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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db:作者] 2025-07-20 06:33 5hhhhh 7750 ℃

次日一早他们就去了爱丁堡。

为了照相,艾伦仔仔细细地洗掉了嘴边的药水痕迹,一路上用冷毛巾敷着嘴角。照相馆的人给他安排了一个巧妙的角度,使他的脸看不出异样,艾伦就那样微微绷着一边的嘴角,照下了与利威尔的那张合影。在等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他们去了爱丁堡城堡,从那里的山上俯眺全城。艾伦看上去很满足,一到没人的地方就握住利威尔的手,搂搂他的腰,把他按在小巷的墙上亲吻一番。他们在一间名叫Cannonball的餐厅吃了午饭,据说这间餐厅的房子从前经常闹鬼,但只要有穿军装的人在,就会平安无事。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奇怪的殊荣,店主人送了他们一瓶威士忌,而他们痛痛快快地喝光了它。

五月的一个上午,艾伦坐上汽车离开了Craigrockhart。利威尔站在大门口送他,没说太多道别的话,只有普通的握手和拥抱。望着汽车载着行李消失在林荫道尽头,利威尔才转身进门。失魂落魄了整整两天之后,他把同艾伦的那张合影装进相框,摆在了写字台上。

利威尔一直等着艾伦给他写信。起初的一个月,他订了很多份报纸,密切地关注战事的动向,还特别注意是否有英国的邮船被击沉,所幸没有。两个月没有收到信后,他开始留意着出身约克郡的病人,只要一遇到就向他们探听艾伦的情况。可惜,那些人没有一个认识艾伦。他只好努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冲淡那些让他彻夜难眠的思念。过了三个月,他才总算收到一封艾伦的信。

信封上写着“利威尔·阿克曼先生收,请替我代转您的表妹”。利威尔起初觉得奇怪,后来明白这是艾伦为了掩人耳目想出的办法。他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女性名字”莉莉丝“,名字的缩写和利威尔一样也是L·A,在信中称呼他为”我亲爱的L“。利威尔心下对这个主意赞叹不已,回信落款中也使用了那个缩写,这样,他们在信中互诉衷肠的时候就无需顾忌了。

艾伦不在身边,时间的流逝变得极快。 转眼间又是数月过去,大大小小的事接连发生。美国加入了战争,战争的格局一下子改变,胜利似乎真的在望了。皮克·贾利亚德辞掉工作离开了医院。戴巴还是像往常那样在一些小事上和他斗嘴,逞逞口舌之快,而利威尔对此早就习惯了。只是利威尔觉得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在看到那双眼睛时不再想到蜥蜴之类的爬行动物,而是想到非洲草原上的鬣狗,那种贪婪又猥琐的小型猛兽。

不断有病人离开,也不断有新的病人住进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场流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医院里有不少人开始咳嗽发热,不过并没有人把它当回事。有一天,利威尔外出寄信回来,看见大门口有两个人正往外抬一副担架,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担架上盖着白布单,一缕黑色的卷发从白布下面露出来,在风中不安分地飘着。

“怎么回事?”利威尔问抬担架的人。

“她昨天夜里突然病重,今早就……”

“这是谁?”

“一个姓卡罗莱娜的护士。”

利威尔犹豫了一下,没有撩开白布。

进了门,他在走廊上遇见了正在啜泣的佩特拉。姑娘看见他,像见了救星似的靠过来。“阿克曼先生,米娜死了。”她捂着胸口泣不成声。

“我看见了。你还好吗?”

“我吓坏了。昨天她还一切正常,可今天早上我叫她的时候,她就……我不敢在那个房间里住了。阿克曼先生,我该怎么办?”

“我想不会有人冷酷到强迫你继续住原来的房间。多洗手,不要碰她用过的东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

“如果不舒服,赶紧说出来。只是伤寒的话,没必要太担心。”

虽然这么安慰别人,可利威尔心中还是惊慑不已。他跟米娜并不熟,但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健康活泼的年轻女孩。如此的年轻,健康,可竟然没能扛过一场普通的伤寒,不知该说生命过于脆弱,还是命运实在神秘莫测。

这起不幸事件在医院里造成了不小的风波,数天后才稍稍平息,人们逐渐淡忘了恐惧和伤感,直到另一天,大家听说史密斯院长也病倒了。

利威尔很难想象埃尔文那种能在伊顿所有的体育比赛里连霸六年榜首的人也会生肺炎这样的病。他到他房间里去探望,发现他确实病得不轻。

“利威尔,我觉得我不太妙。”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很不好看,声音也变得认不出了。

“少说这种没出息的话,下个月还有板球比赛等着你呢。”

“如果我一直好不起来的话,你就离开这儿吧。”

“什么?”

