“您……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集市？”看来她自己也是知道烛阴喜静的，兀自开始解释起来，“集市虽然吵闹……但还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的！比如……比如……嗯…………”

“走吧。”烛阴大人丝毫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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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们商量如何去集市，我琢磨着准备开溜，没跑几步远就又被抱回来了。

“小黄你怎么能随便乱跑呢。”

……连名都起了，好吧。

龙角金甲显然太过抢眼，原因无他，这是烛阴大人外表上最大的特点。于是主人——我现在这么叫她，让烛阴大人用灵气隐了龙角，金甲换做平常服装——一身粗布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烛阴大人自带帅哥气质，帅哥穿啥都是帅哥，一张帅脸永不过时。再加上龙角所带来的威压消减不少，这么看来，倒是个丰神俊朗的小伙子。

我们决定走着去。但可能我们之中的某一位今天点背撞上霉运，途中分别遇到了被歹徒抢了钱的老太太，被强盗拐走的孩子，以及偶然路过的奢比。每一次都是我那爱管闲事的主人先冲上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烛阴大人再来个二拔刀，再然后敌人就灭了。

我派不上用场，所以在旁边看着。看得门儿清。

此时的烛阴大人与我听说的那个“凡人不过尘土瓦砾”的烛阴大人早已相去十万八千里，他似乎已经完全放弃坚持自己一直以来的习惯，面无表情地看着主人冲上去，面无表情地抬手，面无表情地拍死敌人，全程没看对方一眼，眼神只锁定在主人身上。

只有主人对他说“谢谢烛阴大人”的时候，他的眼神才会柔和一点。

不过烛阴对主人的温柔不止这些。我这一路上听主人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她之前受伤结果惹得烛阴大人不悦了，这次一定要小心云云，结果真碰上事她早把跟我说过的忘个精光，别问，问就是冲。好在还有烛阴在，主人只受了点小伤。

现在我们坐在路边，烛阴正捧着主人的手，灵气仿佛火苗一般温顺地舔过伤口。我已经懒得惊讶了，昔年沉迷斗武的钟山之神现在正给人疗伤，说出去谁信，反正我信。

“烛阴大人，我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

“我前天刚说过，先注意自己的安危。这么快就忘了？”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

“……烛阴大人，您以后还会陪我出来吗？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算麻烦。”

“啊？”

“……这些事不算麻烦。”

嘿呀烛阴先生，你是想说只有主人的事不算麻烦是不是，我都懂，我都懂，请问两位新人什么时候结婚？我看烛阴根本没生气，口头上的生气，不叫生气，叫调情。所以其实那句话就是“烛阴式调情”。

我迫切怀疑烛阴这辈子都追不到我主人了，这等隐晦的调情也就只有我这种快成精的狗才能懂。

虽然现在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

集市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因为它除了卖东西的铺子，还是卖东西的铺子。一条窄窄的街，两列铺子从南到北排着，一家挨着一家。金银首饰、胭脂口脂、奇巧玩具、糖葫芦、月桂糕，还有拿着半截包子满街跑的小孩，以及商贩的婆娘们叫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集市就是这么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它因此而存在。对凡人来说，等同于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和一切与生活相关的东西。主人很喜欢这里，她是个普通的凡人，这条喧闹的街道令她心生愉悦。如果想把自己的生活展现给烛阴看，那么这里便是最适合的。

身为神人的烛阴肯定没经历过这些，而且也没啥兴趣，这趟完全就是陪着主人来——就像我一样。狗鼻子太过灵敏其实也不是件好事，集市上杂乱的气味混合到一块，就比如胭脂香加上包子香，听起来好像还行，实际闻起来是真的很酸爽。

烛阴毕竟是神人，我确信他能和我闻到一样的味道——虽然他还是那张面瘫脸，但这种气味总归是没人喜欢的——但话又说回来，来这里也不是什么亏本生意，毕竟有主人的笑脸看。

我在旁边瞧着主人拉着烛阴在人群的缝隙中到处乱窜，包子喂一口，糖葫芦喂一口，枣糕喂一口。烛阴乖的可怕，喂啥吃啥，对食物的评价全部是一个字——“嗯”。

我的天，这可太直男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泡到我家主人啊。

……

华灯初上，夕阳只在海平面沉沉地露了半个影子。霞光暗暗，大片紫色的云彩盖在头顶，天上的光辉正渐渐收束。商铺一摊一摊地点起了灯，整条集市长街被我们甩在身后，面前是一家金碧辉煌的酒楼。主人显得十分兴奋，那种像蜜糖一样甜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出来，她拉着烛阴的手往酒家里拽，声称要请他吃饭。