“你和艾伦的事……”

利威尔全身一僵。

“我一直认为,把工作和感情分开是人最起码要恪守的原则,我也理所当然地这样去要求你。现在想想,可能是我太苛刻了。”他不住地咳嗽起来,从胸腔里发出浑浊的声音。“你曾经向我提出辞职,可我没有同意。我没能察觉你那时的精神状态,不知道那是你求救的信号。所以,不能全怪在你的头上。”

利威尔低着头,视线钉在地毯上:“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一直觉得亏欠你……所以我以个人的名义警告过戴巴,让他收手。但如果我不在了,就什么都不好说了。所以,你还是……”

利威尔打断了他。

“埃尔文,我承认我恨过所有的伊顿人,包括你在内。但是,那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一年。在我把那根钢笔扔进康河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过去的事情彻底想清楚了。你并不欠我什么。反而是你对我这样宽容,让我很感激。有所亏欠的人是我。”

“但……”

“别说的好像要英勇就义了一样,不过是场流感而已。”利威尔本想用调侃的口气说这句话,话一出口却多了几分急躁的意味:“这个时候我怎么走得开?而且就算我走了,难道就躲得过去吗?总之你先给我住到疗养院去,快点养好身体再说。”

“你总是这么逞强。”他的上司无可奈何地说。

把埃尔文送走后,利威尔果然把院长的一部分工作揽到自己头上,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生病的人一天天增多,情况让人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医生们开了个会,决定把患了流感的人统一安排到一个楼层,和没患病的人的病房分开,病情严重的干脆送到市里的医院去。他们都不是呼吸道疾病的专家,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医院里为此混乱了好一阵子,各种小道消息四处流传,有人说流感已经蔓延了整个爱丁堡,更有从城里回来的人说,那边的医院已经满得住不下人了。

一个午后,利威尔从病人的房间里出来,走进通往塔楼的小楼梯间,在那里迎面碰上了比利·戴巴。对方好像专门在那里等着他似的,笑眯眯地问候了他,说有点事要和他谈。

利威尔心知肯定没好事,便说自己没空,闪身要上楼。不料,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来按在墙上。

“你最好乖乖听我说完,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利威尔安静了。戴巴一只手嚣张地撑在他头顶。

“你大概以为我们之间的那笔帐已经可以当不存在了。”男人的脸离利威尔很近,光线从面颊两边透过来,显得那张脸很是狰狞。“但我一天也没有忘记,你从我弟弟、我的家族那里夺走的东西。”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利威尔翻了个白眼,低头掸着袖口蹭上的墙灰。

“我从鲜花市场酒店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些不错的东西。想知道是什么吗?”

“你的朋友一定没少跟你要钱。”

“你和艾伦·耶格尔少尉在那三个月里十几次入住的记录。很有趣吧?”

“所以?”

戴巴猛地钳住利威尔的下巴,强行扭过他的脸。

“我说话的时候,好好看着我的眼睛!”

利威尔抬起眼冷冷地直视他。

“我可以把它交给任何我认为合适的人——警察,医疗委员会,或者报社。当然,也可以三管齐下,让你和艾伦一夜成名。人们对战争新闻早就看腻了,他们现在更想看上流社会的八卦,比如耶格尔家族的继承人在服役期间和一个私生子的同性丑闻。他们会看到,这所花费大了量军费的医院里究竟养着些什么样的医生。你和艾伦会受到公开的调查和审判,噢对了,可能还牵扯到埃尔文的包庇罪。”

利威尔挪了挪贴在墙上的后背,试着从他手里挣脱,没有成功。“如果你打算这么做,直接动手就是了,为什么还特地来告诉我?”

戴巴冷笑一声。“你这么机灵,还猜不出来?”

“你想要我做什么?”