请一位神人吃饭，我的主人，不愧是你。

两人就座后，我趴在主人的大腿上，听主人说要喝酒。反正有烛阴在，我倒不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喝酒会有什么危险。酒水谈笑间，主人悦耳的嗓音就没停下过。她很爱说，很能说，这一下午几乎都是她在说，烛阴在听。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这种人很烦，但是我倒没觉得主人很烦，烛阴也是这样。可能像主人这种一天24小时都开心的人，即使烦人一点也没关系。

不过话又说回来，主人伤心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什么事情会让她伤心呢？我的话……妈妈早于我去世的时候我很伤心，上一任主人去世的时候也是。毕竟只有我成精了，命长，没办法的事。

但主人会为何而伤心呢？是花瓣凋零，四季变换，时间的车轮扬起尘土滚滚向前，而自己连螳臂当车都做不到吗？还是在苍老垂暮之时面对依旧剑眉星目的烛阴，再也做不到像现在这样相处，只能无力垂首叹息呢？

不，不对，不是这样沉重的东西。一定是更加简单的……比如，像是不能和烛阴见面，或者被烛阴嫌弃不够强什么的……

主人伤心时会哭吗？一定会的，没错，就像现在，“呜呜，呜呜”地哭……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满山红叶在灯光与夜色的交织下连成一片或红或黄，随风荡漾的海。

是钟山。

耳边呜呜的哭声不曾散去，我晃晃头，将睡意全部甩飞，抬眼便看到主人与烛阴正躺在一颗枫树下的石台上。主人背对着我趴在烛阴胸口上正在哭，烛阴抚上她的脸，似乎是在帮她抹去眼泪。

？？？？？

我蒙了，这是什么展开？车怎么开得如此之快？？

仔细看看主人的手还在烛阴的胸口摸来摸去，怎么回事，主人你这是在哭啊还是在趁机揩油啊！

“你醉了，不要胡闹。”烛阴推开主人的手。

于是主人更加嘤嘤地哭了起来，黏黏糊糊，湿湿嗒嗒的，字与字黏在一块：“我没有！你怎么……这么硬……这是什么，你……你病了……？”

主人这是喝了多少怎么喝成这样……她八成是摸到了烛阴的龙鳞，平时化形成似人的皮肤，但仔细摸摸还是可以摸出来，小片小片地整齐排列，就像铠甲一般——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主人还在哭，她不依不饶地在烛阴胸前摸来摸去，甚至用上了嘴。牙齿与鳞片撞击的微小声音传来，主人仿佛一只不听话的猫一般，伸着不成熟的爪子，想要吸引烛阴的注意力，又舔又咬，又抓又挠。烛阴脸上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散发出的灵气却将整个空间烤得火热。不多时，气氛在烛阴越来越粗重的呼吸中变得分外暧昧。

我在此时十分庆幸自己是只狗，可以懂装不懂，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围观活春宫。

但事实证明我的思想太龌龊了，我早该想到烛阴并不会趁人之危。他深吸一口气，单掌便将主人的两只手禁锢在一块：“安分点。”

“我不要——”主人哭得更大声，甚至开始抽噎起来，“我连碰你……都不行……？！”

烛阴并不解释，只是将主人的手收紧了些。我不得不感叹烛先生真的是宇宙第一直男，女朋友连哄都不哄一下。更何况她现在正醉着，醉酒的人就是三岁小孩，比平常要任性十万倍。

“……你不愿意让我碰你是吧……那我走了……我，我走就……就是！”

说着主人就要翻身下床，速度之快力度之决绝，深得断舍离的精髓。果不其然烛阴有点急了，他剑眉微蹙，不由分说直接将主人抱进怀里。

去集市的途中主人给我讲过他们去玄股国的事。我当时听着还有点想象不出来说走就走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现在直接搁我眼前来了这么一出。都说先动心的先输，烛阴现在是输得一塌糊涂。我不禁又发起愁来，阿哥，表个白吧，对我主人表个白吧，我真的十分想看你泡她。

话又说回来，主人还在哭着，边哭边嚷嚷：“你肯定是嫌弃……我，弱……帮不，上忙……还成天……乱跑，还有…………”

真难为你个醉鬼还能叨叨这么多。我看着烛阴的眉越蹙越深，最后忍无可忍地低下头——

来了吗！我期待的那个终于要来了吗！！

亲了主人的额头：“你与其他人不一样。”

亲嘴啊哥哥！！！！！！！！

明月低垂，气氛暧昧，我在萧瑟的春风里冻得像个冰天雪地里开裂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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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瓜不甜，俺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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