“别装了。你不是最擅长那件事了吗。”

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了,顺着他的脖子抚摸下去,来到他的胸前。利威尔低头看着那只手,见它隔着卡其色的帆布制服在自己的乳头附近重重地揉捏了一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我本来想立刻用它毁掉你,可后来我改主意了。其实我一直很怪,为什么我弟弟会对一个男人产生感兴趣。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他,因为你的确是个骚货。和我玩玩如何?要是我尽兴,咱们就算两清了。”

利威尔闭上了眼。戴巴的手继续向下,划过他腰间的皮带,探进衣摆,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臀部上摸来摸去。接着他反拧他的手臂,将他翻过来压在墙上。

男人下巴上的胡茬扎着他的脖子,隐约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他的臀缝处,在那里若即若离地磨蹭着。利威尔咬紧嘴唇,几乎全身都贴在了墙上。可他忽然想到,戴巴说不定想在这里直接强奸他,便又听天由命地软下了身子。

“也别以为脱光了躺在床上装死人就能应付我。我要看到你荡妇的那一面,你要满心愉悦地迎合我,直到从头到脚地被我征服。”

利威尔沉默不语。

“还是说,比起跟我睡觉,被警察当众掰开屁股检查那个地方更对你胃口?”

“……让我考虑一下。”

压着他的手松开了。

“想好了的话,晚上来我房间找我。记住,过时不候。”

利威尔记不清戴巴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几次想瘫坐在地上,终于还是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慢吞吞地爬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

晚饭后,他泡了个澡,在水中仔细地清理了身体。他用了柠檬香皂,出浴时满身散发着清新的香味,遮住了他身上原有的那种清苦的味道。他在浴室的落地镜前站住定,让身上的浴巾滑落在地,端详镜子里那个全裸的人。

让他始终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这副皮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屡屡招来五花八门的同性那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他脸庞小巧,可自认面相寡淡,身材更是矮小得不似成年人。他很瘦,但绝对不像女人那样软绵绵的,而且因为他曾经痛恨自己体格羸弱,进入大学后拼命锻炼,早已有了一身坚韧的肌肉。但不可否认,他的肩幅永远比普通男性更窄,腰也更细,不仅体毛稀疏,脸上更是缺少阳刚之气。他捏起自己的胸前的皮肤观察,感觉确实像女性一样细嫩白净。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连命运之神看了也忍不住想要玩弄一番的与众不同。

他弯曲手指,在那白皙的胸膛上划出四道血痕。

镜子里的人无比厌恶地看着他。

十一点钟,他穿上便服,在衬衫外面套上可体的马甲,披上西装外套。穿戴整齐后,他从书柜里取出一小瓶威士忌连灌几口,来到书桌前,长久地盯着与艾伦的合影。

“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酒精味缭绕的视线中,艾伦朝他微笑起来。

他将那个相框面朝下扣在桌子上,擦干眼泪,离开了房间。

来到戴巴的房门外时,利威尔已经做好了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心理准备,因为凭着多年的职业经验,他第一次见面就在心里判定戴巴是个性虐待狂。即便这样,他还是想着艾伦的脸尽可能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好使自己的样子看起来能讨人欢心些。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就试探着推开门走进去。

眼前的景象顿时令他不知所措。

戴巴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面色青灰,眼睛向上半睁着,模样瘆人。利威尔走过去,两根手指放在他的颈动脉处。两秒后他触电似的缩回手,后退几步,飞快地跑了出去。

在这场流感中死去的人早已不止一个,但比利·戴巴是第二个毫无征兆就突然暴毙的人。利威尔很难解释那天夜里他为什么会到戴巴的房间里去,幸好也没人有心情探究这一点。但很快,他就顾不上为那难以启齿的秘密烦扰了,因为他自己也病倒了。

利威尔躺在床上,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朦胧,浑身发冷,不停地从喉咙里、鼻腔里咳出大量的血。他的肺部仿佛在燃烧,眼睛基本看不见东西。有几次,他觉得死神就站在他的床尾,用金色的眼睛温柔地与他对视。浑浑噩噩中他想起艾伦对他说过的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高估了自己的健康水平,如果当初他们成功逃走,现在说不定真会让艾伦看着他一命呜呼。

这样高烧了两天之后,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来到他的房间,稍清醒些时,他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流感。”

”那会是什么?“

”没人知道。欧洲大陆经常盛行传染病,说不定是某个病人带回来的。“

“那他还有救吗?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我们不能失去他。”

“这不好说。如果他能挺过今晚,应该就能活下来,否则……”

利威尔不知白天黑夜地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他感觉有一只柔软的手在捏着手帕帮他擦去鼻子和嘴边的血污。他努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瞧见一头红发。

“佩……特拉……?”

“我在,阿克曼先生。”

“照片……”

他朝写字台伸出手,又因为乏力颓然垂下。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感受到了木质相框的触感。佩特拉把合照放进了他的怀中,拿起他的手盖在上面。

“您一定要好起来,先生,艾伦……艾伦他还等着您呢……”

他觉得自己对着她笑了,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又昏了过去,做了很多不辨真假的梦。他梦见艾伦回来了,给他带回一个花盆,花盆里面种着一株小小的向日葵。他的母亲也回来了,把他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忽而他又飞上夜空,悬停在众多星星中间,像《彼得·潘》里的孩子那样穿着睡衣俯瞰脚下的世界。地面上战火纷飞,通红得如同地狱。

次日早上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活在人间。他的烧已经退了,额头清凉得像窗外照进来的晨光。但他仍不太能说话,也没力气下地走路。护士长黎柯·布雷坎斯嘉前来照顾他,给他喂了一些蔬菜汤和泡软的面包。第三天,他终于能长时间地坐起来,嘶哑着嗓子和人简短交谈。这时,他才知道佩特拉·拉尔已经死了。

“你不要自责。这段时间她看护过很多人,有不少比你严重得多。死神这次专找年轻人,她只是不够幸运。就像米娜一样。”黎柯淡淡地说。

利威尔是这次瘟疫中少有的奇迹般挺过来的人之一。更多的人甚至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就猝亡了。医院一下子空出许多床位,夜深人静时也不再有众多从梦魇深处传出的呼救声。

彻底痊愈后,利威尔来到附近的教堂墓园,给佩特拉的墓献了花。事到如今,他是一点也不想继续呆在Craigrockhart了。支撑他留在这儿的理由只剩下一个:等待艾伦的回信。

他已经有将近四个月没收到艾伦的信了。这期间他曾寄出去两封,但都石沉大海。有一阵子,他开始绝望地关注报纸上的讣告,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本英国籍死者备忘录,这其中有好几个叫艾伦的,也有姓耶格尔的,可就是没有叫艾伦·耶格尔的名字。于是他总算没有丧失最后一点希望,就这样进入了又一个夏天。

罂粟花盛开的那两周间,他接收了一个新病人,叫做塞缪尔。这个病人同样来自近卫掷弹兵团第四营,说起话来一口典型的约克腔。利威尔心念一动,在面诊结束时问他认不认识艾伦·耶格尔少尉。

“艾伦·耶格尔?我只知道一个叫这名字的中尉。他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总说自己其实是爱尔兰人。”

“应该就是他。”利威尔点点头,心脏狂跳起来。

“他好像在苏格兰有个女友,经常给她写信。听说就是在这间医院里认识的,当时让很多人嫉妒得不得了呢。”

“他现在怎么样?”利威尔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塞缪尔顿了一顿。“您是在替那位女友打听吗?”

“算是吧。”

“这可难办了。他多半已经死了。”

“什么?”

利威尔条件反射地反问道。实际上,他确实听清了这句话,但却没能听懂。

塞缪尔又把原话重复了一遍,加了一句:“这对那位小姐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过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利威尔语无伦次地问。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但对那位小姐,您最好不要如实相告。”

“那是七月中下旬,马恩河攻势最凶猛的阶段。上面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击退德国人。在冲锋之前,艾伦给他的部下讲了一番话,具体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有两句话到现在还印象深刻。他说‘如果有谁做不到迎着枪炮往前冲,就给我老老实实留在战壕里。’我很惊讶他这么说,要知道,那是场必赢不可的仗,这一点谁都心知肚明。可他这么一说,大家反而更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往前冲。这家伙真是块当领导的材料。”

“冲出去之后,我们就不在一起了。炮击很猛,我身边不断有人被炸得飞起来。我最后一次远远地看见艾伦,是他在背一个受伤的士兵往一个弹坑里跑。接着我们之间落下一枚炮弹,硝烟过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了。战场上就是这样,前一秒还在你眼前的人,眨眼间就永远不存在了。”

“那天战斗结束后他没有回来,清扫战场时也没有找到他。准确地说,他是失踪了。可谁又能百分百地肯定,那些辨认不出面目的尸首里不会有他呢?别说面目不清,就连没头的尸体、只有下半身的尸体、只有半边身子的尸体、单只胳膊半条腿的残肢也根本不新鲜。所谓的失踪者名单,实际上只是连块指甲都没剩下的死者名单罢了。”

“对那位小姐,您最好直接说他死了。因为很大可能确实是这样。要是以为军方和政府会负责任地去寻找每一个失踪者,那就太天真了。与其抱着一线希望苦苦等待半辈子,还是让她早点认清现实开始新生活更仁慈些。”

“对了,那之前,他刚给女友寄出一封回信。她现在想必也快要收到了,还是晚点告诉她这个消息吧。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先生?”

利威尔木讷地嗯了一声。窗外的雨已经大得把窗户敲得咚咚响,可他却一直没发现下雨了。他恍然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艾伦时,也是下着这样的滂沱大雨。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将近两年了。

过了一些时日,他果真收到了艾伦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信中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他为“L”,纸张不太干净,像是在尘土飞扬的地方匆匆写的。

“我亲爱的L:

我现在正在马恩河附近的战壕里,忍受着连番炮击。如果你现在见到我,一定认不出我来,因为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剃胡须了,脸上又是汗又是土,还让硝烟熏得黑乎乎的,就算用湿手帕擦脸,也总有一点黑色的渣子留在皮肤缝隙里。何况我们没有地方把手帕弄湿。不过你放心,我们的合照还干干净净的,我把它放在最里层贴身的内衣里了,你的脸正好紧贴着我的心脏,我跳动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亲吻你的面颊。

我近来常想,战争实在是最劣等、最笨拙的交涉手段。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同对面的那些人,那些有着相同面貌说着相似语言的人好好谈一谈呢?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抱着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我确实希望这种可能性发生。胜负已然分晓,难道真的要杀到只剩最后一个人为止才罢休吗?我每天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像机器一样拉动手中的枪栓,怀着恻隐之心把刺刀捅进别人的身体。我不再自责,不再多愁善感,我和所有人一样身陷悲剧的命运之中,但我必须推动那块石头,因为为了活下来见到你,我说什么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近来我常常想起我们在爱丁堡照相的那一天。我知道这已经是我第四次在信中回忆那一天了,原谅我吧,我的生活实在枯燥极了,除了以前的回忆没有任何可以拿来慰聊的东西。我想起那天我们走在一条狭窄的台阶上,早晨刚下过雨,地面到处是清澈的积水,我在那儿突然抱住你亲吻,结果一脚踩进排水沟里,弄湿了你的袜子。你那么爱干净,可竟然没有骂我。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想蹲下脱下你的鞋和袜子,用手帕帮你擦干,再亲亲你漂亮的小脚。我后悔没这么做,所以到后来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都不再只想亲你的脚,而是亲遍你的全身,像过去我做过的那样,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温柔。利威尔,我真的好想你。我想搂着你的腰在雪地里再跳一次舞,我想听你唱歌哄我,想和你住在我们自己的房子里,躺在同一张床上,听窗外不停歇的雨声。我还想带你去见我的家人,认识我的爸爸妈妈,姐姐,奶奶,如果有机会,我想对他们宣布你是我的爱人。他们会喜欢你的,因为你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温柔、聪慧、优雅。

利威尔,怀抱希望活下去吧。怀抱着幸福的回忆,记住那些快乐的时光,那会给我们勇气,无畏继续生存在这个越发浮躁和疯狂的世界上。如果我们能牢牢记住所有的幸福,就等于将幸福变成了永恒。分离并不可怕,因为我们的灵魂始终都在一起。

没有时间继续写了,先到这里吧。我亲了写着你名字缩写的那处信纸,它会把我的吻带给你。

永远不会停止爱你的

艾伦·耶格尔

利威尔看罢,将信用双手捧着,在信首的”L“上覆盖上自己的嘴唇。一股灰尘和墨水的气味窜进鼻子。他使劲嗅着那股味道,想知道艾伦写信时呼吸着什么样的空气。他又怕那味道散去得太早,便把信塞回信封,放进抽屉里,和那些之前收到的信码在一块。接着他梦游般站起来,推开门来到走廊上,摇摇晃晃往小楼梯走。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也许只是想站在能吹到风的高处往下看看。他感到自己的脚步很奇怪,一脚轻,一脚重,不得不扶着墙,像个老人一样慢慢挪动。走上楼梯后,耳边突然轰鸣起来。他捂住耳朵,倏然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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